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美来临的夜晚

　　央视《讲述》12月25日播出节目《桑美来临的夜晚》，以下为节目内容。

　　蒋书

　　所有的暴虐几乎发生在一瞬间。2006年8月10日，台风桑美刚一露脸登陆，就显示出其强劲的摧枯拉朽之势，迅猛的风力使得雨水横扫着地面上的一切：树木折腰，房屋摇晃，人难立足……这让在海边生活了30多年，见过无数次台风，在交通干道旁刚建起房子不久的河家埭村民王兆秋一家，心里有种别样的恐惧。果然，没多久灾难就降临在他们头上。

　　一、听不见废墟下的声音

　　约近15时许，风力加剧，雨势更猛，一阵阵的雨点，就像石头一样砸在人身上；公路上不见行走的车辆。很快，一切变得更加怵目惊心：近17时许，台风骤然袭来，更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刹那间天昏地暗。

　　此时，镇长苏中杰正在镇里紧急布置抢险任务。此前，这个被称为桑美的台风，似乎让人觉得和以前的任何一次台风没什么区别。中午时分，天还是微晴的，若下雨后台风就不会来了，或已没什么台风了，因为风力很小了。一般说来，台风登陆前有一种渐没的过程。此过程会带来一种假象，故尽管事前当地政府三令五申，要大家提高警惕防风避险，可许多人仍像王兆秋一样心存侥幸：那年算是很强烈的17号台风，也没把我家的房子如何，这次也不会有什么！

　　还没等这残存的侥幸淡去，王家的房子就被风吹得剧烈摇晃起来，王兆秋心里即生出一种不祥预感：不好，这房子要塌了！忙大喊：快跑！即到屋里和妻子一人带一个孩子欲夺门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下意识地一手把儿子抓到身边来时，整幢房子即轰然倒塌，只听妻子啊呀一声惊叫，她就和女儿一起被埋在废墟下了。

　　随即，镇长苏中杰在镇值班室接到了王兆和的邻居打来的报警电话：王兆秋家的房屋倒塌，其一家四口被埋住，生死未卜。苏中杰马上率镇上的应急分队驱车赶往事发地。此时狂风暴雨交加，个头稍小的汽车在路上行走都会被台风刮翻，考虑到救援者们自身的安全，他们是驾着镇里大消防车装满水载重后驶出的。

　　与此同时，负责报道苍南台风登陆状况的浙江台记者陈婕，也闻讯赶到了现场。大家看到：原本房屋耸立处已是一片废墟，屋里的一切都被埋在一堆横七竖八的的砖瓦之下。陈婕即作出报道：观众朋友，我现在是在苍南县的龙井大道。在台风桑美登陆两个小时后，这里有一处楼房被台风吹倒，当地救援队得知有群众被压在楼房下，正对他们进行全力抢救……

　　在这风雨最大的时刻，现场上的人们眼睛都难以睁开；因台风切断了电源，四周一片漆黑。看到被车灯照亮的现场，苏中杰的心沉重起来：通常若这种水泥结构的三层楼房倒塌，里面的人很难存活，这家人此刻怎样了呢？

　　万幸，此刻王兆秋并未罹难，被挤在墙角下的他意识清醒了一下后，即想到了儿子：不知儿子怎么样了？不想他一叫儿子，儿子马上就答应他了。听到儿子就在自己脚下，王兆秋舒了口气，但马上又被另一种恐惧抓住了。他对儿子道：不知道你妈和你姐是不是象我们一样？但心里颇觉不妙：完了，她们在房子中间，说不定被二楼的那个水泥柱给压住了，若真如此她们就性命难保了。

　　二、一双双满是鲜血的手

　　当被埋在地下的王兆秋被一种家破人亡的恐惧所攫住时，镇长苏中杰却镇定了下来，开始组织抢救王兆秋夫妇及其11岁的女儿、9岁的儿子。人们一边挖掘着废墟，一边喊着王兆秋的的名字。那挖掘废墟声和人们的喊声，王兆秋在废墟下听得非常清楚，可他的答应声却被猛烈的风雨声淹没了，上面的人根本听不到。

