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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女教师裸死案被告人讲述内心挣扎(图)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11日23:19 南方都市报
湖南女教师裸死案被告人讲述内心挣扎(图)

开庭前,黄静的父母手捧着女儿的遗像在法院门前等候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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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女教师裸死案被告人讲述内心挣扎(图)

法院宣判结束,黄静的父母手捧女儿遗像走出法院。


  历时3年多一审宣判,法院认定姜俊武“特殊性行为”不属强奸罪,判决书批评了检察院。

  黄静的彩色遗像靠在原告席的桌上,父母黄国华和黄淑华分坐两边,一家三口静静聆听法官范建阳用湘潭方言宣读判决书。姜俊武坐在被告席上,身后5米处坐着他的母亲,他们被一条自由或有罪的分界线——不锈钢栏杆隔开。40分钟后,法官宣布姜俊武无罪,他自由
了。

  案发41个月后,曾被认为“中国网络第一案”的女教师黄静裸死案,昨日终于在湖南湘潭市雨湖区法院宣判。

  姜俊武须赔付近6万元

  判决书长20页,结果却只有几行字:一,被告人姜俊武无罪;二,被告赔付原告黄淑华、黄国华经济损失59399.5元;三,驳回原告其它诉讼请求。

  宣读判决书过程中黄淑华一直面无表情,结束后她抬起黄静遗像,几步走到审判席前大声质问法官,审判长和审判员没有理她,她又转身,尖锐的嗓音在正在被告席上签字的姜俊武前响起:“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我说我对得起良心。”7个小时后,姜俊武坐在家里回忆这一幕,“我反问她,这样做是否对得起黄静。”

  法院用一页半的篇幅来陈述认定的事实,给这起影响巨大的案件画上了暂时的句号。法院认定的是:姜俊武与黄静是恋爱关系,2003年2月24日凌晨,姜留宿于黄的宿舍并提出与黄发生性关系时,黄表示要等到结婚再行其事,姜尊重恋人黄的意愿,而采用较特殊的方式进行性活动。其主观上没有强奸的故意,客观上没有违背妇女的意志强行与之性交的行为,不符合强奸罪的构成要件。

  接着,判决书批评了检察院:公诉机关没有综合全案证据认定,而将其行为之一,即被告人姜俊武扳黄静双下肢腘窝这一行为认定为强奸的暴力行为,是事实上和认识上的错误。

  被告对死亡承担50%责任

  判决书还解释了黄静的死因:在潜在病理改变的基础下,因姜俊武采用较特殊方式进行的性活动促发死亡……仅有这种行为原因,没有黄潜在的病理改变原因,黄静也不会死亡。可见,姜的行为与黄潜在病理是造成死亡的共同原因。姜应对黄的死亡后果承担50%的民事责任。判决书随后用半页纸的篇幅对民事赔偿部分作出认定,经济损失为11万余元,姜俊武应赔偿一半。

  针对争议的焦点——不同结论的死亡鉴定书,法庭最终采信了最后一份,即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理由是“专家组听取双方当事人的陈述,详细查阅材料,通过先进仪器阅片……根据黄静器脏存在病变的客观事实,结合被告人及被害人的前后行为过程,证明了姜的行为作用及导致黄静死亡的原因,其鉴定结论更科学、全面、客观真实”。

  而湘潭市公安局鉴定认为黄静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和冠心病没有事实基础;湖南省公安厅鉴定认为肺梗死导致死亡证据不足,两份被黄静母亲质疑的鉴定都不被采信。南京医科大学书证审查意见和中山大学鉴定虽然排除了上述两份鉴定的结论,但没有作出肯定性结论,而且这两份鉴定没有经司法机关委托不具备程序效力,也一同没被法庭采信。

  宣判后,法院办公室主任表示没有安排新闻发布会,法官也不接受采访。于是为什么本案经历超长审理和宣判时间,最高法院是否参与了拟订判决书等问题都没有答案。

  两家人均不满判决

  昨日宣判把两个仇恨的家庭再一次聚集到一起。上一次黄淑华和姜俊武碰面还是17个月前,雨湖区法院开庭审理黄静案,庭审结束后,黄淑华连续四次冲进法庭,要姜俊武走到走廊上面对媒体。最后,姜俊武在法警的护送下匆匆离开法庭。昨天是两个家庭第二次见面。

  尽管判决书认定姜俊武无罪,但他在走出法庭半小时后就“失踪”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姜俊武的父亲姜金有在电话另一头告诉记者,“他心情不好,我们正在劝他。”

