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看守金库的女人

　　【车内拍摄雨中南京街景

　　2004年冬天，为了做一个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片子，我们剧组来到南京，希望寻找到一些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南京全景

　　不久，我们得知这里有一位老人，当年是新四军的女战士，为了看守新四军的金库，她曾经一个人在渔船上生活了4年。

　　【南京和平街17号 王真的家

　　四处打听后，我们终于在南京和平街17号找到了这位老人。她叫王真，今年已经87岁了。说明来意后，王真老人的反映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因为她根本不愿意提起任何关于战争的话题。

　　【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对此事只字不提呢？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几番周折后，我们终于说服了王真和另外两位老朋友一起接受采访。

　　【王真的家 臧文 朱竹雯

　　尽管当时王真的腿脚已经很不灵便，但因为家里太小了，采访被安排在其中一个朋友的家里。这两位老人都是王真当年在新四军的战友，她叫臧文，当时在苏中金库工作。她叫朱竹文，当年是苏中行署会计。在两位老朋友的鼓励下，王真终于开始向我们讲述她多年不愿回首的往事。

　　【王真当年的照片

　　【王真访谈

　　(王真同期)我们家乡

　　【江上捕鱼

　　1938年春天，王真背着家人，一个人悄悄地参加了革命。

　　【王真当年的照片

　　1938年底她加入了新四军，开始在苏中金库负责极其重要的财经工作。

　　【当年银票

　　在那里，她认识了臧文和朱竹文。

　　【朱竹雯和臧文沙发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我们那时候的话，就是说你要有枪的话，就是人在枪在，有钱的话，人在钱在，没有的，没有一个开小差过的，没有这个记录。

　　字幕：原苏中金库会计臧文

　　(臧文同期)这是命根子，这是革命的，我们部队的要去打仗的钱，要打败日本鬼子的钱。

　　【当年银票

　　王真说，当时日军对她所在的苏中抗日根据地进行频繁扫荡和清乡，部队的财产没有一个固定的存放场所。

　　【江边空镜

　　如何才能保全部队的财物呢？王真和其他新四军女战士用自己的肩膀充当了保险柜。

　　【王真访谈

　　(王真同期)那个时候，都是叫女同志背钞票，背金子，就是说女同志比较老实，比较可靠、纯洁。

　　【王真战场时的照片

　　当年，在王真所在的苏中部队，几乎每个财物人员身上都背着一个二十多斤重的钞票袋子。

　　【臧文访谈

　　字幕：原苏中金库会计臧文

　　(臧文同期)我们当时背的不是米袋子，像我还有我们金库的，几个女同志啊，就是这些金条金砖。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背包那个绳子啊，麻绳，我们就捆捆，疼啊，疼得很了，重了。

　　【王真当年的照片

　　那个时候，负责背钱的女战士的大部分都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被尊称为老大姐的王真也只有19岁。

　　【花草空镜

　　在扫荡最严酷的阶段，她们几乎夜夜行军，天天搬家.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能离开钱袋一步，只能以钱袋为枕头。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兴化那边桥多啊，河又宽，独木桥，它走的话是晃，头很大，桥很窄，特别是下雨天还滑，我们就用草绳把鞋子捆好，我就顺着它的高啊低啊，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哎呀刚刚从新区来的，像上海啊什么，其他新区来的同志新来的同志，哎呀，真可怕，她们真是两个手都要放下来爬。

　　【历史资料

　　每当遇到敌人扫荡，王真和其他财物人员就得跟随部队撤退。为了不暴露目标，财物人员时常付出生命的代价。

　　【臧文访谈

　　字幕：原苏中金库会计臧文

　　(臧文同期)我们从宝应地区，转移的时候呢，就碰到了一次遭遇战，还没有过封锁线的时候，大概距离有一二百米，突然敌人就从河的对面丢来两个子弹。我们事先不晓得，因为敌人呢，他是躲在那个树上面，我们的侦察员过河的时候，没有看那树，组织后面的部队赶快撤退，我们带着钱嘛，就撤，撤的时候不是速度也很快嘛，我那天大概一下子，一口气跑了有七八里路，上气不接下气。

