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教师洪灾中救31名学生自家5名亲人丧生

　　□《民主与法制时报》谢忱之 胡政 发自贵阳

　　汽车由黔西南州首府兴义市出发，沿326省道九曲回肠近100公里，便进入依山而列、傍水而建的油迈乡场。一块标有“平卜”字样的路牌显示：这里是一个村落。

　　这里是个贫瘠的地区，缺粮少钱，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更是给这里的乡民留下了满目疮痍和累累伤痕。但同时，人们记住了一个名字——46岁的布依族教师韦正雄。

　　平卜之痛

　　黔西南油迈乡地处望谟县西南隅，系黔西南州唯一的瑶族乡。贫瘠，是镌刻在大山褶皱中唯一的字眼。漫山遍野的荆棘树丛间，仅容有少许窄小的梯田，四周是瘦薄的沙石地，低矮而潮湿的砖木结构房屋，散落在公路的两侧。

　　然而，上天并未给这个一世贫困的村寨以特别的眷顾。平卜村民永远都不会忘记，2006年6月12日，那一个惊魂之夜。那是实在的平卜之痛。

　　“一点预兆都没有，灾难就发生了。”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平卜村支书杨昌雄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那一天，平卜白天无雨，直到晚上才响起一点雷声。雨越下越大，雷越炸越响，大树腰折、山体垮塌、山洪咆哮，泥石流汹涌而下。

　　“洪水来得太快，还没有反应过来，许多人家就连人带物被一起卷走了。”事隔半年多了，杨昌雄浑浊而呆滞的眼神中，那场可怕的灾难似乎并未消失。

　　“山崩地裂，就像

地震一样。”对于“6·12洪灾”，村民陈家伟至今仍心有余悸。大家乱作一团，本能的反应就是逃命，有的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洪水眨眼工夫就冲进屋，冰冷的泥水搅着石块和树枝……灾难中，陈的两个亲人相拥着溺死在家里。

　　事发当天，平卜的降雨量并不算大，由于上游普降暴雨，多处山体滑坡造成的泥石流，把下游的平卜村荡成了一片汪洋。干涸日久的平卜河当晚水深超过10米，洪水越上河床，将两岸的民房给吞没了。

　　据当地有关部门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介绍，“6·12洪灾”造成全县交通、供电、供水、通讯长时间中断，城镇基础设施遭遇严重毁损，直接经济损失达11亿元以上。而最为惨烈的当属油迈乡，80户农房被毁，100多户人家被冲刷一空，19人死亡，11人失踪。

　　救出学生

　　事发当晚,由于他家的房子较大，学生们都免费寄宿在他家。因为感冒，韦正雄比平时提早回到家中，在妻子的催促下，吃了两片药，便倒头进入了梦乡。睡梦中，韦正雄隐约听到楼下传来一片惊叫：“韦老师，救命呀！”

　　韦正雄惊醒后翻身起床，发现没有电，他便抓起手电筒往楼下跑：“大家不要害怕，老师救你们来了！”

　　“轰隆隆！”闪电劈下的一刹那，楼外已是一片汪洋，洪水夹杂着河沙、石块和树枝已经淹进了一楼，从屋里逃出来的几个女学生浸泡在水里尖叫着。韦正雄跳入水中，手拉着手将她们小心救护到二楼；韦正雄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了丈夫身边，她拿来棉被，裹在孩子们冰冷的身上。

　　水越积越深，还有25名学生分布在楼下的4个房间。韦正雄下楼，踹开一楼的第一间房门，将里面瑟瑟发抖的6个男生抢救出来。然后又贴墙游向住有5个女生的第二个房间，砸开天窗，一伸手，拉出两个，随即又拉出两个。当他的手伸向第五个女生的时候，一个浪头迎面打来，将两只就要抓住的手一下分开了。

　　“韦老师，救我！”是女学生罗丹在哭喊。

　　洪水已涨至天窗，韦正雄来不及喘息，转身朝罗丹呼救的方向趟过去。

　　电筒光晃过，屋内传出女孩尖叫。“她还活着！”韦正雄奋力扒开天窗，用尽全身力气，将罗丹从行将封顶的小屋中强拉出来。

　　幸运的是，洪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一楼的天花板露出了几根大梁。韦正雄瞅准机会，再一次跳进齐肩的泥水里。发现一个身影，伸手一拉，很沉；又一拉，一个、两个……上到楼梯口他才发现，这次被救上来的，竟然有4个女生。

　　“你们没事吧？”韦正雄亲切地挨个询问。

　　孩子们惊恐地点着头。原来，她们是相互拽着房顶大梁垂下的钢筋，靠着天花板和水面之间约10厘米高的狭小空间呼吸，才侥幸逃过这一劫。

　　第六次回到洪水之中的韦正雄早已是筋疲力尽，黑暗中，他开始像课堂上点名一样，一个个点着学生们的名字：“岑保春、刘业美、黄仕权……”

