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眼睛渴望与眼睛的重逢

　　央视《讲述》12月16日播出节目《眼睛渴望与眼睛的重逢》，以下为节目内容。

　　蒋书

　　2006年10月9日大清早，一对年轻夫妇匆匆走进了深圳眼科医院急诊室。他们怀抱着的啼哭不止的婴儿，引起了正在值班的姚医生的特别注意：只见那婴儿的一只眼睛穿孔，水

流不止。他忙问那夫妇是怎么弄的？于是引发了下面这个故事。

　　一、婴儿 眼 睛 穿 孔

　　眼疾患儿的父母泪流满面道：他们从贵州来深圳打工已6年了，工作刚有起色便有了小杰仔。伤痛的阴影是从小杰仔出生的第二天，开始笼罩这个家庭的。其出生时左眼很快就睁开了，但右眼一直闭着，直到第二天才突然睁开。看到孩子的眼睛里有一个黄豆大的白斑点，两人心里一下就慌了。当时妻子刚做完生育手术不能出门，等孩子足月后才把他带到另一家医院进行手术。手术一结束，那医生就说要移植眼角膜，让他们去找姚医生。

　　姚医生这才知道：是另一家医院的医生给这孩子做了斑点切换手术，但斑点太深，导致穿孔，必须尽快做眼角膜移植手术进行抢救，否则可能失明并导致脸容变形。让姚医生焦心的是：眼角膜必须靠人无偿捐赠，此前捐赠的角膜已经用完。这手术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必须有人捐眼角膜才行，现在无法用人工晶体取代眼角膜。

　　婴儿的母亲在报纸上也看过别人捐眼角膜的报道，知道那是很稀少的，要有人去世后才能捐出来。想到儿子刚出生一只眼睛就可能失明，婴儿的母亲不禁失声痛哭。只有尽快找到眼角膜，才可能帮这个家庭走出伤疼。姚医生马上查询深圳眼库档案，寻找可能捐眼角膜者。其中有份刚收到的捐赠眼角膜的申请引起了他的注意：深圳莲塘医院有一个叫夏跃燕的人主动表示，愿意在其17岁患脑垂体癌症的儿子过世后，捐出其眼角膜。

　　姚医生即匆匆赶至莲塘医院。老夏出去办事不在，其妻和女儿对他的到来充满戒备。当姚医生说明是因为收到老夏的捐赠申请才赶来时，夏妻的情绪一下失控了，哭骂丈夫：他长年在外做生意，对孩子没感情，才会在孩子死后还要捐角膜，我接受不了，他太残忍了！患者的姐姐道：我们全家都不同意，我弟弟病得这么厉害，受了这么多罪，死后还要被挖眼睛，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想的！

　　从其家人的话中，姚医生觉得这个父亲主动捐赠儿子的眼角膜背后似有隐情，他找到患者的主治医生：希望更多的了解其家庭有关情况。主治医生道：这家人为这个孩子治病已欠了十多万元债，现在已无力承担。老夏家人和主治医生的种种反映，让姚医生不由有些疑虑。一时不见老夏回来，又忧心小杰仔的病情，姚医生只好匆匆赶回医院。

　　匆匆赶回医院的姚医生，在病房外走廊上看到的情形让他心情更加沉重。小杰仔的父亲在角落里悄悄掉泪，其妻在病房里一直哭：孩子小不会说话只知道哭，不知道他到底痛成什么样。小杰仔的喉咙都哭哑了。而其远在贵州年迈的爷爷奶奶一遍遍打电话来询问病情，小杰仔的父亲不敢对父母说，怕她们担心，心里倍受煎熬。这一切姚医生看在眼里，更是急在心上：手术迫在眉捷，可眼角膜仍无着落，小杰仔的眼睛还有救吗？

　　二、刺痛了他的心

　　10月9日的晚上，两个家庭都分外难熬：深圳眼科医院里，48天的小杰仔等着眼角膜移植；而十多公里外的莲塘医院，17岁的少年夏超明生命垂危。夏父提出在儿子身后捐出眼角膜的提议，在这个家庭掀起轩然大波：不止老夏的妻子和女儿不能接受，且消息传到了湖南衡阳老家，乡亲们都打电话来骂他没良心，要卖儿子的器官，责问老夏：是否想卖儿子的器官来偿还欠下的医药费？