　　【情景再现

　　(臧文同期)那天晚上，实际上也伸手不见五指，乌黑的，后来首先要点一下袋子，有没有跑失掉，是不是啊，一查以后，一个也没有少，没少我们就坐下来，坐在那个袋子上就休息，一坐下来就打瞌睡了，累得不得了。

　　【王真的家里

　　在采访中，王真的话始终是最少的。庆幸的是，她的两位老朋友却很健谈。通过她们的讲述，我们终于得以了解到王真的点点滴滴。每次聊起当年背钱的遭遇，王真总是沉默。虽然王真所在部队从未损失过一分钱。

　　【王真当年全家福

　　但是1938年就参加了革命的她亲眼看见很多同事的牺牲。她说，那时每半年召开一次的财经会议，就犹如一场盛会，因为每个人都在担心下次是否还能重逢。

　　【王真翻看相册

　　她的家人说，王真每次打开相册都会看很久，但每次看完，她都会长时间地不说话。

　　【当年银票

　　随着苏中抗日根据地的不断壮大，苏中地区的税收也不断增长。王真所在部队的钱越来越多，转移越来越不方便了。

　　【江面空镜

　　如何才能寻找到一个固定的场所妥善地存放这些钱财呢？财经部门的同志们费劲了脑筋。这里是东台海域，新四军在当地有着非常稳固的群众基础。所以王真所在部队最终选择了一艘大渔船,决定把整个苏中的金库都转移到渔船上。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这样慢慢钱也多了，而且这些钱要供全部部队用，机关用，钱多起来后呢，部队又要打仗又要保护机关，钱多会分散部队的力量，钱上了船后呢，部队就减少了保护的力量。

　　【江面空镜

　　如果遇上扫荡的情况，装满了钱财的船就只能飘荡在海上，无法靠岸了。

　　那么，究竟应该选择谁来看守这满船的财物呢？王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从此被改写了。

　　【南京和平街17号 王真的家

　　2004年冬天，为了做一个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片子，我们在南京找到了一位叫王真的老太太。

　　【王真当年的照片

　　【当年银票

　　她曾经是新四军的财务人员，她和战友们为了看守部队的钱财，只能用自己的肩膀充当了保险柜。钱财增多后，部队为了让金库有一个安全的固定存放场所，决定把金库都转移到一艘渔船上，

　　【江面空镜

　　并决定从财务人员中挑选一个同志去看守船只。当时部队里的很多年轻女同志都希望自己能被选上。

　　【臧文访谈

　　字幕：原苏中金库会计臧文

　　(臧文同期)像我们还有几个女同志，都是上海去的，都还有一些浪漫主义，是不是啊，就有些什么呢，觉得大海啊，茫茫的大海啊，是不是啊，又看到太阳看到日出，也挺高兴的。

　　【江面空镜

　　王真成为最终人选，很多女孩都非常羡慕她。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钱放在船上，那么要有人看，她们都去看过的，但是臧文她们，好比三天五天，一个星期就出来了，这一位老太的话，就是她的话呢，这个王同志老老实实，听话，非常听话，她不提意见，你叫我到哪儿就到哪儿。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受不了，第一个就是晕船，晕的呢，那个船啊，这边摇那边摇，四面地摇起来，人吃不消，就吐，吐得连黄水都吐出来。

　　【臧文访谈

　　字幕：原苏中金库会计臧文

　　(臧文同期)怎么受得了呢，你说，那个浪头那么大，昏头转向，躺下来站不起来，那个胃里头，反正想吃也没办法吃，也不想吃，吐得胃里头的黄水啊，都吐光了，哪个还想吃什么东西啊。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那个时候是艰苦得很啊，来潮的时候，水就高了，退潮的时候，水就低了，我这个船啊就搁浅，搁在沙滩上。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钞票嘛，一包一包的这样包起来，多呢，那么就把它铺平了，人就睡上面。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钱、金条，就睡在上头，船的话，就是盖了板子的话，哎呀，那个，不是个棺材也像个棺材。