  心情更糟的是黄淑华和黄国华,在宣判的40分钟里,只在最后,黄淑华才举着女儿的遗像,向法官和姜俊武发出了抗议,不超过5分钟,她就走出了法庭,在法院外她把判决书盖在遗像的左下角,向围拢上来的镜头、话筒和路人好奇的眼神痛陈她的愤怒。这次,她没有哭。17个月前的庭审结束后,她哭成了一个泪人。

  湘潭的小雨把挂在法院门口的两条白底黑字的横幅打湿,上面写着“黄静案1233天的等待”、“还天地公正,唤人性良知”。随即,所有的记者跟着黄家到了湘潭市殡仪馆,黄静的尸体还停放在这里,有人再次把两条横幅展开,黄淑华垂头站在那里,任由拍照录影。

  在殡仪馆的一件小小会议室,黄淑华和律师召开了发布会,实际上在宣判前一天,他们就起草了一份发言稿,题目是“强奸杀人,何以无罪?——对可能出现的‘无罪判决’的质疑”。24小时后,当“无罪”的判决结果真的拿在手里后,黄淑华对律师说:“我现在心情特别差,说不出话。”

  昨日,黄淑华还提供“证据”,“强烈质疑”公安部鉴定专家闵建雄。闵曾参与了黄静案第三份法医鉴定,由他签字的《湖南省公安厅刑侦局法医学鉴定意见书》认定黄静由于“肺梗死”引发死亡。这份鉴定不仅被中大鉴定推倒,在昨日的法庭上,法官也认为“做出的结论证据不足。”

  “虽然黄静案败诉了,但为中国法治进程留下了宝贵个案,而且将成为测试社会公众对妇女暴力容忍度的试金石。”当黄的律师最后一个发完言后,黄淑华又恢复了斗志,她说着案件中的疑点,但记者越来越少,“我们决不接受这种不公的判决结果,我还要继续努力下去”,她说完这句,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四名记者。

  姜俊武用委婉得多的语气也表示了对这个判决的不满。“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公正的,但认定的过程有些与事实不符。”

  姜俊武三年多来过着“无趣,无聊,无可奈何的日子”,现在也没有解脱,“因为我没有扳过黄静的腘窝;我问过黄静是否不舒服,她说没有,但是法院都没有认可这些。”

  这几年,他的父亲姜金有写了23个告状材料,十万多字,他的母亲“翻破”了刑事诉讼法,他本人则几乎足不出户,靠上网和看电视剧打发日子,“现在证明我是清白的,但当初没有一个人敢坚持真相,如果有人坚持真相,就不会立案,不会批捕,不会到法院。我只希望以后努力工作,过上平淡的生活。”

  被告姜俊武讲述内心挣扎

  我不后悔

  认识黄静

  □本报首席记者 姜英爽

  昨日,姜俊武被判无罪。宣判后,他和记者有了一次通话,他说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轻松,因为他对判决书上一些证据的认定还是持有疑义,但是毕竟一切可以暂时画上一个句号了。想起4个月前(3月22日),记者和姜俊武在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的一次见面。当时,姜家和黄静父母依然还在对案件判决书的漫长等待中。在他很少踏出大门的家中,他和记者有了一次深谈。姜俊武,面庞白净,表情里甚至有一丝稚气的羞涩。真相究竟如何,或许只有姜俊武知道,一如12年前的辛普森案。但是从姜俊武缓缓的回答中,可以看到他在挣扎中逝去的三年多的岁月。

  判决拖得太久了

  当时我才是24岁,现在我已经28岁了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知道,你等这个判决书已经等了太久了。

  姜俊武(以下简称姜):这个时间已经拖得太长了。很无奈。很累。

  记:这个“拖”字对你意味着什么呢?

  姜:(事情发生)当时我才是24岁,现在我已经28岁了。一点作为都没有。本来这个年龄,应该事业有成了,可是我要一切从头开始,从零开始。

  记:所以你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姜:对。

  记:你怕这个判决是你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吗?

  姜:不怕。我父母曾经很担心,他们担心法律会按照大多数的意愿来判决,而不是根据真正的事实来判决。可是我认为法律在进步,必须要尊重事实。

  记:你相信法律么?

  姜:我当然相信法律。我也相信事实。清者自清,我不怕。

  记:这三年多,你受着非常大的社会压力,来自方方面面。你觉得最难忍受的是什么?

  姜:对我的诬陷。凡事要讲事实,要凭良心。如果以事实为本的话,我想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还没有结束。

  记:姜俊武,我非常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后悔认识黄静吗?

