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慈善团体总监被疑用假学历当选

　　八月十二日晚六时，深圳五洲宾馆。

　　一辆辆豪华轿车不停地驶入，从车里走下的要么西装革履，要么是华丽的晚装。此时，二楼的五洲厅门口花团锦簇，里面人头攒动，国际狮子联会深圳380区的区职员及属会职员就职典礼将在此举行。

　　六时三十分，乐声响起，厅门大开，一个方队鱼贯而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蓝衣女士，她的身后是打着各分会牌子的狮友，一行人在慷慨激昂的音乐中走上主席台。在众人的目光中，她落座在主席台第一排的最中央。

　　清脆的狮子钟过后，国歌奏响，就职仪式开始。国际狮子联会国际理事谭荣根亲自将紫色佩带挂到她的胸前，台下掌声四起。她，正是新一届国际狮子联会深圳380区总监的孙蕴。

　　带领六个分区主席宣誓，授予佩带；主持卸任会长移交佩带予就任会长；发表就任感言……她就像自己着装的醒目一样，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狮友张玫(化名)说：“她应该是中国首位女总监。”然而，就在不久前的七月二十四日，一篇题为《慈善狮子吼：狮子会侯任总监孙蕴冒充教授、律师、假捐款调查》的网文出现在网上，揭发孙蕴涉嫌假造学历、身份、教授和捐款，该文迅速被新浪、搜狐等网站转载。其实，在4月7日狮子会内阁推举会上，孙蕴已经受到了不少质疑。

　　十二日的就职典礼进行很顺利，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任何人在现场提出质疑和反对。曾担任过狮子会内阁成员的高华(化名)表示：“很多狮友不会出席。她一直很强势，我们提出了那么多疑问，她都没回应过，我没有心情去参加。”

　　律师听证　证实孙蕴不律师

　　狮友提供的《国际狮子总会中国深圳380区2006-2007年度总监参选报名表》显示，孙蕴在1998至2000年就职于广东孙罗雷律师事务所，职务是合伙人、创办人，在2000年到2006年是广东雅尔德律师事务所的执行主任和合伙人。不少媒体曾以律师身份对孙蕴进行过采访报道。狮子会2005-2006年度内阁成员徐莹(化名)则表示，孙蕴在和狮友交往时都是自称律师。

　　在2006年1月之前，并没有人对孙蕴的律师身份提出过质疑。“年初召开的港澳台内地更紧密法律合作论坛上，很多律师界、商界的狮友汇聚，在吃饭的时候听说孙蕴不是律师。这是我最早听到对她有质疑的声音。”高华回忆说。

　　一狮友公布在自己的网站上的资料显示：“按照国际狮子会的惯例，狮子年度从该年的7月1日起至次年的6月30日止。除理事两年一任外，狮子会的所有职员一年一换不得连任。”2月13日区特别内阁会议审议通过的《深圳狮子会2006-2007年度总监、副总监、内设副总监及秘书长产生办法》(以下简称《产生办法》)规定：总监从副总监中产生；副总监从内设副总监中产生；内设副总监从区内阁成员中产生。

　　每一届设有总监、副总监、内设副总监各一名。总监任职到期后，在内阁推举，并且获得会员大会通过的前提下，由副总监继任总监。据此，孙蕴作为2005-2006年度的副总监，就成为总监的唯一人选。

　　“孙蕴经常拉案子去自己的律所做，但她自己从来不做。做律师的狮友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孙蕴打官司，于是就有狮友怀疑她不是律师。”曾创立某分会并担任创会会长的内阁成员凌子风(化名)说。

　　“因为2006年她就要成为新的总监了，所以有的狮友就想多了解一些这位未来总监的情况，加之有人怀疑她，于是去律师协会的网站上查询，结果在律师名录中并没有查到她。”高华对此记忆深刻。

　　记者曾看到过孙蕴2个版本的名片：一个是雅尔德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资深合伙人，另一个是新东方律师事务所、曾陈胡律师行(这两个律所均为雅尔德律师事务所在香港的联盟所——记者注)合伙人、执行主任，名片的另外一面印有个人照片和狮子会职务，并没有律师字样。