　　【江面风浪来袭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在这个大风浪来了，什么台风来了，这些季节来的时候，板子底下的话，他就用钉子钉死了，不准你出来，不准你动，就这样，等到危险的时候，船老大就要把板钉起来，钉死了，不准你动，跑也跑不出来。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海水打到船上，浪打到船上，满船都是水，也没有地方靠，也没有地方躲，风浪打上来以后呢，船老大就让船飘，随它飘。

　　【江面风浪来袭

　　所有的钱都放在渔船的底舱里,上面盖着一层木板。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我大概一九四一年，前前后后一直到一九四四年，但是这几年当中呢，常常上去下来，鬼子不扫荡了，离敌人远一点，就又上来，鬼子扫荡了，赶快又下船去。

　　【江面空镜

　　王真夜夜睡在钱上。在船上的日子,除了吃饭、睡觉,日出日落和潮来潮往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在船上嘛看住钞票，他们吃饭我吃饭，他们睡觉我睡觉，下雨把舱门关起来，

　　闷在底下。

　　【江面空镜

　　【历史影片

　　王真已经在船上生活了1年了，她的战友们仍在源源不断地将钱背到船上。

　　这些钱保证了前方战士在浴血奋战中没有后顾之忧。这时海上传来了王真结婚的喜讯。

　　【朱竹雯访谈

　　字幕：原苏中行署会计朱竹雯

　　(朱竹雯同期)她就在海上，认识了一个营长，她的年纪也大了，那个也年纪大了，两个都年纪大了，然后呢就是她对党真忠实，组织上特别批准。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海防团的团长，政治处主任啊，他们批准了，然后在海边那个人家，弄了一桌饭，海边的群众家里，备了一桌酒，就是菜，所谓一桌酒的话呢，就是来个鸡啊，炒个鸡蛋啊，烧个猪肉烧个鱼，就完了，就这么多了，那时候没有别的东西，两个背包，他的背包和她的背包，放在一块就合起来了，就成立家庭了。

　　【王真家里

　　这是整个采访过程中，王真第一次露出笑容。

　　(记者同期)您结完婚跟丈夫在一起呆了多长时间，回到船上去啦？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结了婚嘛在岸上等了一二天，就上船了，第二天就上船啦，就上船了。

　　【江面空镜

　　婚礼后的第二天,王真又回到了船上,而丈夫随着海防团去前线参加战斗了.1945年8月，传来了抗战胜利的消息.

　　(记者同期)抗战胜利了，总该在一起了吧？

　　【王真访谈

　　字幕：王真

　　(王真同期)抗战胜利，他打仗牺牲了。

　　(记者同期)啊，牺牲啦，他打仗牺牲了。

　　(记者同期)那中间见过几次啊，你们夫妻俩？

　　(王真同期)见不了多少次。

　　(记者同期)是打日本的时候牺牲的？

　　(王真同期)嗯。

　　就在抗战胜利的前夕,王真的丈夫在攻打兴化的时候牺牲了.

　　【历史影片

　　而结婚以后,王真和丈夫只见过三面.

　　组织上担心性格内向的王真在船上容易触景生情,就安排她下了船.下船时,满船的钱财一分也没少.

　　【臧文访谈

　　字幕：原苏中金库会计臧文

　　(臧文同期)结婚几个月就牺牲了，所以对她刺激蛮大的，她本来就是内向的性格，那次以后呢，更影响了她的性格。

　　【王真家里

　　从那以后，王真不愿再和别人提起她在船上的经历。

　　60多年过去了,三位老人还是好朋友，时常相聚。

　　【王真家里老人们相聚

　　2005年11月，就在我们采访结束后的半年，王真辞别了人世。我们的采访成为老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采访。

　　【江面空镜

　　王真的片子于2005年8月23日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时，我们给片子起名为《守望明天》，片子播出时王真已经重病住院了。她儿子打电话告诉我们，当时王真时常陷入昏迷，可是片子播出当天，她却自始至终都非常清醒。而她的儿子竟然是在看完了片子后才知道母亲曾经有过这番经历。

　　相关专题：央视《东方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