  姜:我对黄静……不后悔。

  记:为什么?

  姜:因为我对黄静有感情。(沉默)对于以后的发展,我(当时)是不知道的。我不知道她父母是这样的人。

  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姜: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认识)她,但是有些事情我会做得更好一点,更成熟一些。

  记:比如说?

  姜:她有病的事情,我会了解得很清楚,我会更好地照顾她,还有掌握一些及时的急救方法,她发病的时候,我会采取一些救护措施。

  记:你觉得如果你了解得更多,也许不会发生这场悲剧?

  姜:是的,至少我不会单独留下发病的她一个人在那里。

  觉得心很安

  我当时只是幼稚,考虑事情不够周全

  记:如果判决书判你有罪?

  姜:我应该是无罪的,我就是无罪的。

  记:你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姜:我非常肯定。

  记:即使在你受到羁押的九个多月时间里,你依然坚信?

  姜:我依然坚信。在媒体和网络如此批判我的时候,我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法律。

  记:你对法律产生过怀疑吗?

  姜:当然有过。心里总觉得有一点疑虑,也许我会成为一个冤案。不过我还是相信法律最后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那个时候,我只能靠这个坚信才能度过那些日子。

  记:这也是你唯一的精神支撑?

  姜:对。还有我的父母,朋友,他们的相信,让我有勇气面对这些扑天盖地的舆论。

  记:你觉得你自己在道德上、良心上是有罪的吗?

  姜:没有。我现在面对你,我觉得心很安。我为黄静的死,感到惋惜而已。

  记:对于黄静的死,你觉得你在法律上,道德上,都不应该承担任何的责任?

  姜:对。这个可以肯定。有些事情如果她父母或者她早跟我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认识她,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

  姜:有些事情已经很难说。

  记:如果你当时不抛下黄静离开,而是帮她多做一些事情,或者送她去医院,也许她都不会死。

  姜:(沉默)有时候我会不想去想这些。因为去想这些已经不能改变的事情,会让我非常痛苦。我当时只是幼稚,考虑事情不够周全。

  记:人生很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来。

  姜:所以我有时候会非常后悔……

  不愿再提起那个晚上

  痛苦,痛心,这事已压抑我三年多

  记:你会经常想起她吗?

  姜:会。

  记:我不知道你想起“黄静”这两个字的时候,你的第一感受是什么?

  姜:我替她惋惜,我也想到自己,我自己这几年的生活……

  记:统统因为她的离开而改变了。

  姜:对。这是个未知的。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记:都是在什么时候会想起她?

  姜: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一些东西的时候,感情就是这样…….忽然一下子(她)就会出来了。以前有人那么关心我,现在我是一个人了。

  记: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你愿意想起黄静吗?

  姜:有时候想到黄静的时候,就想到了后者。

  记:所以我想知道,你还会愿意想她吗?

  姜:不愿意。但是有时候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个事情是一个连锁的……

  记:我明白。以前的黄静是那么美好的印象,但是后来它已经附加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所以你潜意识里已经抗拒了她。

  姜:对。

  记:你还会想起她离开你的那个晚上吗?

  姜:没有想。那个晚上发生之后的一年时间,经常、不断有人提醒我,不断要我重复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后来已经再也不愿意想起那个晚上,提起那个晚上。

  记:你是在时间中逐渐淡忘还是强迫自己把它忘记?

  姜:我不愿意去想。只要想起来,我马上用另外一件事情来代替它。因为那整整一年,反反复复,差不多每天都有人问我……可能是我已经厌倦了去想…..

  记:我刚才再次提起这个晚上的时候,你脑子里的第一感受是什么?

  姜:我又想起那个晚上了……

  记:这个感觉是什么?

  姜:痛苦,痛心,压抑。这个事情已经压抑了我三年多了。

  记:你觉得你能够有一天可以坦然想起这一切吗?

  姜:这个东西也许会情不自禁想起,但是我不会再主动想起了。

  不想成为焦点

  这三年是我人生的一段空白

  记:你怎么形容这三年在你的人生中所处的一个位置?

  姜:就是我人生的一段空白。什么都没有。没有做任何有价值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录。这三年的空白,只是因为那一天发生的意外。

  记:你觉得自己因此改变了吗?

  姜:以前我是很活泼的,现在我是封闭了我自己,我现在和人交往的能力和语言都已经很差劲了。表达能力,思维能力也已经退化了。

  记:你现在的生活状况是什么,能向我描述一下吗?

