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楼20余住户中9人患癌症调查

　　一个普通的湘西汉子，在走完8个年头的抗争之路后，于2006年11月20日上午11时许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在刘德胜去世的前两天，他的家人收到了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打来的电话，被告知刘德胜举报并起诉的吉首市农机局机关大院环境污染一案，将由省高院民事庭直接审理。

　　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吉首市农机局机关小院，为何在几年内连夺8条人命？被称为治污斗士的刘德胜，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抗争经历？“拖拉机污染事件”背后有着什么样的真相？2007年1月14日，记者在吉首展开了调查采访。

　　刘德胜的“环保之战”

　　2007年2月1日，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抗诉成功的吉首市农机局拖拉机喷漆污染案，将在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民事二庭审理。算上这一次，这个案件进入了第四次审判程序，这是在中国司法史上极为罕见的。

　　本案的申诉人刘德胜，状告吉首市农机局在机关院内从事拖拉机年检，喷出的油漆导致自己患上恶性淋巴癌，而同一栋楼的20户居民中，已有7人因癌症去世。然而，就在2006年11月20日，湖南省高院排出庭审时间的两天后，刘德胜停止了呼吸。

　　刘德胜和妻子郑宏珠育有两个女儿，一个原为农机公司职工，后辞职下海；另一个在自治州人民

医院工作。自从刘德胜2000年查出患有癌症后，家人平和安定的生活被打乱了。

　　“在父亲生病以前，我们家在吉首可以算是小康之家。” 刘威说，“父亲与农机局打官司的事，我们其实一直不支持，他病得那么重，还要为收集证据而忙碌，加重了他的病情。”

　　事实上，刘德胜经常往返于长沙与吉首之间，一边治病，一边不停地向有关部门申诉。“打官司就花了好几万元。”郑宏珠说，加上40多万元的治疗费用，全家已举债20多万元。

　　郑宏珠现在和大女儿一起，住在几年前贷款6万余元买的一套房子里。望着空落落的房子，仍然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的郑宏珠，经常木木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2007年1月14日上午，刘德胜的小女儿刘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眼中一直滚动着泪光。2006年6月27日，刘菁负责的病室中住进了一个特殊的病人，这个病人就是她的父亲刘德胜。在刘菁的印象中，刘德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执著坚强。

　　院子里的“不祥”传说

　　吉首市农机局机关院子，萦绕在这里的“不祥”传说让院内的20余户居民搬了家。

　　1981年，吉首市农机局搬到这个院子，并先后建起南北两栋宿舍，安排局机关工作人员和所属企业农机公司的职工住在这里。被安排住在这里(北栋)的20多户居民家中，有9人先后患上癌症，其中，除1997年底前发现的两起外，另外7人均是在近年来陆续发现的。这9人中，刘德胜是最后一名死亡的癌症患者，而年仅14岁的中学生张合(化名)是唯一活着的患者。

　　“死去的人中，职务最高的是一位在职副局长，他的妻子也因同样的病症去世。”郑宏珠指着一单元二楼的一间房子说。一家有两人患癌症的，还有原农机局管理科干部高从远家。“高从远的妻子吴永玉患肝癌，于2001年1月2日去世。3年后，年仅11岁的孙女张合被查出长了脑瘤。”

　　喷漆成“神秘杀手”？

　　今年61岁的郑宏珠，两年前逃也似的搬离农机局宿舍后，就很少回到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从吉首市人民北路往西通过一张大门，里面便是由吉首市农机局和吉首市农机公司共用的院子。这是一个天井型的小院落，进入院子后便可见南北各一栋宿舍，中间是一个长30.8米，宽11.8米的坪场。

　　“这些房子都是上世纪80年代初建的，房子建起来以后，这里就成为了局机关进行全市农用拖拉机年检喷漆的工作场地。”郑宏珠指着进门口靠北边的一个墙根说，“2003年以前的7、8、9月，全市拖拉机搞年检时，四五支喷枪就不停地在这里工作。喷出的油漆形成雾状物，飘浮在院内，浓烈的气味呛死人。”

　　曾任吉首市农机局管理股股长，现年71岁的高从远说：“20多年前，我负责农用拖拉机年检年审工作时，没想到油漆毒性这么大。”高从远说，1996年以前，每年参加年检的拖拉机有800台左右，虽然有人死于癌症，但没有人往喷漆上面想。

