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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项文化遗产(图)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4月14日11:30 南都周刊
我是一项文化遗产(图)

  谭振山喜欢屋子里坐满孩子,这样他才总有讲下去的欲望,但通常是有记者来时,村里的孩子才会聚集到谭振山身边扮演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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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农耕时代最后的歌者。他是中国唯一的个体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是“国宝”,但他只称自己是庄稼把式。他,胸藏上千民间传奇,以善讲故事出名,不料自己也成为故事。当谭振山老人讲述自己故事之时,业已道出中国社会80年之变迁。

  新民县罗家房乡在沈阳市西北城乡结合部。向任何一个人打听太平庄的谭振山,几乎都会得到肯定答复:“不就是讲故事的老谭头儿吗,方圆几十里哪有不知道的。”

  还有人会补充一句:听说老谭头儿最近成了什么遗产。

  遗产,其实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老谭头儿因为能讲1000多则民间故事而入选。辽宁民俗学会副会长、跟踪研究谭振山长达19年的江帆教授说,这些民间故事,全方位反映了辽河平原农耕民众的生产与生活、知识与智慧、理想与愿望等,具有重要的文化史价值。这个出生于1925年农历11月10日,至今耳不聋眼不花、身板硬朗的81岁老人于是就变成了“遗产”,“谭振山”三个字亦不胫而走。

  按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五年保护规划,有关部门将对谭振山民间故事进行抢救式挖掘,留下音像和文字资料。不过,江帆觉得这样的记录已属无奈之举。“真正有生命力的情境因素都遗失了,就如同花朵被夹到书本里,它已不是鲜花。”

  江帆称谭振山是“农耕时代最后的歌者”。现在,他看上去正被这个世界记起和重视。

  故事浸泡的童年

  我今年81岁了,除了当过3个月的伪满洲国“国兵”,一直在罗家房乡里“转磨”,是辽河边地地道道的庄稼把式。

  我们太平庄村别看现在不打眼,在清朝却是“大清皇家马场”。再往北三五里有个石佛寺,想当年,那是商贾云集、驿站码头齐全的大镇子。

  我奶奶孙氏,娘家是开大车店的,店里住着天南海北、三教九流的客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咕噜咕噜喝着茶水,嘴里总有讲不完的民间故事。这些故事都装进了我奶奶耳朵里。我是奶奶的宝贝疙瘩,她为了哄我,或者教我做人的道理,经常抱着我讲故事,有鬼怪的,有仙女的。

  受奶奶影响,我对故事着了魔。一个人要是对什么有了兴趣,那是九头牛也拽不回来。六七岁的时候,我开始到处听故事。

  当时村里哪有什么娱乐活动啊,偶尔镇上来一个唱二人转的草台班子,都像过年一样。东北农闲时间长,六七月和整个冬天都没事干,除了打纸牌,只有听故事,讲故事,图个乐呵。

  也算偏得,除了奶奶,我身边还有几个贼(方言,很,特别)能讲的人。我三大爷(伯父)谭福臣是风水先生,满肚子贼玄乎的故事,像《关公有后眼》这类故事,都是他讲给我的;我继祖父赵国宝是个木匠,能造大帆船,爱讲《泥鳅精受皇封》这类民间故事;还有学校的几位老先生,像国生武、沈斗山,给我讲过很多地方传说。

  从这5个人那里,我一共学到428段故事,其中奶奶讲的故事是78段,另外几个人的也都百十段上下。后来听日本的专家说,国际上把能讲50段以上的都叫故事家,那我小时候身边的故事家可老鼻子(方言,形容多)了。

  现在孩子忙学业,年轻人忙捞钱,

  四五十岁的人都打麻将去了,

  讲故事的好光景再也回不来了。

  60年代以前,主要是乡亲听我讲故事,

  80年代以后,主要是外人让我讲故事,

  成了“遗产”以后,

  可能只剩下对着录音机、录像机讲了。

  没有故事的故事家

  我这辈子一直守着庄稼地,自己的经历没什么可说的,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打小儿(方言,小时候)学的故事,全装在脑袋里,张嘴就来。现在能想起来的大概还有1000(个)出头,最长的故事能讲40多分钟。

  我讲故事也有选择,遇到读书人,我就讲带诗词的;当着孩子,我不讲鬼怪故事。此外,我不会当众讲那些荤段子。

  这些故事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没有新段子。俗语讲:捎话捎多了,捎钱捎少了。故事一茬一茬讲下来,自然就丰富了。

  故事里要说好的东西,要教人积德行善。在我的故事里,哪怕是鬼怪,也是怕好人的,或者我就说他们是人变的。老故事里有什么觉得不好的,我会处理一下。按照他们学者的说法,我的故事很注重道德教化。

