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社会记录》：无人值守的道口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3月29日22：30首播节目《无人值守的道口》,以下为节目内容。

　　黑起 女孩照片

　　解说：照片上的这个小女孩，小名叫婷婷，十岁，正上三年级。这个春节前，1月19日，在她期末考试前最后一天，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火车碾轧身亡。

　　从照片拉到报纸的标题：火车撞死10岁小女生/

　　无人值守道口发生惨祸 女童横穿铁道被碾死

　　阿丘：事情发生在青岛市开发区红石崖大殷村的一个火车道口。如果您曾经留意过这件发生在春节前的惨剧，您就一定还会记得，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特别的道口，因为它没有火车通过时禁止行人车辆通行的起落护栏；也没有红绿灯；更没有负责安全的值班人员，唯一的安全措施是在距离铁道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停”的安全标志。

　　全景 火车呼啸而过

　　解说：在婷婷死后，原先“停”的安全标志上无数的小广告和一个硕大的喜字，被撕掉了。

　　人群走过铁道 ——长长的镜头

　　隐黑

　　铁路上

　　婷婷的大伯——就在这里了。就在这块，头仰在火车到里，身子在这里了。……

　　大伯：有五节车厢上都有鸭绒服毛。因为它有刮口，刮口全是鸭绒毛。

　　解说：这位是死者婷婷的大伯，出事后，他是第一个赶到孩子死亡现场的亲属。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哭的。

　　音乐 空镜

　　隐黑

　　记者：你是远远地就看见火车来了吗？

　　姐姐：不。

　　解说：这是婷婷的堂姐，事发时，她距离婷婷仅有五米远。

　　记者：那你是听见鸣笛了？

　　姐姐：没有。

　　记者：撞人之前你没有听见鸣笛？

　　姐姐：嗯。

　　再出道口全景

　　周围几个议论 一个老大爷坐在铁路上看着人们 吧嗒吧嗒地抽烟

　　阿丘：听周围村民的议论，他们有一个比方，说这个道口是他们大殷家村的地雷口。因为婷婷已经不是第一个在这里出事的人，十年前，有村民骑

摩托车在道口被火车撞成三级伤残；第二年，又有村民开拖拉机在道口被撞。而就在去年，一位村民骑自行车在道口被火车撞死。事到如今,大事故已经出了四次，小事故也屡屡发生。村民已经人人自危，可更加让人担心的是，他们还是不得不整日穿行于这个无人值守的道口，因为这个道口在村里惟一的主干道上，人们必须从这里出村进村。

　　这儿呢，我画了个示意图，给您看看地理位置，(出画面)这是村子，这是进出村子的主干道，这是铁路，把这条主干道切割开来，铁路西岸是村庄，东岸则是大型工业区、集市、学校、

医院等。婷婷每天上学放学走的这条路，也是大殷家村，以及周围八九个村，从祖辈开始，走的惟一交通要道。原本多少年来太平无事，直到14年前也就是1993年左右，这里修建了铁路，出现了这个无人值守的道口，人们日渐感觉到，生活有点不便，继而又有了那四桩发生在身边的交通惨祸。

　　铁路 隐黑

　　青岛西车务段

　　解说：1月22日，星期一，事故处理单位青岛西车务段来了一个负责人，和死者婷婷的家属商量善后事宜。婷婷的家人自己做了谈话录音。

　　老头：国家规定，就赔这个火化费。别的没有。

　　人群混乱

　　男：不可能。

　　闪白：报纸的标题：火车撞死我闺女就赔600元？

　　解说：第二天《青岛早报》登出，婷婷在火车道口被轧一事，责任全在个人，铁路部门只报销孩子的火化费，另外给予的补偿，据1979年的相关条例规定，应该是300元，但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将一次性补偿死者家属600元。也就是说，婷婷之死，一共赔偿是——600元！

