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唐山路（图）

　　1976年唐山地震后，8月中旬有1万名伤员来安徽治疗休养，合肥来500名，全分在长丰县。8月15日夜，专车驶进合肥火车站。图为时任合肥市委副书记、市革委会主任郑锐同志等在火车上慰问伤员。

　　温跃渊 摄（本图作者当时为合肥晚报记者）

　　一、光荣使命上我肩

　　1976年7月30日上午9点，合肥市卫生局尹局长找到我，对我说：“局里刚刚接到了省抗震救灾办公室的命令，要求我们合肥市卫生局立即组织一支医疗队去唐山灾区接运伤员来合肥治疗。任务紧急，局党委临时碰了一下头，决定由你带队去唐山。”蚌埠铁路局派出专列已停在火车站，10点20分准时发车。

　　车站广场，站台内外，除了铁路工作人员，空空如也。往日熙攘的旅客人流全不见了。高音喇叭反复广播：……为确保各省市接运唐山伤员的专列畅通无阻，今天的津浦铁路各次旅客列车全部停运……

　　两个医院的汽车陆续驰进站台，呼呼啦啦地下来了30多人。开车时间快到了，大家进入车厢。站台里走出了一队女孩子，在一位女青年列车长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我们走来。她们是奉命赴唐山随车执行任务的蚌埠铁路局三八红旗乘务组。尹局长将我向一位漂亮的女列车长作了介绍。（她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可是下面的故事里她还要出现多次，为了叙述方便，请允许我在下面的故事中就称她为美人车长吧）。她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说：队长同志，你好，我们三八红旗乘务组保证配合好你们的工作。

　　一阵哭泣声中断了大家的谈话。我转身一看，是陈琦，工农兵医院的主任医师，年过半百的老专家。唐山大地震那天，他的妻子正带着孩子在唐山探亲，现生死不明。只见他哭着要往车上爬，被工农兵医院的领导拖拽着，劝阻着。我们急忙上前安慰。陈琦老泪纵横地抓住我的手，小杜啊，你就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对局长说，让他去吧。局长想了一下说，去吧。局长悄声交待我，找两个同志24小时陪着他，防止他想不开，千万不能出事啊。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我们探身窗外，向送行的领导们告别。

　　二、建立“战斗堡垒”

　　火车向着北方飞驰。车厢里，年龄大些的队员在聊天；年轻人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高声喧哗，来回游荡。十几节车厢空无一人，感觉挺奇特。

　　我从挎包里取出一摞纸，迅速设计了一张表格：姓名、年龄、单位、科室、职务……还有“政治面貌”。我叫来几位我认识的青年人，让他们散发给大家填写。我要统计人数，我要认识他们的姓名，我要了解他们。

　　不一会，表格填完了，我数了一下名单，连我一共32人。在上车的人员中，除了人民医院和工农兵医院的人外，还有几名市防疫站和救护站的人。我从“党员”中，圈了两位年龄较大的医生作为党支部委员。我按名单找到了这两名支委，两位中年男医生。一位是市人民医院徐姓医师，另一位是工农兵医院的医师，可惜已记不清姓名了。这两位医生立刻进入了角色。我们三人举行了医疗队的首次支部委员会。

　　两位医生如数家珍似的把本医院的队员介绍了一番。我们作出了决议：以两家医院为基础将所有上车队员编成两个医护组。接下来两个组开会。

　　饭后，队员们开会讨论。徐医生对我说，大家都是在科室被紧急抽调来车站的，时间太紧，没有准备任何药品和器材，连听诊器、血压计这些常规医疗器械都没有带，如何医护伤员呢？还有，医院里的年轻人腿脚快，听到消息就往车上挤，不少有外科技术的医生挤不上车没能来。现有的队员中，外科医生很少。另外，还有一些队员是非临床科室的，医疗水平令人担忧。各小组已无言可发，只好散会。

　　列车经过天津，没有向东面的唐山驶去，却转向西边的北京。美人车长告诉我，天津至唐山铁路已遭地震破坏，无法通行，铁道部调度我们从北京绕行，要求沿铁路线尽量靠近唐山灾区。

　　三、“无米之炊”的救援

　　7月31日凌晨3点多，我们抵达了离唐山不远的玉田县车站。

　　列车刚一停稳，站台上广播反复呼喊：安徽医疗队负责同志和列车长，请马上到指挥部。我和徐医生、美人车长一起赶到设在候车室里的转运唐山伤员玉田指挥部。美人车长向指挥部的人汇报，蚌埠分局派的是普通硬座旅客列车，可以安置伤员的车厢有十二节。一位年长的军代表询问医疗队情况，有多少外科医生、夹板带了多少、输液水准备了多少种、简单外科手术能否提供等等。徐主任告诉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你们医疗队什么都没有准备，那你们到唐山来干什么！”老军人涨红着脸，打雷一样地向我们吼道。他大步走到窗口指着车站外，你们看看！

　　天黑黝黝的。广场上灯光昏暗，尘土飞扬，一辆辆卡车、拖拉机还有马车不断地汇集到站前。人们从车上抬下伤员，放在地上，又匆匆离去。地面上到处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躺着浑身泥污的躯体——他们是从唐山的废墟中扒出来的存活者，只进行了包扎、止血甚至截肢等处理后，被人们疏散到这里。时值盛夏，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这成千上万躺在地上的扭动着、呻吟着的躯体的画面，是我一生中至今为止唯一见到的一次。