  农村人那时没有不爱听故事的,我走到哪就讲到哪,名声慢慢就传出去了。我家隔壁的老头儿,多少年了,就爱听我讲故事。他老伴儿就数落他:你干脆搬到老谭家住得了。

  好比爱唱戏的人,琴弦一响嗓子就痒痒。到了农闲的时候,我在村里更风光了。一般,冬天在生产队场院里,夏天在村头柳树荫下,大家聚在一起说“老谭来一段”,我就来一段。来了一段就有下一段,一高兴就收不住了。十里八村的人都觉得老谭能讲故事,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能,谁家红白喜事要写对子,盖房子起梁要画八卦,也都找我。

  “文革”的时候,我正在公社做总务。红卫兵戴起了袖标,耀武扬威的,说是要批“四旧”,好在周围的人都替我说话,“老谭讲的都是好的”。这么一来,我被放了一马。

  那年头,干什么不得留神啊,老两口在炕头说话,也都藏着掖着的。故事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讲了,只好整天压默悄(方言,意为不声张)地呆着,但求平安。

  没故事讲,没故事听,大伙儿都憋得难受。有时候,相熟的亲戚朋友在一起,就说老故事里有很多封建糟粕,我们得批一下,结果借题发挥,以揭批的名义让我讲几段。

  人比故事更重要

  大概到了1983、1984年,村里好多人家家都有电视了,街坊邻居的心都被这东西偷去了,听故事的兴趣慢慢就淡了。没办法,嘴皮子是肉做的,哪有电视剧的故事讲得好。

  1985年,有一个叫李会元的县文化干事找到我,说全国都在搞“三继承”,也叫“夺宝行动”,要挖掘民间艺术,动员我参加。我觉得挺意外。“文革”过去快十年了,我还是得藏个心眼儿,怕把故事讲到外面,将来会受牵连。架不住李会元反复劝,我只好勉强答应。

  到了县城一看,好家伙,光是一个新民县,就找出几十个能讲故事的。那水平,真是参差不齐,有的只能讲五六段,有的讲的不连贯。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起码能讲几百段,一下把他们震住了。

  我被选送到沈阳,后来与另外三个人被评为民间故事家,还分别出了故事集。

  1992年,日本远野市搞了一个“世界民话博览会”,我也被邀请。好多民间故事家在一起讲故事,我记得有印度尼西亚的、德国的、也有日本当地的。我一共讲了三课(则),分别是《老龟报恩》、《洞房认义女》和《三忍救妻女》。后来才知道,我是中国惟一一个出国讲故事的民间故事家。

  日本教授野村纯一跟我说,中国的民间故事好,宣传的是道德仁义、真善美。他还说,讲故事的人比故事本身更有价值。

  现在想起来,真得感谢1985年的“夺宝”,因为“文革”的破坏,也因为社会的变化,我的故事被人忘了,另外一些老的民间艺术,眼看也快没了,幸亏又被一块儿挖了出来。

  民间故事就像是庄稼,根在土里

  去年夏天,新民文化馆的人捎来500元,说我是受保护的“国宝”了,有个病呀灾呀得治一治。意思是,我这个人不再属于自己,不能说没就没了。后来接到市文化局通知,让我准备照片,说是要申请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讲故事能得到这样的承认,也算没白讲。

  从中国、外国的专家那里,我知道民间故事也是文学,可以让没文化的人接触文学,受教化。以前哪想过这东西还值得记下来,传下去。

  当年和我一起被选出来的沈阳四大故事家,有的不在了,有的久病不起。我现在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但毕竟80多岁了,天有不测风云,要留下我的故事,确实也该抓紧了。

  文化部门的人说有一个五年计划,第一年主要是花钱买设备,这让我着急,时间不等人啊。我现在的精力,每天录五到十段故事问题不大,就算这样,也得录一两百天。

  别把故事带到棺材里,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当然,要是它能真正靠人传下去,就更好了。

  现在人老了,更怕寂寞,没事儿就去找村里老人们聊天,偶尔也讲点故事。说实话,我不喜欢一大帮糟老头子总凑在一起,但是没办法——现在孩子忙学业,年轻人忙捞钱,四五十岁的人都打麻将去了,讲故事的好光景再也回不来了。

  60年代以前,主要是乡亲听我讲故事,80年代以后,主要是外人让我讲故事,成了“遗产”以后,可能只剩下对着录音机、录像机讲了。

  教徒弟?从来没敢想过。现在的人都讲经济效益,学个吹喇叭啥的,遇到红白喜事还能挣50块呢,讲故事没甜头,难道我收了徒弟还得养着人家?

  晚辈中,我的四儿子谭文海和孙女谭丽敏都挺爱讲故事,都能讲上几十段吧,但儿子在家种地,孙女在沈阳一家

化工厂上班,都没有多少精力讲故事。说心里话,我是真希望这些故事有人接下去,但这事儿没法强求。

  前些天,我被请到辽宁大学讲故事,礼堂都坐满了,有的大学生拿MP3录我的故事,表示非常喜欢。我就想,民间故事像是庄稼,它的根就应该在土里。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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