　　至今，雅尔德律师事务所网站上的主要管理层照片中，孙蕴仍然端坐在中央。记者在联系采访时，孙蕴本人提供的传真号码和雅尔德律师事务所在其主页上公布的号码完全一致。

　　5月30日，深圳市律师协会就狮子会当选总监孙蕴是否是律师举行听证，证实孙蕴不是深圳的在册律师。身为律师的徐莹介绍，律师事务所的执行主任是行政职务，并不要求是律师。

　　孙蕴当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解释，自己从来没有以律师的身份出现，而是以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身份出现，律师行业合伙人不是律师的现象很普遍。据凌子风回忆，听证会上，雅尔德律师事务所否认孙蕴是该所合伙人。

　　1997年1月1日开始实施的旧版和2004年6月16日开始实施的新版《合伙律师事务所管理办法》均明确规定，合伙人应当具有律师资格，并且必须在本所专职从事律师业务。新版管理办法还规定合伙人必须具有五年以上执业经历，而在旧版中这一时间界限是三年。

　　学历调查　读博的大学并不存在

　　在律师身份受到怀疑的同时，孙蕴其他背景也开始受到关注。在总监报名表的学历一栏，赫然写着“法学博士”，而高华则说，孙蕴一直自称美国皇家百盛大学的法学博士。

　　记者在Google、百度以及维基百科中使用中英文先后搜索过该大学，没有搜索到任何信息。在中国驻美大使馆教育处的网页上，记者查询到了《美国高等院校名录》，没有查询到该学校。

　　据狮友提供的消息称，经过进一步调查，核实到孙蕴确实拥有荷兰一所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然而，荣誉博士和博士能否互相代替？

　　《哈里·波特》的作者J·K·罗琳7月6日由英国阿伯丁大学授予荣誉法学博士学位，英国《卫报》发表评论说，如果名人可以如此轻易获得博士学位，那么学生就没有必要花费至少3年时间、担负高达2万英镑的学费和生活费去努力学习了。他们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设法让自己出名，然后学位就会接踵而至。文中还提到，某些高等院校打出广告，称“交纳至少299美元，你就可以被授予高等院校非营利性机构赞助人的称号，然后获得荣誉学位”。

　　凌子风称，孙蕴的荣誉博士学位是以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的身份获得的。记者多次致电人大法学院，由于时值学校放假期间一直未果。而记者透过人大法学院离休教师，原刑法教研室主任鲁风联系到现人大法学院办公室主任，他承认自己在法学院工作几十年从未听说过孙蕴此人。

　　“孙蕴首先冒充律师，而后冒充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再用冒充身份骗取不知名国外学校的荣誉博士，而后自己把这一欺骗结果再改成‘法学博士’……”一位对狮子会有深入了解的资深媒体人在网上发帖中这样描述。

　　随着事情的发展，狮友又有了新的发现：孙蕴同时拥有深圳和香港的合法身份。狮友提供的孙蕴本人的《常住人口登记卡》复印件显示，孙蕴的户口1991年9月从山西太原迁到深圳，又于2001年8月迁到现址。

　　徐莹称，有狮友去公安局查孙的出入境记录，结果查到孙蕴于1994年即移居香港，并且拥有永久居民身份。另有狮友向记者展示了其香港身份证和深圳身份证的复印件。

　　记者联系了《常住人口登记卡》公章上所显示的华富派出所，该所户证室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从1986年开始，国家已经有明确规定，如果移居港澳，必须注销内地户口。广东省公安厅出入境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也在电话中向记者表示，香港身份证和内地身份证只能二者有其一。

　　孙蕴在接受《羊城晚报》采访时解释说：“按照国籍法，拥有双重户籍不等于拥有双重国籍，这种做法没有违法。”身为律师的徐莹则表示：“在中国，不管是香港还是大陆，都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由于大陆适用大陆法系，香港适用英美法系，所以一旦有什么纠纷，应该适用那边的法律就成了问题。到底是香港还是大陆的法律保护她或者起诉她，拥有双重身份就会造成这种法律后果。”