　　孩子们嘶哑的“到……到……”声传过来，韦正雄总算松了一口气。

　　痛失亲人

　　“怎么了，保春？”岑保春哭丧的表情引起了老师的警觉。

　　“刚才，保兴姐姐还拉着我的手，后来就被木箱撞不见了。”保春哆嗦着哭诉。

　　韦正雄的神经又绷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电筒光，他赶紧摸索到一楼大厅，在几个漂浮的木箱之间，依稀发现一只露出水面的小脚丫。

　　“保兴——”韦正雄大喊一声抢上去，从水中拖出岑保兴，火速将她抱上二楼。但是，小保兴鼻孔和喉咙塞满了淤泥，早已停止了呼吸。摸着身体僵硬的岑保兴，那一刻，韦正雄心如刀绞。

　　这时候，楼下又传来孩子们的惊呼，韦正雄强忍悲痛，摇晃着身子再次趟入水里，在妻子和女儿的帮助下，把其他学生全部救了出来。

　　安顿好孩子们，韦正雄猛然想起隔壁的两个弟弟家。但是，房内是齐腰的泥水，屋外是汹涌的泥石流，根本无法踏出家门。迎着凄风苦雨，韦正雄站在二楼阳台，绝望地呼唤着亲人们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惊恐的雷鸣和悲凄的山风。

　　凌晨5点，洪水终于退去。低矮的房屋内躺着两个弟媳和3个侄子的尸体，还有两个侄辈下落不明。韦正雄瘫倒在地：“天啊，我怎么向我的弟弟们交待呀！”

　　乡亲们永远都忘不了，韦家家园变坟地的那一幕悲惨场景。外表一向刚毅的韦老师，满脸凄楚地蹲在亲人的棺木面前，凝望着脚下的冥纸化作一片灰烬。

　　韦正雄说，早在县师范读书的时候，他父亲就因病去世了。韦正雄帮助体弱的母亲，含辛茹苦将两个弟弟拉扯成人。眼看着弟弟们都先后建立了幸福的家庭，侄子们也都健康成长，他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现在他最感愧对的就是两个弟弟。自己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两个弟弟的前途换来的。“那时候，由于父亲死得早，家庭特别困难，是弟弟们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我，让我有条件上县城去读书，使我成了一名教师。”

　　就在出事之前不久，刚过“五一”长假，两个弟弟结伴去广东打工，韦正雄还亲自将他俩送至车站。他叮嘱弟弟在外注意安全，自己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家人。

　　而今，面对突然而至的灾难，兄弟三人唯有抱头痛哭。

　　感动中国

　　“这是我分内的事！”面对众多记者的采访，韦正雄始终选择着谨慎和谦逊的字眼。在同事们看来，这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省吃俭用接济贫困学子；起早贪黑辅导辍学少年；慷慨解囊救助陌生患者；巨石之下施救断腿女子；

车祸之中奋勇帮助他人……

　　“韦老师，感激你……”在素有英雄情结的布依族村寨，韦正雄已经成为村民心目中的“救护神”。获救学生的家长纷纷结伴而来，跪拜孩子们的救命恩人。

　　而在韦正雄家里，一个名叫韦莲的学生，则感受着父亲般的关爱。

　　韦莲是韦正雄步行4个多小时山路，几经动员上学的瑶族女孩。韦父说：“家里穷，莲儿从小就爱生病，我们实在是供不起呀！如果硬要她上学的话，那就只好托付给韦老师了。”韦正雄答应着把小韦莲带到了学校，上山挖来草药给她治病，并让她在家里住了下来。

　　2007年1月，“韦正雄先进事迹报告团”开始在黔西南州各地巡回演讲。每到一处，无不是掌声如雷、热泪如雨。

　　从讲台走上报告会场的韦正雄，面对新闻媒体的颂扬，表情一如往常般平和。而实际上，作为被媒体称为英雄的韦正雄也曾感到苦涩——有关他“冷血无情”的议论不绝于耳；来自两位弟媳娘家人的种种责难，更是让他欲哭无泪。

　　山村教师的悲情故事，感动了瑶乡，感动了黔西南，也感动了中国。2月7日，“2006中国教育年度新闻人物”评选活动揭晓，韦正雄荣获这一称号。

　　面对鲜花和掌声，韦正雄终于落泪了。

　　-获救学生名单：(31人)

　　岑继飞、岑继梅、岑保送、王安飞、岑梅、黄仕权、黄梅、岑保春、岑继辉、陆岑、王道妹、黄英、岑仕春、韦家春、韦家兴、王明英、韦胜念、梁富艳、黄仕飞、韦继周、黄宇、黄仕定、黄仕刷、岑仕芳、岑光兴、梁安全、韦业红、韦业旺、韦业美、韦连、罗丹

　　-韦正雄遇难亲人：(7人)

　　二弟媳杨昌兰、侄儿韦让、韦明；三弟媳王细轰、侄女韦山、韦哈、侄儿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