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承诺背后

　　央视《讲述》12月22日播出节目《承诺背后》，以下为节目内容。

　　蒋书

　　西城，是首都北京中心城区之一，历史上这里曾是元、明、清三代古都的西半部。700多年的沧桑岁月，在这片土地上积淀了灿烂、厚重的古都文化。如今，沐浴着新世纪阳光

的西城，更焕发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也生发出许多令人感动的故事。

　　一、相识在少管所

　　2005年5月28日，星期六。正在加班的西城区检察院的检察官柳青，突然接到六里桥派出所一民警打来的电话：你认识一个叫小白的人吗？柳青道：认识，他是否出了什么事？对方说：我们怀疑他偷了老板娘的财物跑了。柳青即觉得脑袋里轰地一下，放下电话后半天无语。她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事：小白真地会犯罪吗？老板娘不是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吗？是否弄错了？她即与老板娘张晓玲联系。

　　原来，这天张晓玲从外面回来，觉得商店里非常寂静。进门后看到她的孩子在摇椅上睡着了。就在她喊“小白、小白”没人答应时，突然发现办公桌的抽屉敞开着，她脑子里一个激凌，忙冲过去一看：放在里面的4000多元钱、8万元的欠条及价值近5000元的手机，已不翼而飞。而那个她10天前收留下来的孩子小白，不见踪影。邻居说：刚才见小白骑着车走了。难道这是小白干的，贼真是他吗？不敢相信这一切，又抱着一线希望的张晓玲，拨通了自己丢失的手机：手机开着却没人接听；她又发短信道：若你需要钱就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但你不应该这样做。若你现在把这些东西送还给我或寄存在哪我去取，我都不会追究。可短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收到任何回信的张晓玲，不得不向当地公安机关报了案。

　　闻听此事，柳青非常生气，她不明白：小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回想自己两年前认识小白时，他只有15岁，因抢劫罪被关押在少管所。提讯中，柳青了解到：小白4岁时，父亲因抢劫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母亲丢下他回了老家。一下成了孤儿寄养在大伯家里的小白，8岁时因忍受不了大伯的打骂离家出走。对这孩子的身世感到同情的柳青，从小白的话语中，也体会到一个孤儿的无奈和一种渴望悔改的愿望。她当时对小白道：你出来后只要真心改过、重新做人，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没想到这句柳青在办理未成年人的案件中，对很多孩子都说过的话，此时对小白说了后，柳青的生活就再也没平静过。

　　一年后，小白突然真来找她了。那天他给柳青打电说：我是小白，我放出来了，我在门口等着，想见你。早已忘记此事，不知道此人是谁的柳青，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自己从事检察官工作多年，办案不少，难免会有人心存怨恨。考虑再三，柳青还是决定下楼见见此人。看到墙角倚着的那个穿着件蓝色绒衣的瘦小男孩，柳青一眼就认出了他，即把冻得浑身发抖的小白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杯热水下肚，小白对柳青哭道：自己从少管所被放出后即给大伯打电话，可大伯却不管他。由于房屋和耕地都被大伯占着，无家可归的小白，只能在12月寒风刺骨的过街天桥下蜷缩了一夜。柳青可怜、同情地给了他100块钱道：你先去吃饭，然后买车票回家。

　　二、真情温暖浪子

　　送走小白，柳青以个人名义给邯郸司法局写了封信：希望他们帮助小白找到监护人，尽快解决其房屋和耕地问题。不久，对方打来电话道：小白的姑姑愿意收留小白，房屋和耕地问题正在协调解决。小白有了安身之地，有人照顾他了，柳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没过几天，她突然又接到小白的电话说：大伯不让姑姑收留我，谢谢你姐姐，你不用再管我的事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柳青一听，心即提到了嗓子眼：你用什么方式解决？她反复问了几次，小白半天无语，后说了句：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即把电话挂了。看着手中的电话，柳青心里不停地打鼓：难道小白真要做出后悔一辈子的傻事吗？因联系不上小白，柳青只有每天焦急地等着他的电话。已习惯了接听经常告诉自己其思想波动的小白电话的柳青，在那突然没有他的电话的一周里，反而更觉揪心、难熬。