　　选举大会：有人撕票而走

　　按照狮子会的惯例，总监候选人需要超过内阁有效票数的一半再多加一票才算通过。而2月13日的《产生办法》对此做出了修改，内阁无记名投票得票多者就成为总监候选人。这次修改并没有顺利通关，3月11日在东莞召开的内阁会议讨论决定，新一届总监的选举仍然沿袭旧规。

　　3月18日，内阁举行总监候选人推举会。高华回忆：“第一次内阁推选会将2月和3月的两个选举办法都推翻了，不按照3月11日的规定推选了，直接述职。多数内阁成员强烈反对，推选会没有结果，不欢而散。”3月25日，中国残联领导专程来到深圳召开常务内阁会议，再次重申“按照以前选举的老规矩办”。“不能随随便便改变游戏规则”，狮友看到了希望。

　　推选办法的争论暂告一段落，而风波并未就此平息。4月7日，内阁推举会再次召开，这次的推选令狮友更是大跌眼镜——30个人投票却出现了31张选票，而孙蕴获得了16票。

　　当晚的推选会纪要再现了事件原貌：

　　应到内阁成员30人，实到28人，请假2人；列席人员分别有中残联领导2人，区资政1人，总监顾问2人，总监顾问缺席1人……

　　在推选前，由内阁鼓掌通过了两项提议：一是确认了尚没有交内阁费用的三名内阁成员(下周前将内阁费交清)以及区资政、总监顾问具有投票权……

　　会议经无记名投票推选结果如下：一、总监候选人孙蕴狮姐、副总监候选人张伟贤狮兄投票结果为：共发出选票31张、收回选票31张、有效票31张。

　　而选票到底是30张还是31张，高华解释道：“狮子会普通会员的会费是每年1000元，内阁的会费是每年5000元。只有交了会费才算尽了义务，没有交会费就没有尽义务，也就当然没有投票权。内阁一共34个人，当天来了31人，包括3个没有交的。总监就说让他们先投，下周一补交，有一个内阁没有投票就走了，所以是30个人投票。结果计票时发现有31张，监票说把那个不在场的人的票投进去了。”多了一票，内阁顿时哗然。

　　推选会纪要中对此亦有记载：刘东伟狮兄(选举大会前有事离开，在大会主席未宣布选举规则前已将选票填好，由一狮姐投入票箱。而徐莹表示，“如果是按照31张有效票，那么就应该是17张票当选，孙蕴就没有当选。可是那一张票是无效票，那是否应重投？所以在内阁层面上就未获得通过。”在一片混乱中，最终孙蕴最终获得了总监候选人的资格。

　　当日，时任总监的沙海育在总结发言中说：“今年的换届选举一波三折，大家都辛苦了，不过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大家对狮子会所倾注的热情。他还强调，内阁定下来的规矩大家都要遵守，特别是选举办法，应以现场的投票结果为准。”《推选会纪要》同时记录了参会的中国狮子联会领导会后的指导讲话：“今晚的推选非常激烈，同时也暴露了推选办法的漏洞和民主制度的不健全……内阁作为狮子会的中坚力量，应该继续发挥作用，增进团结，就算在发展中遇到一些问题也要保持良好的状态，不能把内部矛盾扩大化……”这番话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4月30日，深圳狮子会换届大会风波再起。“现场6个分区有5个主席对其身份提出质疑，要求孙蕴进行解释。即使她不是律师，只是个家庭主妇，只要有爱心就可以。但是她很强势，没有做任何回答。”选票发下来之后，“有撕票的，有拒绝投票就走的”。“大会去了134人，发出有效选票125张，收回125张，总监选举是只要获得多数票就可以当选的，孙蕴85张选票当选。可是当场有人就撕票了，收回和发出完全一样，难道票箱是假的？”徐莹很不解。

　　筹款晚会：200万变1.6万

　　孙蕴在一片质疑声中成为侯任总监，而此次会员大会的一份报告却再度惹恼了那些不满的狮友。司库所作的年度财务报告透露，自2005年4月1日至2006年3月31日，狮子经费收入总额为153万多元。