　　看过很多关于捐赠人体器官方面书的老夏，早知器官捐赠是无偿的。家人和乡亲们都说他不爱儿子，其实他最疼儿子“儿子生病六个月，他在病床边整整守了半年。儿子病情危重，所有的人都说放弃算了，老夏仍没放弃，儿子需要用什么药，他借钱也要去买；他背着儿子从湖南到深圳到处给他治病。

　　面对重重责难，一直沉默的老夏说出捐献儿子眼角膜背后的真正含义。六个月来，看着被病魔折磨的儿子，老夏心中已慢慢接受了孩子可能逝去的结果，作为一家之主，他更为担心。老夏有三个儿女，小夏最小，最受妻子疼爱。万一小夏逝去，本来多病缠身的她可能也撑不下去，所以想捐献儿子眼角膜的老夏对妻子道：哪天孩子真要去了，至少他还有一丝气息留在这个世界上，他还能以另一种方式看着咱们……

　　老夏的劝说让有所触动的妻子一时间仍难接受这一决定：我们老家有句话说，人死后要用眼睛到阴间看路，他若把眼睛捐给了别人，那到阴间后怎么看路？在儿子捐眼角膜这事上疑虑重重的夏母，一看到再次来劝捐的姚医生，心中更是烦忧：觉得他来一次，就意味着儿子快不行了。她不想看到他：我儿子还没死你就来催，你怎么不找你的家人捐啊？

　　小超明的母亲并不知道：她心烦气燥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出姚医生一段伤痛的记忆。一年前，姚医生的母亲患上癌症，自觉时日不多，看着儿子四处劝捐经常碰壁，她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支持儿子的事业。同为医生的她立下遗愿：死后捐出自己的眼角膜。而且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间里，一直瞒着家人，给那些反对她此举的亲戚们打电话：要她们不要反对这事，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不希望当眼科医生的儿子有压力。她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儿子亲自主刀手术。

　　姚医生理解母亲的心意：她是希望别人能理解他。可对此，他至今都感到非常后悔：他并没有完全实现母亲的遗愿，那天不是他本人做的手术。手术时他一直背对着母亲，他下不了手也不忍心看。他当时想得太多，怕大家说他狠心拿母亲来做秀。有负妈妈的遗愿，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而让他稍觉安慰的是，他亲手将妈妈的眼角膜移植给了八个人：妈妈的眼睛让八个人重见光明，她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

　　三、光明接力畅通

　　了解了姚医生的母亲主动捐眼角膜之事，又得知有位出生才48天的婴儿眼睛已处在失明边缘，急需眼角膜移植，小超的母亲深受震动，也非常感动：没想到姚医生的妈妈也捐出了角膜，若我的孩子真的有一天去了，但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也许哪天走到路上，还能见到他。她流着泪在眼角膜捐赠书上签字。

　　眼前的一切，让姚医生心情很是复杂：眼角膜移植必须在捐赠者去世后才能实施，每每此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工作有些残酷：必须是一个生者的逝去，才能让另一个人重获光明。这近乎残酷的生命接力，让见惯生死的医生也不由百感交集。虽然小超家人已经同意捐赠，但姚医生仍建议医院：只要有一丝希望，仍全力抢救小夏。而小杰仔的眼角膜移植手术也刻不容缓：拖得越久眼睛越有失明危险。这场两难的光明接力似乎难以进行。

　　距小杰仔眼睛穿孔已过去近十个小时，角膜移植刻不容缓。小杰仔的喉咙哭哑了，其母也悲泣不止。其家人和姚医生都在为寻找眼角膜而焦虑万分。14时许，姚医生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事情似乎峰回路转了。电话那头，一个陌生青年异常沉重的声音说：他叫郭亮，是武汉人，其母患了乳腺癌正处于弥留之际。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得到很多人的关照，她希望死后捐出眼角膜回报社会。

　　郭亮的母亲谢晓萍女士的义举让姚医生很是感动，同时也为小杰仔的眼睛终于有救而宽慰。但听完郭亮描述武汉那边的情况，姚医生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谢女士此时所在的中医院没有可以保存眼角膜的特制溶液，此意味着眼角膜必须在切除后的6小时内，从武汉送至千里之外的深圳，并马上移植给小杰仔。