  姜:现在?你可以看到,网上看一下,很少出去。

  记:你是害怕出去吗?

  姜:有几个朋友会叫我出去玩一下,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去。

  记:你觉得别人理解你么?

  姜:不是很多人会理解。只有我的家人和朋友相信我。

  记:你害怕面对别人用强奸犯、杀人犯的目光看你?

  姜:当然。别人的误解,在我精神上是不断的压力。只要别人问我,我就会很紧张。我不希望别人谈起这件事,我不想成为焦点。

  记:所以你拒绝出去?

  姜:对。别人一提起来,我就紧张。和我特别要好的人不问,可是和我不熟悉的人,见到我就问,那一晚到底怎么回事?

  记:你怎么回答?

  姜:回答?我不回答,我只会看着他。你问我,本身就是对我的一种不信任。如果你不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而且只会更给他们一个议论的话题。

  记:你会恨他们吗?

  姜:没有办法恨,毕竟他们不了解我。

  记:当媒体上和网络上把你形容成一个恶魔的时候,你的内心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

  姜:在看守所里,为了让父母不担心,我必须要坚强。我写了很多鼓励自己的文章。我激励自己,法律肯定会让云开日出。我没做亏心事,我问心无愧,所以我不怕。我现在处于人生的最低谷,可是也许会有一个反弹,让我跳得更高。

  记: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姜:我天天盼出去,可是那个铁门始终不开。我也不知道我能够坚持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出去。当时就是过一天就算一天了。

  记:这九个多月是你最难熬的时间?

  姜:算是吧,天天坐在铁板上,就是想问题。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我要出去。那段日子苦不堪言。

  记:你指的这种苦是精神的还是身体的?

  姜: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

  总会有爱的时候

  我希望判决后可以正常地生活

  记:你对以后的时间是怎么打算的?

  姜:对未来,我没有想法。

  记:每个人都有憧憬。

  姜:这三年,我只有一个事情,就是等待一个我认为公正的判决,我的希望就是判决后,我可以正常地生活,正常地工作。我就相当满意了。

  记:就算法律判你无罪,你觉得自己还能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里去吗?

  姜:以前再也回不去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也不可能改变了。我就是想过一点平凡的生活。我已经成为一个焦点,这么多人关注我,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

  记:即使法律判你无罪,我相信很大比例的人们还是会坚持以前的看法,仍然认为你有罪,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还原当天晚上发生的是什么……这些,你有勇气去面对吗?

  姜:可是我怎么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唯一的办法还是隐姓埋名,过另外一段生活吧。

  记:你觉得你无法改变别人,只能改变自己。

  姜:对。一个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这么大的舆论下,法律不可能是不公正的,也不可能因为某种因素来下判决书的。因为有这么多人关注(这桩案子)。

  记:法律能给你的,只能是“证据不足”的说明,而不能说你就绝对没有做过。

  姜:如果做过坏事,我相信他会遭到天谴吧。好人会有好报,恶人必遭天谴,我只能这么说。

  记:你对爱情还有幻想吗?

  姜:当然有了。生活,就是喜怒哀乐。总会有爱的时候。

  记:那你怎么看待另外一份感情?

  姜:我不会去强求。

  记:你仍然充满期待?

  姜:希望缘分自然而然地来吧。

  记:如果再开始一份新的感情,你会把发生在你身上的过去,告诉她吗?

  姜:肯定会。我会这样做。

  记:为什么?

  姜:开始知道这个事情比以后知道这个事情要好一些。

  记:你觉得一个女孩会很容易接受这一切吗?

  姜:如果她愿意接受,那就接受吧,可能这也要是一种缘分吧。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是不相信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记:你担心吗?

  姜:还是有的,毕竟有过那样一段经历。

  记:这三年多,你爱过吗?

  姜:暂时没有。我现在很少出去,很少接触人。

  记:你会因此而害怕去爱吗?

  姜:肯定会。这个事情已经是不可改变、已经在影响我了。也许以后等我恢复工作和正常的生活后,这种阴影才会慢慢消失。

  一个透明的人

  隐私公之于众,我觉得非常尴尬

  记:听说你想离开这里,甚至改变名字。

  姜:这里有太多的伤心事。我已经不愿意呆在这里,我现在非常自卑。

  记:为什么?

  姜:毕竟这么一桩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别人肯定仍然有议论,有看法。我不希望别人把我和黄静案联系在一起。我和黄静的事情在某些方面,本来是属于两个人的隐私,可是却被公之于众,我觉得非常尴尬。

  记:觉得自己的脸面、尊严被撕开的感觉?

