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民间异人的潦倒江湖:穿钢针等绝技面临失传

　　几乎没有多少人可以像他们一样用眼皮拉车，用肚皮切菜，也没有几个人能承受“五马分尸”还能全身而退。

　　在他眼里，“艺术”是高层次的东西，他们民间艺人是社会的底层，够不上“艺术”。

　　在他们身后，“江湖”，仍然风雨飘摇——

　　信报记者 庞凡 实习生 冯帅/文 黄伟/图

　　走南闯北，只为混口饭

　　几乎每天，吴春亮还是会扎着马步，吞纳吐气，虽然47岁的他早已经练得一身硬本领——气功，凭着这股穿梭在体内的“真气”，吴春亮便可以能人之所不能——吞火吐火，腹卧钢叉！

　　吴春亮本是个剃头匠，手艺来自他的母亲。年少时，吴春亮跟着父母背着包裹混迹在红卫兵大串连的队伍里，走南闯北给人剃头，混口饭吃。

　　少年闯荡江湖的经历，让吴春亮大开了眼界。他喜欢看街头杂耍艺人的表演，什么耍猴、踩鸡蛋、尖刀穿腕、过刀山火海等等。

　　可惜的是，吴春亮只有看的份，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人的肉身可以与锋利的尖刀抗衡，为什么三根火柴棍儿可以在没有任何动力的情况下打架呢？

　　吴春亮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对江湖表演充满了兴趣。

　　1983年，吴春亮终于流浪归来，回到合川老家，他正式在菜市口弄了个摊位搞理发。单调的理发生涯，除了打望来往买菜的人，就没有什么新鲜事了。后来，好不容易，吴春亮发现一个提着篮子的人老是打量着自己，吴猜想，这个人一定不同寻常，果不其然，他四处打听，知道此人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唐正伦。

　　机缘巧合之下，吴春亮终于拜唐正伦为师习武。

　　此后，他白天给人剃头，趁着开市一早就起来开始学习武术的基本功，蹲马步，踢腿，弹腿……在习武的同时唐师傅还教吴春亮按摩。

　　他第一次接触到气功，练气功马上成了他的兴趣爱好。虽然如此，吴春亮仍是以剃头为生，直到1990年，他做茶叶生意去了河南，结果被骗得身无分文时，才又想起师父所传授的武艺。

　　那时的吴春亮很落魄。他从河南走到湖北荆州，在一个桥洞底下睡了两天，辗转反侧思量如何谋生，他想起师父教的按摩手艺，就用自己最后的两块钱买了纸笔，写下“气功按摩”四字，然后在路边摆起摊来。

　　吴春亮至今都记得，当时的自己多么地无地自容，像是要饭的，又像是骗子，虽然自己的按摩本事是实实在在的，但以前毕竟没在江湖上如此抛头露面过。

　　吴春亮的第一位顾客，是北京体校的一名运动员，脚扭伤了，想让他给按摩按摩。谁知，吴春亮这一按，居然就好了，运动员马上就能跳了。如此神奇的功效，吓着了围观的百姓，也把吴春亮自己吓了一跳。他立刻成为当地有名的“神人”，还开了一家按摩诊所。两年后，衣锦还乡，包里塞满了乡亲们送他的锦旗。

　　谈起一身绝技是怎样练成的吴春亮说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每天就是练功，练久了就觉得自己的气通了浑身有劲。他还有绝活就是“俯卧钢叉”：整个人，70多公斤的重量全撑一根钢叉上。腹部与钢叉尖接触的一点是致命的关键点，要把“气”聚在这一点来顶住。这“气”不是表演时突然聚集起来的，而是日积月累一点点一点点地存起来的。而“吞火吐火”，并不是自己的身体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的嘴同样会被烫气泡。就是现在，若连续表演四五场，嘴还是一定会烂。“练这个其实最需要的就是胆子。别人不敢做，我的胆子大一点，而且又喜欢，所以就去练了，”吴春亮说：“其实第一次真的用煤油喷火时我还是有点怕的，但当我自己也能吐火了，那成就感一下子就来了，把一切都掩盖了。”

　　嘴叼

　　嘴上功夫了得的蹇守斌能用嘴叼起一辆摩托车。

　　练咬功没什么诀窍，就是每天咬东西，鼓着气，然后东西越加越重。蹇守斌还鼓动过妻子江志美练习绝技踩蜡烛、赤脚踩刀手提水桶，口咬自行车。江志美说，练这绝技苦得不得了，宁可去种地，每天练得双腿痛得蹲不下去，嘴巴根本不能咀嚼，饭都吃不成，后来表演过几次后，她就“罢演”了，太苦，“一场挣不了几个钱，养不起家的。”江志美说。