　　此刻的王兆秋忽然生出强烈的求生意识：他不但要救自己和儿子，还要救老婆和女儿。因为只有他知道他们一家人被埋在废墟下的位置。可上面的风雨越来越大，世间的一切似乎都被巨大的风雨圈所吞噬：狂风吹着雨点打在人们的脸上，如同针扎石头砸般的疼痛。

　　挖掘从19时开始，转眼过去两个小时，人们还没发现王兆生的具体位置。王兆秋求生的希望开始幻灭：他在下面的应答呼喊，上面毫无知晓，一直没有任何相应的回复，那挖掘声似乎越来越远了。王兆秋没想到，此刻上面的救援者同样心急如焚。在没有其它办法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在不同的位置喊着王兆秋的名字，再用耳朵贴着废墟听着他的回答。

　　人们这样喊着，又过了十几分钟，经过一段时间的清理，当风雨声稍小一些时，地面上的救援者终于听到废墟下面传出的王兆秋的求救声。得知废墟下还有人活着，他们的心情皆非常激动，即加速进行挖掘。可微弱的呼救声，让地面上的人根本无法确定他的确切位置。21时多，救援者们组织了精干民兵、应急分队的小伙子，包括派出所的公安民警，他们循着王兆秋的喊声用双手挖着废墟、搬着水泥砖块。

　　这当儿，心里重燃希望的王兆秋忽然有了疼的意识：被堵在墙角处太难受了，双脚不能作丝毫移动，时间一长就慢慢地麻痹了，一直麻到膝盖，而且从麻到疼痛；时间越长，膝盖就变得越来越疼痛。然而，令王兆秋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和他说话的儿子，渐渐地没有了声息。怎么回事，儿子怎么了？他不行了吗？王兆秋着急地大喊。可除了上面传来的挖掘声外，没有任何回音。

　　虽然现场在马路旁，可没有任何光源，因为当时的路灯等一切供电设施，皆被桑美台风摧毁，救援者只能打着小手电照亮。而此时因怕伤人，不能动用大型机械，也不能过多的使用铁制工具，故现场上许多救援者都是用双手挖掘，一双双的手上皆是鲜血淋漓：有的被玻璃割破，有被铁片划伤，有的被砖瓦磨损，故挖掘进展缓慢。

　　也就在此时，浑身不能动弹的王兆秋，忽然感到腿被蹭了一下：那是儿子的屁股扭一下。儿子没事了，他心里又高兴起来：儿子刚才可能是睡着了，现在没事儿了。

　　三、他们听到微弱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不断地挖掘、通话，救援者们对王兆秋被埋在废墟下的具体位置，了解得越来越清楚了。大家在废墟约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让王兆秋的头露出来了，此时更不能用重型工具，只能轻轻地把他身边的废墟撬开，用手把他挖出来。可此处的水泥砖块的体积较大，只有撬开一点搬一点。如此，洞口慢慢的越来越大，在手电筒光的照亮下，营救者把废墟里的情况看得越来越清楚。

　　原来在房屋倒塌的瞬间，王兆秋下意识地把儿子拉到了自己的胳膊下，用自己的肩膀为儿子挡住了那些水泥砖块：他弓腰驼背地站在那里，儿子就躲在父亲的腋下。此时，王兆秋对救援者道：先把我儿子救出去。当救援者第一个把王兆秋9岁的儿子抱了出来时，大家高兴地喊道：还活着、还活着，父子俩都好好的！

　　王家父子刚被救了出来，还没容在场的人缓一口气，王兆秋的一句话，又将紧张的情绪挑了起来：我老婆在那边，请你们赶快把她救出来吧！可那边都是三层的钢筋混泥土结构，倒塌后压下来的东西很多，当时的风雨又很大，很难确定她在什么位置。记者陈婕又报道：现在是21点40分，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张抢救，已有一名大人和一名小孩被救援队解救出来，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手脚都还可以活动，可见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现在还有两名人员被压在楼房的废墟下，救援队还在进一步地抢救中。