　　阿丘：我这里有一段影像资料，是我们去之前，记者拍摄到的，青岛西站事故处理人与婷婷家属之间的交涉。

　　资料：1月 26日 家属在青岛区黄岛车务段和负责人之间的交涉

　　解说：当着记者的面，事故处理人拿出了一份文件。

　　影像：负责人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份文件。

　　35：50 文件的特写——国务院转发铁道部、交通部、公安部关于重新修订火车与其他车辆碰撞和铁路路外人员上万事故处理暂行规定的请示报告

　　解说：这份被工作人员工整地折叠好，包在塑料袋里的文件，据说是28年来，铁路部门处理路外伤亡事故的惟一凭据，全称：《火车与其他车辆碰撞和铁路路外人员伤亡事故处理暂行规定的请示报告》。

　　影像：村干部在看 家属在一边 文件特写

　　44：54负责人：新文件没有下放之前，必须按照这个来处理！(点烟) 一直执行这个文件。

　　切一个家属的镜头

　　解说：在1979年7月16日印发的这份文件中说到，发生路外伤亡事故死亡者，由铁路部门酌情给予一次性救济费五十至一百五十元。

　　隐黑

　　贴着福字的家门

　　叔叔和婷婷的家人坐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长一点的沉默。

　　解说：这里是婷婷的家，婷婷的家人们在长期的悲痛里勉强振作起来。

　　影像：孩子的妈妈在擦书架 看到童话书

　　开始哭：这都是你最爱看的书， 你爸爸整钱给你买的……

　　影像：村子里热闹的主干道

　　堂叔：我们觉得无可奈何，这笔钱…

　　我们准备要还(钱)的。因为不可能叫他们个人给垫付，他们明确的，铁路部门明确的表示，他们不管这一笔。

　　阿丘：刚才说话的是婷婷的堂叔，他的话我得跟您解释解释。除了商量应该怎样为孩子争取到合理的赔偿，婷婷的长辈们还在讨论另一件关于钱的事情，而且已经作出了决定，还钱！(注意重读“还钱”)要还的钱，是因为婷婷的遗体进行缝合时，让当时在场陪同的铁路职工垫付了4600块钱。婷婷的妈妈承认，当时她的情绪有些失控，硬要在场的两位铁路职工拿出来，人家就掏出了自己的钱给垫上了。现在，大家一商量觉得不合适，赔偿归赔偿，个人垫付的钱还是得还。

　　堂叔：当时是人家铁路职工给垫付的，人家个人出的钱。

　　记者：你们真的觉得应该还给他们？

　　堂叔：嗯。我觉得应该还给他们个人。

　　影像：爸爸开始拿手机打电话咨询律师

　　爸爸：你好叶律师，我是上次关于小女孩在火车道上被撞的。

　　爸爸：你好，你好。

　　爸爸：我想咨询咨询。

　　叶律师：说。

　　解说：婷婷的爸爸是个建筑工人，没有很高的文化，他只能直觉地认为，女儿的死，不应该就是六百块钱的答复那么简单。

　　叶律师：这个设施要求有明确的规定，这个设施要求。

　　爸爸：我跟铁路部门问问，他说是一个平交道路口，不需要有什么人看守。

　　叶律师：这个首先是有规定的，如果发生事之前，无所谓这一个。但是如果发生过一次交通，因为01年发生过一次事故，应该三级道口。这是从规定来考虑的。

　　(妈妈和坐在一边的叔叔的特写)

　　爸爸：我想问一下叶律师，按照他们的意思，他们不负任何的责任。

　　叶律师：他们不负责任是没有道理的，也没有法律依据的。

　　阿丘：在婷婷的爸爸咨询律师的同时，我的同事就同样的问题，咨询了大殷家村平交道口所属的上级铁路部门——青岛西车务段。

　　画面：青岛西车务段

　　书记：因为它是个支线，支线呢，因为这个投入相当大的，一个小涵洞，它就得几十万块钱！ 18：20记者：那他们为什么不设置一个栏杆呢？至少设置一个栏杆啊！

　　书记：作为我们基层铁路部门，我们不能随意地设置一个栏杆，//再有一个我个人的看法吧，铁路方面要减员增效。你看一个有人看守道口，得设置上三四个人去看守，从好多方面吧！有这个问题。

　　道口空镜

　　阿丘：道口上几次的伤亡事件，及至婷婷的惨剧发生，已经让村民们对道口心惊胆战了，可孩子走了好长时间了，现场却依然如故，很多人开始闹起了情绪，有些甚至因为急于将这个潜伏的危险排除，开始撺掇婷婷的家属用点激烈手段……