　　高从远说，院子里第一个死于癌症的人叫冯佩臣。1996年后，随着在院内进行喷漆的拖拉机数量大幅增加，得癌症的北栋居民也在急剧增多。

　　一个让人无法置信的事实是，南栋居民近年来没有患癌症的。郑宏珠对此的解释是，北栋的背面是公共厕所和垃圾场，居民根本无法开门窗。而临院子的这一边有阳台，每当院内喷油漆时，雾化的油气便会由此进入居民的房间。南栋则没有这个问题。

　　五次行政投诉

　　记者在吉首市检察院采访时，负责刘德胜案的办案检察官滕鹏证实，在先后因癌症离世的8人中，只有刘德胜采取了积极的行动。1998年，在刘德胜还没被查出患有癌症时，他便开始了行政投诉。

　　郑宏珠回忆道，1998年丈夫从自治州

邮政局退休回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有关部门反映院子内存在严重的环境污染，要求有关部门责令农机局将农机监理站搬出院子。在刘德胜投诉前，院子里的方慧等几位居民已有过两次行政投诉。在成堆的上访与上诉材料中，郑宏珠翻了十来分钟，找出一份由吉首市环境保护局于1998年7月14日发出的“环境保护行政处罚通知”，要求农机局“在一个星期内将作业迁走”。

　　然而，行政处罚通知并没有产生实质效果。2001年8月7日，2002年9月5日，2003年5月21日，刘德胜以书面的形式，分别向自治州、湖南省环保局等有关部门及领导投诉，虽然每次投诉都得到了批示或处罚通知，但收效甚微。直至2003年的第五次投诉后，当年的7月18日，农机局才将检测站搬出了院子。但2005年7月，该检测站又搬回该院。

　　三次上告的尴尬

　　2000年夏天的一个假日，刘德胜突然感到浑身无力，随后他在妻子的陪同下到自治州中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令刘德胜一家如坠冰窟——恶性淋巴癌。

　　“德胜当时大多数时间都在阳台上看书，而那里正对着检测站。”郑宏珠说，丈夫一直喜欢法律，退休后参加了法律专业的自学考试。“我有时叫他别坐在阳台上看书，那里的气味太难闻了。但他为了学习，还是坚持在那看书。”

　　在查出自己患有癌症后，刘德胜马上想到先后去世的7名邻居，于是联合这些人的家属一起将农机局告上法庭。但在这些人中，有的子女在农机局机关上班，有的家境困难，没有人愿意参与联合诉讼。无奈之下，刘德胜在2002年以个人名义，将吉首市农机局告到上法庭。

　　吉首市人民法院于2002年9月11日作出判决：“被告市农机局应立即停止在市农机局院内的上述作业。”对于这份判决书，刘德胜认为没有触及实质性的问题，他当即向州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2002年12月20日，州中级人民法院以“上诉人患恶性淋巴瘤是否因喷漆造成的，缺乏扎实证据”作出维持原判的判决。

　　湘西自治州检察院检察员滕鹏说：“喷油漆导致癌症病发是一种基于常识的认识。农机局院内污染事实的存在，可从环保局的几份行政处罚通知中得到证实。”滕鹏认为，法院作出的两审判决，在适用法律上存在错误。

　　不久以后，刘德胜向湖南省检察院申请抗诉，2003年12月9日，湖南省高院指定湘西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再审。“没想到，这次自治州中院在判决书中，连污染的基本事实都不承认了。”郑宏珠说，判决书的结尾部分强调刘德胜没提出环境污染的事实，不能适用举证倒置的举证责任分配原则。

　　2006年3月，最高人民检察院以“(自治州中院)在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上均存在错误”为由，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诉成功。可就在等待第四审理时，刘德胜永远闭上了双眼。

　　刘德胜案的最终结果如何，本报将继续关注。

　　专家说法

　　油漆致癌是公认的事实

　　吉首市环保局站长陈斌说，苯是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有毒物质，可致癌、致突变。苯化合物已经被世界卫生组织确定为强烈致癌物质。而油漆中含苯、甲苯、二甲苯等有害气体。油漆致癌是公认的事实。陈斌表示：“农机局在院内喷油漆，造成的环境污染也是铁定的事实。从环保局下发第一份行政处罚通知到现在，我们都坚持这样的认定。环境污染的案件，实行举证倒置的原则，而不是谁主张谁举证，这一点有法律依据。刘德胜认为自己患上恶性淋巴癌与院内喷油漆有关，农机局应举出没有污染致癌的证据。”(记者 朱春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