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学校自称大学 全校仅有11名学生

　　5月22日，记者按报料人的指点前往位于晋中市郊区的“晋中律师职业学校”。它寄身于晋中郭家堡乡近城中学内，没有自己的校牌，也看不到任何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标识。

　　该校学生小A得知记者身份后很是兴奋。他指着校外的大片玉米田及荒草说，来到这地方两年了。公交车是一个月前刚通的，以前吃饭得步行20分钟去街上买。女同学夜间去操场上厕所都得请男生护送。

　　在一间简陋的宿舍里，4名学生的目光中有惊惧和疑虑，但很快，大家就七嘴八舌地争相申诉起来。“我们这所‘大学’只有11个学生了！我们被骗了！请求媒体帮帮我们吧！”学生们说的“骗子”，就是4年前将他们从各自的初中招来的“晋中律师职业学校”。

　　“入瓮”伊始

　　2002年春天，晋中各县的初中生都被一则招生广告吸引了。“晋中市司法局决定定向培养120名高素质律师，首次面向全市公开选拔品学兼优的初中毕业生，高中起点，法律本科，学制6年，在通过国家组织的司法考试后，统一分配到各律师事务所工作”。招生简章上印着的招生单位是“晋中市律师学校、晋中市司法学校、山西师大法学院晋中联校”，后来统一称为“晋中律师职业学校”。在学校的宣传片中，大家看到了美丽的校园、先进的微机室、图书馆、身着警服练早操的学生队伍、外教授课……这些镜头让各县的孩子们羡慕不已。尤其令人动心的是毕业去向。

　　仅左权县参加笔试的学生就达300多名，经过面试后只有二十几名被录取。激烈的竞争无形中为这所学校又平添一层吸引力。学生小A在左权考生中笔试第二名。不善理科而又一心希望成为律师的小A立刻筹齐了一年的费用：3600元学费、300元住宿费、1000元警服费，成了左权县第一个被录取的学生。事后小A得知，自己也是到该校来上学的惟一一名左权籍学生。

　　昔阳的小B中考成绩是460分，后来她听说入学者中成绩最高的达到了515分。“学校透露说，当时中考成绩在400分以下的还要交赞助费才能上这个学校，赞助费3000或6000元不等。”也有一些学生交了费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要退，可校方不予退费，于是有人还曾找过小A，希望能用已交的款项顶替小A下年度的学费，由小A退给他们一半就行。漫长的暑假中，很多学生都接到过晋中律师职业学校打来的电话，催促他们在开学前交费。

　　直到次年，学生们还在榆太路边看到过学校的巨幅广告牌。当时，这还是让他们引以为豪的事。

　　疑云初露

　　2002年9月，晋中律师职业学校2002届律师班的46名同学满怀着憧憬和兴奋入学了。

　　当时的校舍是租用晋中市榆次区委党校的，环境不错。尽管学生们只在广告里演过的微机室上过两次课，尽管图书馆从来就没对大家开放过，但新鲜感和还比较浓厚的学习气氛都让他们精神饱满。小B还得过400元的最高奖学金，程度差些的同学也有进步奖。当时还开过游泳、书法等自费课程。入学后第一个寒假前，学校召集所有家长开过一次家长会，宣布考试均分不满60分的学生参加补课。对300元补课费，没有家长表示不满。

　　2003年9月，新学期开始后十几天，学校突然宣布校址迁移。新校址位于晋中一所综合性寄宿制学校院内，几天后，新招的2003届律师班的20多名同学也来了。此时起，虽然环境的变化带来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但此期间学生还很稳定，除因表现不好被校方开除的几名同学外，基本没有流失。

　　然而从第三年也就是2004年9月起，情形开始急转直下。

　　暑假前校方口头通知下学期将搬至近城中学。“我们都以为是晋城中学。”开学后来到新校址，环境令他们大失所望。远在市郊，条件简陋，连公交车也没有。走过长长一段泥泞土路和半人多高的荒草地，学生和部分送行的家长开始嘀咕：这能像个办学的样子？而校长这样反驳：空气清新、环境幽美，最利于学习了！