　　为挽救小白，让他过上正常生活，柳青开始四处奔走，为他寻求法律帮助。就在15天过去，小白仍无消息，柳青万分失望时，突然接到了小白打来的电话：他没有做傻事，却在北京一家汽车坐垫商店找到了工作，老板娘对他就像亲儿子一样。可他为何又偷老板娘的东西跑了呢？回想自己与小白从认识到现在已两年了，为了把他这颗冰冷的心捂热，单位很多同事都伸出援手，和自己一起关心、帮助小白，他为什么又再次犯罪呢？自己跟他接触日久，就算他不把我当亲人，也至少知道我在关心他。若此事是他干的，他会来找我的。

　　就在盗窃案发生后的第三天，小白果然给柳青打来了电话，只说让柳青上网看一篇文章，就把电话挂了。小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按小白提供的网址，柳青看到了小白写的文章――

　　我是小白，18岁，河北人，只上过小学二年级，现在靠抢钱过日子。说真的我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啊！可能你们会说：你怎么不去找工作？我找过，找到了一个好工作，老板是个女的，把我当儿子一样。可我一想到我的大伯就受不了：你们知道我大伯是怎么打我的，怎么虐待我的？只要我一想到他的样子，就会全身发抖。不过我现在不怕了，工作我不干了，我把老板的钱和手机拿走了，把手机卖了。我想回老家把我大伯弄死后，再去警察局自首，我也不想活了。我跟你们说的意思是：我死后，希望你们替我向被我抢的人说声对不起。

　　小白用这种方式告诉柳青：此事是真实的。看了此文，柳青非常气愤，马上在小白的文章后跟帖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诺言，你让所有关心、帮助过你的人失望。你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去自首，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忠告。翌日，柳青接到了小白打来的电话：我看了你的留言，想了一晚上，知道我错了，也后悔了，但我不敢去自首，我害怕。

　　三、新疆传来消息

　　柳青对电话那端的小白说：你来找我，我带你去自首。小白答应了。可柳青失望地等了一个晚上，一直到天亮小白也没出现。更让柳青和张晓玲没想到的是，就在报案的第八天，小白竟给张晓玲打电话说：我对不起你，不该做伤害你的事。张晓玲道：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会伤害我，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做？小白却问张晓玲：你报案了吗？张晓玲道：你说呢？你没衣服穿，我从你脚丫子起给你买，你没给我干一天活，我本没必要管你，可我收留了你，你却给我演了一出“东郭先生和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白的忘恩负义，让张晓玲伤心，更让柳青痛心：难道他还想从自己嘴里套出什么信息吗？从此，小白就再也没了消息，柳青却陷入痛苦和矛盾中：小白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既然承认自己错了，为什么不自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能放弃他，他信任我，否则就不会多次给我打电话，也不会告诉我他脑子里出现的那些恶念。他既然告诉了我，说明他不是那种特别恶的孩子；他有恶念，但也有善念的时候，不过是哪头强他就偏向哪头。

　　2005年11月8日，为了寻找小白，经院里同意，柳青踏上了开往邯郸的列车。她希望能在小白的家乡找到小白，劝他去自首，帮他开始新的生活。在小白的姑姑家，小白的姑姑告诉柳青：今年5月份，小白到她家来了，可呆了没多长时间又走了，不知上哪了，只是说出去找活打工去了。离开小白的姑姑家，柳青找到小白所说的他自己的房屋和田地。在大伯家高高院墙的映衬下，小白家更显破烂。而与小白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大伯，却不愿意提及小白，对小白家的田地、房屋和小白的抚养问题，更是闭口不谈。没有小白的任何线索，带着遗憾和惆怅，柳青离开了小白的家乡。小白会在哪儿里呢？难道他真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吗？