　　而在2005年12月30日举办的“慈善鹏城狮爱永恒”的助残、助学慈善新年夜晚会上，孙蕴仅从深圳富源文武学校就筹得善款200万元。由孙蕴主编的狮子会刊《狮声》2006年第一期的封面照片，清楚地记录了当日孙蕴从富源学校文武学校董事长缪志威(现为狮子会内阁荣誉主席，分管助学委员会)手中接过200万元巨额支票的场景。同在该期刊登的“区总监候选人孙蕴狮姐简历”中也记载着“组织了狮子会88届国际年会和‘慈善鹏城狮爱永恒’助残助学大型活动，为深圳狮子会筹得善款250多万”。

　　总额上的巨大差异引起了狮友的警惕，经查年度财务报告中记录的慈善晚会捐款收入仅为1.6万元，连250万的零头都不到。而狮友们愤愤不平的是，孙蕴藉此获得了“总监勋章金奖”和“筹款最高奖”。

　　200多万未到帐，面对众狮友的质疑，大会宣称捐赠款未完全到帐，所以在财务报告中暂未显示。而据高华介绍，这笔捐赠在众人的声讨中，急急忙忙从现金支票的形式转换成了捐赠合同。而合同和支票的不同之处在于，支票是要入狮子会账目的，而合同则直接由富源集团将款项打给受助方。

　　风波过后：众说孙蕴

　　面对种种质疑，孙蕴对狮友一直保持着缄默。4月30日推选会后，孙蕴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声称：有人对她有意见很正常，这只是极少数人。我的身份绝对真实，相关资料在网上公布了。

　　在就职典礼后次日上午，记者与孙蕴取得了联系，此时她已经在河源赈灾了。狮友张玫称：“她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刊登在《狮声》中的孙蕴简历也透露了她为狮子会的付出：指导恢复创立了三个分会；捐款累计12万元，以实际行动真正做到了出钱、处力、出心、出席。

　　而在总监选举风波之前，孙蕴也获得了狮子会很多奖励：2003—2004年，杰出会长奖、区总监贡献奖、分区主席奖、分域主席奖、优秀狮友奖；2004年12月，茂文钟士奖；2005年6月，总监贡献奖。

　　对于孙蕴的付出，现任第六分区主席刘少川用“一个出色的领导”来形容。高华也表示：“她是做了不少事，我们并不一定要求她是律师，但一定要讲诚信。我们只要求她做出澄清，如果她解释了，大家选她我不会有意见。”

　　张玫表示：“她的问题为什么在入会之初没人查，没人管，而等人家当了总监，就有人出来指责，这明显捣乱。再说了，狮子会总监也就任一年，谁当总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刘少川亦表示：“职务越高，付出越多。总监没有任何津贴，她必须参与到分会事务中去，个人付出是很大的。狮子会就是一个付出的团体，付出金钱，付出时间，有什么好抨击的？”

　　凌子风说：“诚信是做人的起码准则，是构造优秀人品的最基本的要素。一个企业招聘一名普通电工都要验明电工牌是真是假，容忍一个没有真实身份的人当总监这是深圳狮子会的耻辱！”徐莹表示：“这件事不存在权力纷争，只有孙蕴有资格成为总监候选人。”高华也说：“即使孙蕴下了，也要按照规定重新选举，是副总监递选，如果副总监宣布上，还有内设副总监。我们连内设副总监都没有竞选，怎么会是眼红总监的位子呢？”

　　“狮子会的成员基本都是社会的精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很多人不是不想当总监，而是没有时间去当总监。”

　　记者联系了孙蕴本人，孙蕴对这些质疑没有给予正面回应。她表示：“要着眼于现在和将来，不要过多地谈过去的事情。我希望通过自己的行为感染其他狮友，狮友可以感染更多的人，把慈善事业做得更好。”(注：应采访对象的要求，部分采访对象采取化名) 黄超 实习生陈健 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