　　蹇守斌是过惯苦日子的人，他曾经做过很多小生意，卖过油漆、跑过推销，贩过水果和小菜，还开过摩的，没一个正式单位。

　　以前还跑过江湖，在码头卖打药治病。

　　“卖打药跑江湖不好，而且很惹是非。比如你在一个地方卖药治病，效果很好了，一传十，十传百，找你的人一多，有的人生意不好做了，就有人来找你说，兄弟，大家在江湖上都要混口饭吃，你看着办吧。我不愿意过那种动荡的生活，像个社会烂人一样。”

　　蹇守斌天生硬骨头，壮体魄，中学毕业就给人当

　　一身绝活的他绝不轻易收徒弟，看上去傲慢的不收，好斗的更不能收，他现在有一个13岁的小徒弟，是父母托给他强身健体的。

　　蹇守斌现在每天开着三轮车在观音桥农贸市场跑运输，晚上回家给人按摩治病，有机会还外出演出，虽然收入不多，但至少也能贴补家用。

　　在蹇守斌的世界里，过去，是这个江湖给了他一条生路，现在，他似乎对江湖有了更多的依恋。

　　逃出少林的江湖艺人

　　而另一位“异人”似乎更加职业，他叫黄瑶，58岁。真功夫是吃铁蛋和穿钢针。

　　儿时的黄瑶到了6岁都还不能走路，8岁还不会说话。于是，他被父母送进了成都的文殊院，拜托给觉智和尚治病。大师每天给黄瑶按摩、吃中药，还给他讲佛经，把他看成是小徒弟，5年后，13岁的黄瑶已经全好了，只是没有什么文化，错过了上学读书的年龄。黄瑶在文殊院学了翻筋斗、拳术、棍棒，大师担心他以后没有生路，还根据他的悟性和性格特点，为他选了成年后学绝技的路子，把他送到武当山，让师叔觉远道人继续教他习武。

　　在武当山跟师叔学习了两年的基本功后，他又被送到河南少林寺觉远道人的徒弟那里跟他们一起练功。早上4点就要起床，诵经，打扫，然后练功。少林寺的师傅告诫他，诵经是净化心灵，吃苦练功是磨练意志，非凡之功来自非凡之苦，吃苦是乐。说归说，真正的苦却是让十几岁的黄瑶不能承受的，他想到了逃跑，想逃回成都，回家。当身无分文的他靠吃野果充饥露宿野外，走了十几天从河南跑到了湖北，当听说走回四川要走几个月后他又回到了少林寺。

　　26岁，黄瑶和几位师兄离开了少林寺，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流浪艺人的卖艺生涯。10年里先后到过西藏、山东、河北、福建、安徽、湖南等30多个城市。一路走一路表演，人多时八九个；人少时两三个。和大多数流浪艺人一样，他们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每天只求能有口饭吃，但也会遇到地痞流氓抢劫欺负，而饿肚子。

　　直到现在，黄瑶的主要生活仍然是表演绝技，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更多让人对他刮目相看的本事了。而这个本事，让他在各种艺术表演活动中大展身手，还获得了各种荣誉。

　　面临失传的巴渝绝技

　　在重庆市民间绝技艺术学会，有30多名这样身怀绝技的会员。让人没料到的是，他们来这里几乎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与其是想拥有一种归属感，更不如说他们找到这里，是想通过协会，联系到一场演出。

　　吴春亮并不以“卖艺”为生，就是现在偶尔外出表演，一场也不过几百元的进账，远不能养家糊口。他的主要生活来源是自己在

　　对于“文化”，吴春亮是肯定的，他觉得他们这些民间的绝技表演也是属于一种文化，特别是在我们巴渝地区，它更是码头文化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对于“艺术”，吴春亮就显得不那么肯定了，在他眼里“艺术”是高层次的东西，他们民间艺人是社会的底层，够不上“艺术”。他觉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观众的不认可是最主要的因素，“有时因为表演得太好了，太绝了，观众反而不相信，认为是做了手脚的。在观众的眼中，我们的表演只不过是‘耍把戏’罢了，比不上那些唱歌的高雅。唱歌的就是假唱也有人欣赏，而我们真本事、硬功夫却还不被观众理解，确实是有点悲哀的。”

　　对于有些演出商把他们的表演费压得很低，吴春亮认为这是不能接受的，甚至有些愤怒，他说：“不只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这些绝活值的不值这点钱，把价钱压得太低了就把我们的绝技压扁了，让它们的社会地位变得更低了。”所以吴春亮觉得需要大家共同的关爱，我们的民间绝技绝活才能够得到很好的保存和发扬。

　　巴渝民间绝技如今被看作是巴渝民间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比之现在，当年浪荡江湖，谋生糊口的手艺演变成了一门艺术，让这些“异人”有了再战江湖的想法，“至少，现在台下给我们喝彩的不像过去都是看热闹，看稀奇，大家都开始珍惜我们的民族文化了。”吴春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