  姜:对。我现在就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窥到了一样。我担心受到别人的耻笑。这些都是阴影。

  记:你用什么来调节自己的这种心情呢?

  姜:逃避。我选择逃避。可能远离这个城市,会好一点吧。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过平凡的生活。

  记:这种平凡的生活距离你远吗?

  姜:(沉默)这个距离我看不清楚。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淡忘了那件事情,才差不多了吧。

  记:为什么选择逃避?

  姜:因为在黄静案中,毕竟是黄静死了,不是我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大家对她的同情,肯定远大过于我吧。我现在受了苦,可是她毕竟死了一个人。而且她是一个女性,她也是该遭到同情和理解吧。所以说,这样无形中增加了我的压力。有本书是这么说的,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痛苦。

  记:你现在就是这样,对吗?

  姜:是的。也许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承受这些痛苦和压力。就好像在伤口上撒盐,刚刚愈合又撕开,又撕开。他们家的人和媒体,抓着我的这个伤口不放。这不是我愿意提起来的伤痛,可是总是有人不断提起这个伤疤。

  记:反反复复。

  姜:我真的很想忘记这一切,可是我没法走过去。

  父亲母亲的恩惠

  我用后半生去补偿他们都不够

  记:你哭过吗?

  姜:哭过。

  记: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姜:前一段时间我母亲去法院询问案件,没有进展,她回来痛哭,用头去撞墙……我觉得这些是我给我的母亲带来的。这些本来不应该她来承受。

  记:所以你特别内疚?

  姜:是的。

  记:他们选择相信你。

  姜:从来没有怀疑。

  记:你父母问过你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姜:他们就在发生的时候问过我一次。从那一天以后,他们再也没有问过。当时他们对我说,不用担心。当然,当时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恶劣的地步。

  记:后来即使你被羁押,他们也没有动摇过对你的信任?

  姜:从来没有。他们一直都很相信我。这三年里,别人对我的信任,就是给我的最大的恩惠。

  记:这种恩惠你感受到的多吗?

  姜:只有我的父母和朋友,有时候我甚至感到即使用我后半生去补偿他们,都已经(太)少了。

  记:你告诉我,你还爱她吗?即使她的死给你带来了这些?

  姜:我对她肯定是有感情,是爱。时间会改变,爱是不会改变的,尤其对一个逝去了的人。但是我对她的家人,一个没有的事情,可以说成有,有的事情可以说成无……

  记:你恨她的父母?

  姜:恨。

  记:真的有那么仇恨吗?

  姜:真的恨。

  记:你有没有从他们的角度去理解他们?他们毕竟永远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无论怎么样,黄静妈妈的做法都是出于对女儿的爱……

  姜:我曾经试着去这样理解过。当时家里经常有人打电话骚扰我们,辱骂我们,包括你也看到照片了。他们家把那么多诅咒的话贴在我们家门上,我父母曾经愤怒之下想和他们对着干,可是我说,妈妈,我们应该理解他们,应该从他们的角度去考虑。他们可能是一时之气。可是三年多过去了,他们还是这样,我已经觉得他们是有目的有策划地这么搞,我当然恨他们。

  记:你觉得他们一点点把你的这种理解给磨灭了,变成了你对他们的恨。

  姜:是的。

  记:他们毕竟失去了一个女儿,而且真的没有人能够说清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姜:可是他们要尊重事实。我觉得他们已经发狂了,而且在网上散布和捏造我的谣言。我觉得他们很可耻,而且他们的做法,已经玷污了我和黄静之间的感情。

  记:这也磨损了你对黄静的追悔?

  姜:(沉默)所以这样,我已经不愿意想起死者。

  两个家庭的“申冤”路

  被黄静案彻底改变的父亲母亲们

  法官范建阳宣布起立,湘潭市雨湖区法院刑厅里的30多人一起站起来,聆听等待了三年半的黄静案判决结果。

  2003年2月24日早晨7点多,一个建筑工腰里缠着绳子,从楼顶翻进湘潭临丰小学宿舍楼6楼女教师黄静的宿舍,他使劲撬开厨房的窗户,房间里依然鸦雀无声。他看见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她盖着被子,一动不动。然后他推开门,对等在门外的一群人说,她死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仿佛高位蓄水的水库抽开了泄洪闸门,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激流中的当事人仍然无法平静下来。

  黄淑华

  从艰难申冤到助人维权

  “丁零……丁零……丁零……”