　　学校为何搬迁？学生们说，榆次区委党校一年租金10万，后来的新世纪一年要3万。搬到近城中学，一年1万也不到。

　　两年中学生们的状况是这样的：“食堂伙食太差，我们有时偷偷用电炉煮一点面条。请校长解决生活问题，他却只说一句‘宁可饿死也不能电死’。我们只能步行20分钟到外面买饭。”“在这荒郊野外，没有任何文化娱乐。别说上网了，电脑连个影子也没有。报纸只有给老师订的法制报。教室里原来有台电视机也被偷了。原先仅有的一部电话拆了。”“我们每天就是上午两节课，下午有时没课，然后就这么耗。”“啥也根本没人管。课也上不到心上。我的英语水平还不如初中。”“一学期校长只露了一两次面。手机号也不告诉我们。”“有时我们和老师聊，老师也说如果有条件另外找学校深造吧。或者找个工作边干边学也行。”

　　如此情形，学校还能不能办下去？尽管校长每次来都说：“当然办，只有一个学生也要办”，可种种迹象仍然令学生们惶惶不安。

　　不久，学生开始大量流失。2003届的20多人走得只剩了6人，而2002届的律师一班入学时有46人，后来也快速流失，到今年年初，两届学生加起来总共只有11人。

　　非法办学？

　　孩子们说，生活问题再苦也还能够忍受，关键是学校未曾实现其教学和就业的承诺，有诈骗之嫌。他们拿出了一份入学时校方与自己家长签订的“公证书”。这是一份“晋中市司法学校律师班教学责任书”。责任书这样写到：

　　“为培养高素质的律师人才，适应WTO新形势的要求，使律师班学生经过6年的系统学习教育，通过法律职业高中、法律大专和本科三个阶段的考试，合格后，组织参加国家司法考试以取得法律资格证书，特制定本协议”。该学校“学制为6年，法律职高两年、法律专科两年、本科两年。学生学完职高学业颁发司法职业学校文凭；专科、本科毕业颁发国家承认学历的、高等教育文凭”。

　　“实际上我们这就是自考。我们当时以为的直升大学其实是个社会自考辅导站。可入学时，他们既没有口头上讲过，也没有任何文字告知。”学生说。到如今，连同走掉的学生算在内，当年入学的46个学生中只有5人通过了自考的全部科目。

　　当初招生简章上的师资介绍中有4位从未露过面。2004年9月，规定的两年法律职高结束，但职高毕业证是一年后才拿到的。本应该是法律职高期间内开设的“司法心理学”、“公务员制度”、“36计”等9门课其实根本就没有开设过。“宪法”、“法理”等三门也是在修习大专期间才开设的。而“刑事诉讼法”一门干脆就不曾系统讲授，只做过几堂考前辅导而已。

　　记者发现，在该校为学生颁发的职高毕业证上，加盖的是“晋中市律师职业学校”公章和“榆次区教育委员会职业高级中学学籍管理专用章”，而在入学时所签的公证书和学杂费收据上加盖的则是“晋中地区司法职业学校”的公章。至于证明学生身份的学生证，在学生持证购票受阻后向校方要求下，校方才加盖了钢印，内容是“晋中地区行政公署司法”的字样。

　　采访至此，记者询问学生，有没有谁在入学时要求验看该校的办学许可证？学生们面面相觑无人应声。然后他们说：“这也就是我们几年学上下来的疑问。”

　　在记者随后对晋中市教育局的走访中，成教处的老师告诉记者：在目前登记在册的33所学历教育机构中，没有“晋中律师职业学校”。如果是职业教育机构，应到榆次区教育局去查。记者依言而行，得知“该校是局里批的，前年我还曾随同检查过，但去年换发社会力量办学许可证时该校未换，这应该就意味着未通过年检。至于6年学制，那不可能批准，算是该校自行扩大业务范围”。由于教育部门主管处室人事更迭，记者“看一看当年对该校的审批文件”的要求无法得到满足，但记者听到了一种模糊的说法：这个学校大家都有所耳闻，似乎上面的意思是，它招不到学生办不下去，今年送走最后一届学生就自动消亡。