　　转眼快过年了，小白仍毫无消息。为帮助柳青呼唤小白回来自首，于富建副检察长突然想出一个办法。他对记者道：希望能就柳青帮助小白这事，借助媒体呼吁，让小白自首及推动小白的房屋和耕地问题的解决。记者们听了柳青和小白的事后，于2006年2月5日，在《北京青年报》刊出了一篇题为《孤儿刑满释放无家可归又犯罪，女检察官奔波半年无果再呼吁》的文章。

　　就在文章刊出的第二天，在外逃亡九个月的小白，突然在新疆伊犁投案自首了。当地警方对此事颇觉意外，具体办理有关手续人员道：如此情况真不多见，我从1995年工作到现在12年了，从没碰到过如此情况。在外逃亡9个月的小白，为什么会在新疆投案自首？他知道柳青在寻找他吗？是对老板娘的歉疚，还是另有原因？

　　四、姐弟再度相见

　　那是2005年2月某晚，刚到新疆的小白走进一家网吧，准备在那里聊天、过夜。突然，他发现很多人加他的QQ，告诉他说：他上《北京青年报》了。小白脑子一片茫然：这怎么可能呢？没想到，当他打开《北京青年报》的主页，看到那篇文章，当时就傻眼了。

　　文中柳青对他道：小白，快过年了，人家都在往家赶，你还在外逃亡吗？你可知道，越到这个时候，姐就越牵挂你。听姐的话：回来自首吧！看到这里，小白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柳青姐姐还在惦记、信任着自己，设法帮助自己，更没想到她还去了自己的老家。她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对不起她！经再三考虑，翌日，他给柳青打了电话。

　　柳青记得非常清楚：2月6日上上午10时，她在办公室接到了小白打来的电话。当听到那声她熟悉的“姐”时，她即问电话那端的小白：你在哪呢？对方道：我在新疆。柳青又问：你有什么想法？小白说：我想去自首。果然，没多长时间，柳青就接到新疆警方打来的电话。确认了小白自首的消息，柳青及同事们都非常高兴，大家互相转告：小白自首了，小白自首了！很多人都没想到小白这么快就去自首了：此说明柳青对小白的帮助效果明显，也说明小白尚有良知。

　　听说这天小白返京，柳青早早来到站台等候，希望能和这个半年未谋面的弟弟见上一面。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见到小白后，柳青并无太多温情，而是态度严厉：我现在就想跟你说两句话：一，你这次能听我的话去自首，遵守了我们的诺言，我非常高兴；但自首只是一个形式，我还希望你实事求是，主动地好好把你的问题交代清楚；另外，我知道这次很多媒体一直在采访你，希望你不要认为自己现在很特殊了，一定要端正自己的心态好好反省，这对你有好处。她严辞教育小白道：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有责任让小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因为有这么多媒体关注就飘飘然了。

　　小白被警方押走了。看着他的背影，人们感到了人性中的脆弱和反复、纯真和善良，更看到了一个缺少温暖的孩子，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爱的渴望。若没有那么多人的爱和关注，小白不知还要在逃亡的路上走多久？但愿小白这个长大未成人的孩子，在这次跌倒中学会自强。

　　如今，小白已刑满释放，其耕地和房屋纠纷问题已得到解决，他和大伯的矛盾也得到了化解。对此，有关人士道：正因为我们有许许多多像柳青这样爱岗、敬业、富有爱心和社会责任感的人，在我们这个城市坚硬的外表里，才蕴含着一个柔软的灵魂。这个故事生动地诠释了情与法的关系，也生动地诠释了我们文明城区的真正内涵，那就是：生活在西城的每一个公民，都要具有爱心，都能得到关爱。惟有如此，我们这个城市的人文精神，才能得到完整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