　　堂叔：有的说晚上吧，拉几车土、石头，正好在路口一倒，你不是把人轧死不偿命吗？我叫火车翻车可以吧？但是这种情况是违法的，肯定，我们这样不懂法，但是知法，不能犯法。我们这种事，用这种态度去维持我们自身的权利。

　　阿丘：婷婷一家人基本都是出门打工的，只有这个叔叔学历相对高一点，他说维权之路，必须有理性。

　　堂叔：我觉得最起码他们得端正起态度来，认真地处理事情。既然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你为什么不预防好呢？亡羊补牢也行，你起码你这个态度都端正不起来。你现在还是这个样，火车照跑，道路现况还是这样，任何改善的都没有。把他们追急了，他们说不属于我们铁道上管，我们铁道上只是搞运输，负责运输，其余的防护都不归我们负责。那么谁负责？

　　电话采访青岛西车务段某副段长——

　　15：30我们是在事故发生之后赶到现场去处理问题，清理现场，保证铁路畅通，真正处理事故。…作为我们这一级来讲，就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上面领导的问题。

　　家里吃饭的老人 很沉默

　　解说：婷婷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老人们因为孙女的死，背地里恸哭过很多次，不过，看见记者来，都努力克制着保持平静。

　　爸爸：我现在劝俺老的，我说孩子已经去了，我说我也更是伤心，我都拉扯了十来年了。我孩子要不回来了，我就给孩子讨个说法，为村民们讨个说法，现在就是要划上一个句号,不能再出事了。今天是我的孩子，那下一个是谁家的孩子，或者谁家的大人了。

　　解说：婷婷的爸爸再三考虑，当今帮助女儿理性维权的最佳方法只有一个——和谐解决。

　　爸爸：我还是用这个和谐的方法，对家属对老的什么的都有一个圆满的答复，给孩子跟那条路上统统都画上一个句号，别的那都不需要的那是。说句实在的，俺把这个事处理了，过完年我们还是该出去打工打工，还得维持这个生活。

　　电话采访济南铁路局宣传处——

　　铁路线的管理，还是大一统的管理。他这个都是铁道部规定的，什么样的情况什么设施，都是铁道局规定的。也不是哪个局，哪个段规定的。

　　记者：也就是说现在这个路口，维持现状还是有一定的改变也是铁道部做规定，才能知道？

　　济南铁路局：对

　　影像：兄弟俩又去找车务段。

　　解说：这个黄岛站是离道口最近的铁路单位，婷婷的爸爸叔叔们来来回回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始终找不到跟他们协商的对象。

　　工作人员说：这事情不是已经完了么？

　　吃了几个闭门羹

　　隐黑

　　黑起

　　在门前,爸爸看着地面(眼睛里流眼泪)：一吃饭就想她了

　　地上女孩用墨水写的字

　　解说：如今，惟一给这个家庭留下婷婷痕迹的，是台阶前她写给爸爸的留言：

　　太彬同志：你去那里了？我等好久了，回来后千万别出去了。

　　您的女儿(小)婷婷

　　孩子的妈妈的家里拿着照片哭泣——00：03：40就在出事前，还说正月领着婷婷看海底世界，孩子说妈…看海底世界。我看完海底世界写作文。

　　女孩的照片

　　资料:<大家看法> 在协商的时候

　　小叔叔对铁路事故负责人：就是让你自己说说，一个孩子赔偿六百块钱，合理不合理？你说呢？我们养了十年的孩子，你拿六百块，六百块钱能干什么？

　　(镜头推到负责人脸上 很无奈)

　　你现在拿多少工资？是79年的吗？

　　负责人：这是国家的规定，你知道吗？我只能执行文件。

　　阿丘：尽管手里拿着国务院的文件，这位处理事故的工作人员还是没办法说服婷婷的家属们接受铁路部门的决议！说实话，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同志，为难的心态我们也可以理解，他，是在执行国家文件，而且多次地用这份文件，向死难者家属解释为什么只能拿出六百元，并且接受他人的质疑，甚至还面对过非常激烈的场面，的确已经让他为难了。而婷婷出事的道口，去年四月份他刚来过，也是火车撞死行人，当时的死者家属面对600元，只跟他谈了5分钟，分文不拿就扬长而去。如今，在同一间办公室，情景再次重现，他的拒绝采访，恐怕也是情何以堪。