　　姚医生马上联系武汉中医院，让三位医生随时待命。2006年10月20日15时，谢女士停止了呼吸。此时距当天最后一班从武汉飞往深圳的飞机还有70分钟。一旁守候的三个医生给谢女士做了眼珠摘除手术，对遗体三鞠躬。郭亮要亲自送母亲的眼球上飞机，完成母亲的遗愿。得知千公里之外的深圳，有个48天的婴儿正等着妈妈的角膜拯救眼睛，他更觉责任重大。

　　此时距飞机起飞还剩一个小时。郭亮强按下心中的悲痛，抱着装有母亲眼球的保存箱匆匆赶往机场。载他们的出租车司机听说此事后，一路狂按喇叭疾驶，被交警拦下。

　　当交警弄清了此事原委后，特地在前面开路，为他们送行。就在武汉市至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一场光明接力正火速进行时，姚医生正与深圳航空公司紧急联系。南航负责人二话没说，让深航武汉办事处的有关人员在机场门口等待，机场为这次光明接力开通特别通道：一接到眼球就立即上飞机。

　　四、患 儿 重 见 光 明

　　当得知谢女士将眼角膜捐给自己儿子的消息后，在深圳的小杰仔的父母激动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人要捐出自己的眼球，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们一家终生感谢她，是她救了杰仔！

　　距飞机起飞还有20分钟，郭亮终于将装有母亲眼球的储存箱交到了南航工作人员手中。看着工作人员远去的身影，他泪如雨下地向母亲三鞠躬：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深圳看看，那里有我母亲的气息。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抵达深圳机场。早已守候在机场的姚医生，接过装有谢大姐眼球的保存箱匆匆赶往医院。手术室人员早已待命；婴儿的父母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手术非常成功。手术后，姚医生即给郭亮发了条短信。晚上，郭亮接到姚医生的短信：你妈妈将在南国鹏城，以另一种方式注视着在武汉的你的每一个进步！这条短信在一直留存在郭亮的手机里的同时，也在他心中深埋下一个愿望：他非常想看看那个孩子，特别是那孩子的眼睛，那里也许有妈妈的气息。了解到郭亮的心情，姚医生提出可以安排郭亮和父亲见见小杰仔的家人。但郭亮却拒绝了：在这份感激涕零背后将有一种隐痛，我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也不希望小杰仔今后知道这件事，希望他没有负担地成长。

　　一周后，小杰仔康复出院了。其父母每天都到楼下去买报纸，把上面登载有谢大姐照片的报道都精心保留着，等杰仔以后长大了，告诉他是这位阿姨救了他，使他懂得珍惜自己的眼睛和人间真情。半个月后，郭亮和父亲去深圳完成母亲的最后遗愿：将妈妈的遗物葬在光明树下。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姚医生送给他们一份特别的礼物：小杰仔的康复录像。当镜头中出现孩子眼睛的特写时，郭亮泪如泉涌。郭父深情道：若妻子的在天之灵看到孩子如此，一定倍感欣慰。那一刻，郭亮突然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还活着，她在注视着我和爸爸。

　　夕阳西下。郭家父子由姚医生陪着来到深圳的光明树下。这棵千年榕树下，埋葬着来自全国各地的30多位眼角膜捐赠者的骨灰。这其间也有姚医生的母亲丁剑芬女士。郭亮亲手将母亲的遗物葬在树下。旁边，有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孩子和一位年轻的接受眼角膜捐赠的女孩在献花。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榕树枝叶的缝隙里洒下，就像是无数双眼睛在凝视这人间真情。

　　2003年10月1日，深圳实施《深圳经济特区人体器官捐献移植条例》，成为全国第一个为器官捐赠立法的城市。深圳眼库建立三年来，有130多人无偿捐赠了眼角膜，使300多人重见光明。对此，深圳市副市长道：我们为器官捐赠立法，是为了让更多的患者和捐赠者提供一个更好、更规范的平台。现在主动捐眼角膜的人越来越多，也让越来越多的眼疾患者得到了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