  黄淑华的手机固执地响着,她不得不中断谈话:“喂……对,我是黄老师……你的女儿死了,警察不立案?……你如果要重新做一份法医鉴定,一定要保护好尸体……”

  半个多小时后,黄淑华放下电话,然后往“同是天涯沦落人,沉冤待雪”名单里添了一个名字,名单是全国与她有类似经历,通过各种途径向她咨询的人。

  三年前,黄淑华也打过无数个内容类似的电话,不过都是她向别人寻求帮助。她的女儿——21岁的教师黄静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被发现裸体死在学校宿舍的床上,被子平整盖在身体上,地上有7团卫生纸,在两腿腘窝处留下了明显的青紫伤痕。

  案发地所在的平政路派出所警察和雨湖区公安分局法医勘察后,作出“死者身上无致命伤,排除他杀”的结论。

  黄淑华——这个在湘潭郊区中学教了三十年政治课的退休教师,对法律程序和刑事犯罪几乎一无所知,但她坚信,警方认定的结论不是女儿真正的死亡原因。

  她希望找出“真相”。在意外地获得来自互联网的帮助后,案情也急转直下,此案唯一的嫌疑人——黄静生前男友姜俊武在案发99天后被捕。

  事实上,从案发起,至少有十个部门参与了黄静案调查,从最初勘察现场的平政路派出所,到雨湖区公安分局,区法院,区政法委,到湘潭市公安局,市检察院,市政法委,再到湖南省公安厅,省检察院,公安部。而据没有得到证实的消息,全国最高法院也参与了判决书的拟订。

  “案子每前进一步,我就振作一次。”黄淑华说,“每前进一步都很难……很难……很难。”

  在黄淑华看来,能把状告到北京,能有中央领导对案情作出批示,已经是不小的“成功”,然而最终,她还是得到了一个三年前就被平政路派出所认定的结果——姜俊武无罪。

  “很难很难”的申冤路

  “一开始,没有人理睬我。”黄淑华的申冤路以不知所措开始:她说看见了黄静尸体上有很多外伤,湘潭警方回答,那些是尸斑;黄淑华说女儿身体健康,警方随后找到了证人证明黄静有病史;黄淑华试图证明黄静准备和姜俊武分手,但这又成了一个难以证明的命题,姜俊武的父母拿出了两人在海南旅游拍下的照片,还提供了截然相反的描述;甚至当她请法医专家得出与警方相反的死亡结论,仍然被政法委逼促尽快火化尸体……

  但黄淑华一直坚持,女儿是被害死的。她的证据是她的亲眼所见和对女儿的了解。

  面对黄淑华的称述和湘潭警方的调查结论,难以计数的网民很快作出判断,他们要求重新调查并几乎一边倒地“宣判”姜俊武有罪。

  得到网络声援的黄淑华并不轻松。她的申冤路上有那么多“很难、很难”等着她。

  2003年6月,湖南省公安厅做完第二次法医鉴定不久,雨湖区政法委通知黄淑华开会。“开会处理黄静遗体的问题,他们说经过法医鉴定,黄静是自然死亡,遗体必须赶快火化……如果不火化的话,影响湘潭市的安定团结,就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

  那时,在互联网上关于黄静的死因正如火如荼地讨论着,几乎所有网民都支持黄淑华再做一次尸体鉴定,找出黄静的“真正”死因。要重新做鉴定就必须保存好尸体。

  “我在会上说,如果要火化黄静,就先火化黄静的母亲,我通知很多媒体来,来拍这个历史镜头。”

  或许是迫于这样的压力,强行火化没有被执行,黄静的遗体得以继续保存。

  2003年8月1日,中山大学副校长,法医鉴定中心主任陈玉川带队的专家组到湘潭做第四次鉴定,得到时任湘潭市公安局局长杨建杰的口头同意。8月2日,尸检进行的却很不顺利。殡仪馆以没有接到公安局通知为由,拒绝尸检。

  在与殡仪馆工作人员的争论声中,黄淑华第一次下跪。最后杨建杰再次打电话,律师李健强写下证明材料后,殡仪馆终于同意尸检。尸检刚刚开始,几名殡仪馆工作人员又把在尸体解剖室的专家们赶了出去。黄淑华再次跪下,抱着关门的人的腿哭泣:“不让中大的专家把鉴定做完,我这条老命就拼在你这里了。”