　　玉田指挥部将我们这支“无米之炊”医疗队的情况向上级汇报。上级指示，无论有无救治条件，先抓紧时间运走一批。指挥部的一声令下，早已组织好的当地民兵和群众从广场用担架抬和人背的方式向列车上搬运伤员。我们立即分组进入各个车厢。大部分伤员的腰断了，腿断了，脑外伤的，能躺在座椅上就很勉强了，无法坐在硬座席上。医疗队在混乱的搬运伤员的过程中努力帮助安顿每一位伤员。伤势轻一些的安顿在双人座上，重一些的安顿躺在三人座上；无法动的重伤员只能放在车厢过道的地上。这样，一个车厢安置了50人左右，已经塞得满当当的了。

　　天放亮了，十二节车厢全塞满了，指挥部下令发车。那位发火的老军人握着我的手说，不管怎么说，你们安徽专列是最早赶来的。上级指挥部知道你们的情况，你们赶紧将所需物品向指挥部请求支援。他还交待美人车长，医疗队的电报通过铁路调度发送。

　　玉田车站给每节车厢抬上了一筐馍和一桶开水，站台上的绿色信号旗就飞舞起来。

　　我请陈琦和徐医生等赶紧研究整理出救治所需的药品和器械的单子。不到半个小时，密密麻麻写满了药品器械名称的几张纸交给了我。我立刻转交给美人车长。经过下一个小站，上级指挥部的回电到了，安徽医疗队，你们所需的药品器械在丰台指挥部领取。如需其他物品，请提前报告。

　　陈琦说，这些伤员除了伤势很重外，失血以及长时间饥饿脱水的情况很严重，按常规应该补充些葡萄糖生理盐水和血浆。哪来的葡萄糖？更谈不上血浆。陈琦建议，能否弄些糖、盐水给伤员喝。美人车长立即从餐车弄来白糖和盐，分发到每个车厢，溶入水桶，用一只大碗盛到每一位伤员面前，喂上几口。

　　洗了脸，喝了糖盐水，伤员们慢慢睁开了眼睛，仿佛有了些生气。不一会，车厢内有抽泣声，渐渐地，响起了哭声。不久，整个列车恸声一遍。有不少妇女哭着叫着亲人的名字，问亲人们现在哪里。这些伤员们被解放军从废墟中扒了出来，在现场作了简单抢救处理后疏散四方，家里的亲人是死是活，谁能知道呢？

　　四、药品有如及时雨

　　列车缓缓地驰进丰台货运站。几千群众顶着烈日排列在列车两旁。

　　列车停稳后，一些首长模样的人透过窗口用扩音器向车厢内高喊，唐山的伤员同志们，毛主席党中央派我们看你们来啦……人们涌向列车，将一袋袋慰问品递进窗口。几百名少年儿童每人手捧半个西瓜，每个西瓜的瓤面上插着一把小匙，大人们将孩子举过头顶，把西瓜递进了车厢。

　　我和徐医生等挤过人群，冲向货场上一排临时搭起的军用帐篷——丰台指挥部。等候我们的领导立即指挥众人向车上搬运药品器材，只让我在交接单上签了个字。

　　美人车长早已将列车员休息的宿营车的卧铺腾空，让我们堆放药品和器械。徐医生和几位队员立即拆箱，清点分发。

　　绿色信号灯亮了，列车缓缓启动。

　　有了药品和器械，队员们顿时忙碌起来。打针、服药、清创、止痛……能为伤员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列车经过天津时，全车伤员每人都吊上了葡萄糖生理盐水。

　　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还是有人死了。这是一位中年男人，浑身多处受伤。从玉田抬上车时就不能说话。我们得到药品和器械后，陈琦他们重点对他进行了抢救。过了天津，出现了呼吸衰竭，用上了氧气袋、强心剂。过了沧州还是死了。指挥部指令在德州放下尸体。白床单裹着的尸体被慢慢地挪到车厢口，车厢里的伤员都停止了哭泣，默默地为这位不知名的同胞送行。

　　我接到安徽抗震救灾办公室的电报，大意如下：安徽赴唐山接运伤员医疗队，你们辛苦了。根据抗震救灾的统一部署，原计划接运伤员至合肥，现改为转运至滁县（现在的滁州市）。请做好交接准备。

　　我将电报内容告诉了每一位队员。徐医生他们组织大家赶制每一位伤员的临时病历，整整忙了一夜。8月1日上午10点，我们的列车缓缓地停在安徽滁县火车站。我们配合滁县的医护人员和群众，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将500多名伤员运下车。

　　我们乘着空荡荡的列车回蚌埠，已经下午2点。午饭后，我们乘临时开通的列车回合肥。

　　尹局长带着局里的同志在站台上迎接我们。我和尹局长回到局机关已晚上10点多了，勿匆吃了点饭，等候向市委、市政府（当时叫市革命委员会）汇报唐山之行。接近午夜，我和局长来到市委小礼堂。

　　小礼堂内，灯火通明，市委，市革委，各区、局、办的领导全部到场。市领导简单开场白，就让我上台汇报。我没有时间准备讲稿，只能如实地向领导们流水账似的讲述着去唐山接伤员的整个经过。全场的领导鸦雀无声，每一位领导都抬着头，两眼紧盯着我，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我所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