　　司法“误导”？

　　晋中律师职业学校的同学曾问过校长和老师，“咱校是否私立学校？”得到“不是，这是司法局办的”的回答。记者就该校性质向一位吴姓老师电话求证时，对方说自己只是个打工的，一概不清楚。另一位代课教师则说，自己受聘前也了解过，该校是司法局主办，后来转为社会力量办学，但还属于单位办学，与私人办学不同。吴老师向记者提供了教务主任的小灵通号，然而，该号不是关机便是不接听。

　　4年间，晋中律师职业学校与市司法系统发生过以下几次联系：

　　在2003年元旦联欢会上，晋中市及各县司法局局长都出席并观赏了该校师生演出的节目。(有些节目是校方请来艺校学生穿着本校警服表演的。)2004年元旦联欢会上，晋中市司法局的武姓局长还出席并唱了首歌。2005年某月，学生们曾被叫到市司法局帮忙整理过司法系统考试试卷。

　　网上“晋中律师职业学校”的介绍中明确提到：“(该校)是由晋中市司法局主办、定向培养高素质律师人才的学校”。

　　可以肯定的是，“晋中律师职业学校”与“晋中司法学校”是同一所学校。因为学生的录取通知书上盖的是晋中地区司法学校的公章，但该校究竟与司法部门是何关系？如果的确是司法系统所办，它是否应受教育和司法的双重监管？如果它与司法局无关，那么学生证上的钢印、作为校服的警服、“司法学校”的名称等等是否对司法局构成侵犯？晋中市教育部门的回答是，业务上可能有一些联系，不过实在说不清。

　　而在晋中市司法局，办公室一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则对记者的身份和来意更为关注。至于记者的问题，则以“主任正开会，我们不清楚”和“应该到教育部门去了解”作答。但从他们的谈话中记者能够断定，这所学校是人所共知。其后两天内，记者多次拨打晋中司法局的3部电话，无一接听。

　　有同学回忆说：“当时招生老师中还有穿警服的。教我们课的老师中就有两位是司法局的工作人员。”另一位同学拿出保留着的“晋中市司法局文件市司招(2002)33号”，这是一份“关于招收律师班的通知”。成立律师班是“2002年3月20日局办公会议研究决定”，文件中要求“把好生源选拔质量关，具体由学校推荐，调学生档案审核后报名考试面试择优录取”并“考试以县司法局配合司法学校组织进行”。看来这所学校的确与司法局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学生们说，听说该校1997年就成立了。记者从某网络黄页查询到，1997年，郭银岗注资3万成立了“晋中地区司法职业学校”。而律师职业学校去年经国家外专局聘请外教用的便是这个名称。记者按网上所留电话(经114查询，该号为晋中市司法局值班电话)打去，接听者告知说郭为晋中市中院纪检书记。记者再致电晋中市中院，纪检书记室电话无人接听。

　　据说晋中律师职业学校校长朱泽栋的对外身份是晋中市司法局宣教科副科长一职。记者就此向宣教科的求证结果是：2002年以前该人确任此职，后来竞争上岗他下去了，目前仍是司法局的人，但具体做什么不清楚。(学生们说，朱对司法局说在学校，对学校说在司法局，实际上从来找不到他。)对于朱，学生们的评价是“大谝子”但也“有神通”，证据是他为学校的几名学生找到了法律系统的好工作，两名在晋中市中院任书记员(临时)，一名在太原某律师事务所任文秘。记者联系到其中两位同学，一名表示对该校“也感谢也恨”，另一名则回避所有问题。

　　后记：很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最让人揪心的是采访中，学生们无数次长长的叹息和质问。

　　“当初说的是上完6年学本科毕业还给找工作，可实际上，离校的同学绝大多数在晋中、太原或外地各处打工，有的端盘子，有的擦皮鞋，都是自己找的。现在我们对工作不抱希望了，只是我们把全部信任和4年的青春还有家中全部积蓄都给了学校，而学校这个样子还能办下去吗？我们该何去何从？谁来为我们负责呢？”三晋都市报记者 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