  “你看有多辛苦,多可怜……”黄静的父亲——黄国华回忆,黄淑华跪了一个小时,殡仪馆才同意继续尸检。

  这种经历还有很多。现在,黄淑华能把该案里她认为的疑点连续说4个小时,但这些疑点没有人向她解释,她的耐心被愤怒一点点吞噬。 

  2004年春季,经过半年多的“申冤”,黄淑华来到北京上访。在公安部,最高检察院,最高法院,国务院,全国人大……黄淑华见到了不少和她经历相似的人。

  “其他人知道我是黄静的母亲,纷纷把他们的材料给我,让我见到记者也拿拿他们的材料。黄静没有遇害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受冤枉的,我和他们比已经很幸运,能得到那么多关注和帮助。有向我咨询的,我都尽量帮助他们。至少我了解了法律程序该怎么走,还认识不少专家、律师、记者,我的人际资源是一笔宝贵财富。”

  一年多后,黄淑华帮助过的申冤者名单里有了19个人。

  “我为什么帮助他们”

  “你怎么看福建屏南县农民起诉化学公司环境污染案,定州拆迁事件,广东梅州矿难,还有……”黄淑华面前摊开着一份湖南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现在的她与三年前的普通退休教师判若两人,“对社会上的大事很留心,自己作判断。”

  2004年7月,黄淑华自费坐火车从湘潭来到南昌。南昌之行,是黄淑华第一次到外地帮助他人。

  两个月前,人民大学女学生周燕芬在南昌实习期间被发现缢死于出租屋内,现场没有遗书。虽然周燕芬父母数次要求,但当地警方一直不予立案,并在首次尸检后将案件定性为自杀。周家则坚持认为,女儿没理由自杀,她的男朋友有重大嫌疑。江西当地媒体对周燕芬与黄静案比照,列出多处相似点,故将此案称作“南昌黄静案”。

  周燕芬父亲周玉辉把黄淑华请到南昌见面,“黄老师办黄静案有经验,我们想请她帮我们。一起呆了两天,黄老师介绍了她是怎么做的。”两年后,黄静案宣判前夕,周燕芬案件还是毫无进展,周玉辉声音低沉:“我没黄老师那么有耐性,没那么有决心。”

  黄淑华当时告诉媒体,她江西行的目的是:“提升‘公众能见度’,使人们更加觉醒自己权利。”

  在会见周燕芬父母前,黄淑华已经帮助过江西上高李俊案的家属,帮助过“山东黄静董春春案”的家属,还接到过大连李丽家属求助的电话,收到了青岛丁某要求帮助寻找失踪同学的电子邮件。

  2004年12月,黄静案开庭前一天,湖南祁东县匡刚的家属给她打电话,坐在从长沙到湘潭的汽车上,黄淑华回答了半个多小时。

  “我为什么帮助他们?第一,帮助他们对我也是心灵安慰;第二,家属努力过了,对死者才无怨无悔,无愧于心,我了解这感受;第三,鼓励家属向各部门投诉,也许以后办关联案件能把他们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第四,必须把事实公开,每个人的声音在一起才能汇成巨大的洪流,才有可能推动法制改革,为以后少发生冤案做一点事。”

  去年2月,黄淑华收到一份惊喜,全国人大通过新的司法鉴定规定,当事人没有鉴定权的状况有望得到改善。去年7月,黄淑华入选某个“全球妇女奖”候选人,她在发言词中说:“我有一个承诺,是要回报社会;我有一个心愿,是用我的努力来延续对女儿无尽的爱和思念……”

   申冤三年无果,黄淑华说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姜金有

  在舆论压力下学习“申冤”

  与黄淑华一样,姜俊武的父母——姜金有、刘蒲英也在天天学法律,写一封封“情况反映”,每一步程序都去找有关部门交涉,“我们也伸了三年冤。”姜金有说。

  2003年6月2日,案发三个月后,姜俊武被湘潭公安局刑事拘留。姜金有在给各部门的控告信中写到:“雨湖公安分局经过三个月的调查取证,确认不够立案条件,而未予立案……网络和媒体报道引起中央领导关注,下达了认真调查的批示。湘潭市公安局在此压力下,要求雨湖公安分局立案……经过两次测谎,30天调查,向检察院报捕,市检察院认为不够批捕条件,但在某种压力下,做出了批捕决定。湘潭市检察院经审查,两次退回公安补充侦查,但公安仍未补充新的证据,市检察院于2003年12月2日通知家属放人。”

  姜金有回忆,当时一名检察院工作人员给他电话,让准备几个好菜,接儿子回家。姜金有说,当时他和妻子以为可以结案,恢复以往生活了。

  但很快,“一名正在湘潭检查工作的省检察院领导批示不准放。”“我这原来还有头发,现在全掉完了。儿子被抓后我面临四面楚歌:操心儿子还要担心爱人想不开,要面对舆论的压力,还得帮助儿子克服法律的不公。”