　　此时，包括王兆秋的几个兄弟也都意识到：被埋在废墟下母女俩的存活希望甚小。因为在王家倒塌房屋的20米处有一条河，此时大雨使河水暴涨，王家房子的地势较低。王兆秋被救出来时，水来已漫到了地基处，还在随着不停落下的雨而不断上涨。尤其是此处是个低洼地带，一般每年下雨天时，有关部门皆会打开河下面的闸门，让山水下泄，可台风中闸门难以打开，此处即成内涝。

　　就在眼看水面越漫越高，找寻王家母女的任务越来越紧迫时，有人听到废墟下传来狗叫声。那些正在清除障碍物，不断呼喊、寻找的救援者们闻声不由心中一喜：狗还没有死，说明废墟下有很大空隙，人生还的可能性较大。苏镇长对挖掘者催促道：大家要抓紧时间，可能下面的人还活着。王兆秋的弟弟也不断对着废墟喊：嫂子嫂子，你在哪里？

　　凑巧很，大家随即听到了废墟下传来应答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就在大门口旁边，你们快点挖，水已漫到我们身上了。虽然声音脆弱、细小，但证明人还活着，大家都松了口气。可挖掘异常艰难，更重要的是要和河水的涨势赛跑，否则母女俩可能都会被漫涨的河水吞没。可挖掘者出乎意料地发现：母女俩被压在一块厚厚的预制板下。懂建筑者都知道：若无大型器械来挖掘，这块预制板则难以搬走。

　　四、母亲为女儿垫砖块

　　确定了王兆秋的妻子在废墟下被压住的位置后，救援队的几个小伙子用铁锹在水泥板上打开一个碗大的洞，就在大家从洞中看到母女俩躺在那里，差不多被河水淹没，小女孩的一只小手在水里泡了五六个小时冰凉发青时，救援人员又看到了更令人揪心的一幕：忍着巨大的疼痛，母亲用尚能活动的右手，在女儿的头下一块块地垫砖，水涨一点，母亲就在女儿头下垫一块砖……

　　在被埋压在漆黑一团废墟下的五六个小时里，王兆秋的妻子就这样不停地在女儿的头下加垫着砖块，以增加女儿头部的高度，避免被水淹到面部。可此时预制板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钢筋，死死地裹挟着母女俩的身体，使她们动弹不得。为把钢筋剪开，救援者又临时到厂里借了两把剪钢筋的大钢钳。那像筷子粗细的钢筋，平时一个小伙子就可轻易地把它剪断，可此时三四个小伙子都扳不拢、剪不断。

　　就在大家问小女孩冷不冷，她说头很痛时，水又涨了上来，妈妈又接着往女儿的头下垫砖，可小女孩的头已被一摞砖垫起来碰到上面的预制板了，再也垫不了砖了。眼看水已漫上了小女孩的脸，怎么办？苏中杰急中生智，忙把旁边的一根断电线剪了两截，抽去里面的内芯，把皮管塞在母女俩的嘴里，以助呼吸。现场上的营救者加紧挖掘，把挖开的洞口不断扩大，他们完全用人力使一些非常小的工具，硬是在厚厚的一块预制板上，生生地凿出一个人形来。当要把她们母女拉出来时，王兆秋的妻子也和丈夫一样，要求先把自己的女儿救出去。

　　在被压在漆黑的废墟下五六个小时中，王兆秋的妻子即使是在自己的脚被断成三截的情况下，也在考虑着如何保护、照顾女儿，让大家深深感到母爱和父爱的无私：即使面临生死抉择，父母也总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子女。为了这份至深至爱的血缘亲情，现场的人们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并不约而同地对王兆秋夫妇致以热烈的掌声。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王兆秋一家四人得救了，现场上的所有人在激动之余皆感到一阵由衷的欣慰。

　　时间已近深夜24时。从17时起，肆虐了整整7个小时的台风，终于精疲力竭渐渐地缓和。王家母女被迅速送至

医院，经抢救很快脱险。在这个桑美台风来临的夜晚，对现场的每个人来说，生命都被赋予了新的涵义。医生说：王兆秋的女儿送到医院时，已全身冰凉基本上没有体温，若再晚来十几分钟，也许她就生命不保了。可即使她只有1%的生存希望，所有的救援者就会作出100%的努力，所以才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由此，人们一方面感到生命的脆弱，另一方面也觉得生命的宝贵，像这四条生命就是存活于这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