　　记者：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你觉得合适吗？

　　沉默

　　在家里

　　堂叔：他最高的赔偿是150，也不知道他300块钱是从哪出来的，但是出于同情，他个人也可以给你追加到600块钱…他觉得挺同情这个孩子，未成年人说是。……我们任何感激的话也没说，说不出来。150和600没有什么区别现在，那有什么区别？上饭店顶多多加两个菜，少加两个菜。150到600还有什么区别？

　　铁路部门负责人站在那里尴尬的样子。

　　阿丘：600元的补偿，暂行了28年的《规定》。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做了简单的比照，79年的时候，如果救济150块钱，能让农村的三口之家生活一年没问题，如今，够做多少事情呢？有学者说，1979年正是中国大规模的立法的时候，平均每18天诞生一部法律，立法速度之快，举世无双。当然，这起草过程中就难免有不足之处。所以，近十几年，咱们国家的立法也在进行努力的改造。而且据学者们说，在不少公共政策教科书中，已经明确提到了，这条法律已经过时了。可它为何还是沿用至今，着实蹊跷。幸好，前一段时间，铁道部向公众宣布，加紧修订铁路伤亡事故赔偿法规。而近几年也有新闻报道，有人告赢铁老大，在江苏省“铁路人身损害赔偿第一案”中，被告济南铁路局被认定安全管理上存在疏漏，赔偿损失近三十万元。

　　道口 铁路和行人的关系 带着羽绒服的毛

　　爸爸打电话咨询律师——

　　爸爸：应该有红灯绿灯?还有很大责任呢？哦——

　　(妈妈和坐在一边的叔叔的特写)

　　爸爸在电话里对律师：我用什么办法好呢？我感觉是和谐的社会，我想用和谐的手法。

　　回头爸爸对记者说：我的想法是先和谐。差不多了，我是一个平民百姓，我不愿意打这个官司，他和解好了，我们不打这个官司。如果不能和解，我就不打这个官司了。//我现在提倡国务院下达的文，和谐社会，两边也是差不多，我不是要给我几百几百万，只要一个说法就行。

　　沿路一边走，一边采访当地的一个老教师——就是道口，老师整天讲，放学都讲，往往小孩呢，他都不注意…

　　解说：这位老爷子是村子里的老教师，他说，铁路对面的学校有400多个孩子，每天还是要四次经过这个路口。婷婷出事后，学校里的校长不敢接受采访，只有个别教师愿意站出来说，道口的安全设施太少，视野也不好，司机有时候还会忘记鸣笛。

　　老教师：/现在看还行吧。主体意思，一到春天，树起来了，庄稼起来了，这个地方就看不见了，就能看到前边这一点。

　　影像：“停”的标志 一个“缓” 和 路边沟里的铁路设施牌子。

　　解说：一切都没有改变！要穿越这个道口，还是要全凭村民们自觉地遵循“一停二看三通过”的规则，人们的留神程度，得保证眼观三路来车，耳听两方鸣笛。

　　孩子们结伴走铁路下面的涵洞

　　解说：又开学了，校长让学生们走附近一个涵洞，由老师们站在涵洞口护送。当然，这还是权宜之计，这个涵洞是用来排雨水的。到了雨季，道口，还是绝大部分孩子每天四次的必经之地。

　　影像：涵洞上面的铁轨

　　阿丘：大殷家村的道口没有什么变化，人们还得穿越这里，去上学上班赶集，有些人也许很快就会平息婷婷离去的震惊，红红火火地生活，有些人也许会在火车鸣笛的瞬间，记起点什么。事情就说到这里，结尾我却觉得应该是未完。最后说一句，祝愿死者安息，生者安宁，愿婷婷的家人能和谐解决他们的创伤和困惑。

　　空镜 街道上喜气洋洋

　　集市上的热闹，背景是远远的火车开过来。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周一至周五22：30首播，次日9：30，15：30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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