  雨湖区法院第一次通知开庭时间为2004年1月7日,之后三个月内4次改动开庭时间,分别改为1月12日,1月14日,1月24日和4月22日,但都没有开庭。“我们多次找法院,法官说没办法,领导比较重视,快了,快了。”姜金有说,直到2004年12月7日,拖了近一年才开庭。

  “从开庭到宣判,又拖了一年半,每次去法院都打听不到确切消息,只能在家等。”姜金有给湘潭市,湖南省,国家有关部委,写了数十封控告信,还到湘潭市各有关单位上访,结果让他失望,“只有一次得到答复,还是口头的,是公安局长接待日那次,一位副局长让我回家等,如果案子错了,以后提请国家赔偿。”

  “以为后半辈子就是搞这个事了”

  2004年3月5日,关押了九个月后,姜俊武被取保候审回到了家。“在看守所里,天天盼出去,可那扇铁门就是不开,我坐在那里没有帮助,苦不堪言。”

  姜俊武的母亲刘蒲英自案发后就没有上班,“天天在家哭,眼泪没干过。以前吃了上千元的减肥药没效果,儿子被关进去以后立即瘦了十多斤。”

  姜金有成了家里唯一有能力“申冤”的人。他开始学习上网,从网上收集信息,姜金有的弟弟也常帮他上网浏览新闻,“每天都在打印材料,打印费就花了一千多元。”姜金有还考虑过建一个网站,“名字就叫‘真相’,但没人维护,而且费钱费精神,还不一定有结果,就没有建成。”

  在姜金有整理的材料里,有一封2004年12月10从广东南海邮寄的信件,信的署名是“愤怒到极点的人”,全信只有150多个字,充斥着“代表所有有良知的人诅咒你断子绝孙,你和父母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死……”的字句。

  “当时舆论压力很大,法律不给我们公正就上访一辈子,我以为后半辈子就是搞这个事了。”姜金有说,“不过,渐渐地网上的声音开始平衡,对我们有利的言论也开始出现。”

  如何开始新生活

  2004年3月5日,姜俊武被取保候审,一年后改为监视居住,有效期六个月,“到期后,监视居住实际上失效了,但每周我还是去法院点名报到。”在家的日子里,姜俊武深居简出,“偶尔和朋友吃夜宵,天天呆在家,很少出去,也没地方去。”

  姜家:考虑为姜俊武起个新名字

  在家的日子里,姜俊武从单位领75%的工资,每月400多元,原先的副科长职位被同事顶替。“这三年过的稀里糊涂,当了混世魔王。”姜俊武说,“我是无罪的,这一点我很安心。我为黄静的死感到惋惜……现在我想离开,这里有太多的伤心事,别人对我议论纷纷,我就像一个透明人,只好选择逃避。我希望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对待黄静与黄静家属的问题上,父子俩有了小小分歧,“很后悔认识黄静,我们家命中注定要倒霉。但起源都是黄淑华,一定要告她名誉侵权。”姜金有说,他已经把起诉书写好了。

  姜俊武坐在家中的沙发里,认真想了想:“不后悔认识黄静。如果可以选择,我还会选择认识她,但是有些事情我会做得更好一点,更成熟一些……只是对她的家人——她父母的做法让我非常失望。我也不想告黄静的父母,只想让这个案子赶快过去。”

  姜金有透露,在湖南国税系统内正为姜俊武办工作调动,调到湘潭附近的城市,同时还在考虑为姜俊武起一个新名字。

  黄淑华:后半辈子就做公益事业了

  想要离开的还有黄淑华,“以后不在湘潭、长沙住了,找个安静的地方住。”黄淑华和丈夫目前住在长沙市的一套出租房内,每月只有黄淑华一个人的退休工资,日子很苦,“每天凑合着过,三年来没买过新衣服。”

  黄淑华也想开始新的生活,“后半辈子就做公益事业了,我要做妇女维权工作。”她甚至给自己已经联系了一份工作——给她的代理律师吴革打工,接待咨询者。

  有时候黄淑华也很迷茫,“下一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困惑稍转即逝,她又变得咄咄逼人:“但是那么多疑点总该给我解释清楚吧?!尸体的伤痕怎么来的?标本怎么被毁坏的?为什么尸体没有保存好?为什么要强迫我们火化尸体?为什么……”(记者 王雷 实习生 慕夏溪 方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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