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钻石项链

　　文/黄佟佟

　　前几天，在深圳到广州的空调大巴上，半睡半醒间，听后座两个时髦少妇在聊天，她们俩说一口好听的长沙话，可能因为在异地没想到有人能听得懂湘音，所以无所顾忌，先说了一阵化妆品又说了一阵衣服，然后提到一串钻石项链……

　　少妇甲：到香港给我带的，结果被她老婆发现哒，只好给他老婆又买哒一条。

　　少妇乙：他倒挺大方。

　　少妇甲：是啊，比我老公那是大方得多，只有我买东西给他。这个畜生天天在屋里打麻将，气死我了……

　　少妇乙：算好的啦！还有些什么都不做拿着你的钱坨腿（湖南话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的，他还算好的……

　　少妇甲：鬼晓得，懒得查他……就当他没有吧……昨天我又寄了一套羊毛衣给他，寄了一双鞋子给我儿子……

　　人生永远比小说精彩，想像力丰富的人，听了这一路，能编一出家庭伦理剧，想像力贫乏的，也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一个愤怒的大奶、一个勇敢的二奶和慷慨解囊的包二奶的，还有一个爱打麻将没有作为却勇敢或者无奈地贡献出妻子的留守男士。

　　留守在家的男士最值得人同情，因为离钻石项链的位置最远，他的世界里，压根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两条钻石项链的故事。当然，他可能也模模糊糊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在家，女人在外，君命自然有所不授。

　　把养家糊口的重任拱手让给老婆，懂得自我解嘲的会说，嗯，我给老婆创造了去争夺钻石项链的机会，不懂得自我解嘲的只能借酒浇愁，多才如李后主，小齐后被宋皇叫进宫几日不归，不是也没办法？人得活呀——但自己翘起手问一个女人拿饭钱，无论如何，是有点酸楚的，尴尬的，是有点心里不平衡，不平衡之后自然有不同的消解方式，有些人化不平衡为失落；还有一些，化不平衡为愤怒，嫖赌逍遥搞婚外恋乐在其中；老婆质问时，还可以理直气壮：我也有自己的生理需求，凭什么叛我无妻徒刑？这也许是留守男士惟一报复的方式，然而这种方式更加令人觉得心酸与不堪。

　　人间奇耻绿帽子，然而，那三个没戴的又快乐么？

　　包二奶的这位不用说，付出金钱，养活不相干的另一家人，短短的惊喜心跳欢乐之后陷入两只难缠撕咬的雌性动物之中，左右为难，无尽的麻烦在未来岁月里蠢蠢欲动；大奶永远在生气难过绝望嫉妒电话追踪暗探拍照歇斯底里不成人样和二奶争一条钻石项链；二奶就更可怜，费尽心机得到薄钞过过手却不知所向何处，又要问他要钻石项链又要防着他向三奶四奶进发，不知要献多少个笑脸撒多少娇掉多少眼泪才能办到，光是这三十六出七情上面的心计，不是个能人，还真办不到，就是能人，干上十年，也包管干得面无人色。

　　亦舒说到感情问题，常扯到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是，细想想，倒确是金句——自爱者，人恒爱之，人们总想得到更多的爱，但不自爱，何其难也？不爱自己的生命、感情、自尊的人们，各自贪图那眼前借来的蝇头小利——我目力所见，全部以悲剧收尾。

　　有大粒钻石有什么用，它的光，照着惨白的为自己贪欲而活的人。

　　两条钻石项链，四个不爱自己的烂人。

　　黄佟佟，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人，编辑记者，现居广州。常写人物采访偶尔也写写杂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