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王小波裸体雕塑作者:不应让伦理阻碍艺术

　　本报记者张演钦

　　广州美术学院学生郑敏创作的王小波裸体雕塑在网上网下掀起一场风波

　　广州美术学院学生郑敏创作的王小波裸体雕塑曾获邀参加正在举行的上海国际雕塑年度展，但遭到王小波家人的强烈反对。这件作品无法公开展出。此事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昨天，本报记者对话郑敏。

　　用裸体表现王小波的精神

　　完全自由的自然的状态体现他思维的自由

　　记者：王小波裸体塑像事件给你带来的最大影响是什么，你自己有无一个总结？

　　郑敏：我觉得给我的影响现在还无法知道，但对我的影响肯定是深远的，不过，正如很多人认为的那样，这更多的或许是媒体的炒作。我必须做我自己的雕塑，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成裸体，我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名人肖像。

　　记者：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创作思路？郑敏：因为除了裸体，不能再有其他任何形式体现王小波的精神，当然，有的人认为只要是裸体就是色情的，我没有办法。

　　记者：你理解中的王的精神最重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这种精神最好通过裸体来表现？

　　郑敏：思维的自由。因为我所作的王小波是在一个他自己的空间里面完全自由的自然的状态，可以理解为在他自己的思维里面的状态，就像他小说里的王二一样。我理解的王二是一个在某种体制的另一边自得其乐的自由骑士。一个特立独行的猪。或许可以这样说。

　　读者说王小波像太丑太老

　　我想突出表现的正是人物的疲惫感

　　记者：在创作之前有没有想到可能有一些技术问题需要解决？比如王家人的反对，读者的攻击；还有法律上的———塑造别人的裸体雕像，会触犯法律吗？

　　郑敏：法律上没有问题，我考虑到了王的家人会反对，但是我先前想的王的家人是李银河，我想李银河不反对，那就没有问题了。读者的攻击，我并不在意，因为任何一样东西，总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记者：李的态度后来受到了王的亲属的意见的影响？

　　郑敏：对，至少她在那段时间保持了沉默。记者：读者怎么说你？

　　郑敏：读者说我把王做得太丑了，太老了，裸体并不是反对的主要原因。

　　记者：李银河开始是明确同意你创作并展出？

　　郑敏：是的。她同意面世，但是我想作为一件艺术创作作品，而王小波是一个公众人物，这并不涉及到肖像权问题，要不就没有人敢在报纸上画名人

漫画了。我询问李银河的看法，是出于对王小波和李银河的尊重。

　　记者：我看了报道，你要表现王的疲惫感。郑敏：对，这是我想突出的一个方面。记者：你为什么要如此突出他的疲惫感？

　　郑敏：因为他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所面对的阻力是巨大的，疲惫由此而生。

　　雕塑的创作其实学生气很重

　　但给人们带来思考和争论，使它具备了一件好作品的特性

　　记者：回到艺术本身，你对你的作品其艺术性有何评价？

　　郑敏：我觉得我的雕塑作为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毕业作品，已经达到了要求。但是有多少艺术性，我看没有多少，学生气太重。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雕像所引起的社会反应和给人们带来的思考，使它具备了一件好作品的特性，当然，这并不是我赋予它的。

　　记者：你理解中好的作品是什么样的？它给人们带来的思考都有哪些？

　　郑敏：我觉得像波依斯认为的那样，作品的形式和风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让人有深刻的思考，要有一定的社会性，艺术语言和观念要服务于这种社会性。否则艺术只能是一件某人的私家藏品，和某人家的马桶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雕塑，我想，带给人的思考有三方面。一，裸体的名人肖像在我国的法律上是否构成侵犯肖像权？二，裸体像是否和国民审美相冲突或者说裸体雕像在公众场合露面和我国国情是否相冲突？三，通过这样多的人对这个雕像的反对，也让人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我

　　们的思想是否真的解放了？我咨询过律师，说不参加商业活动就不侵权。肖像权问题，我觉得立法还是太模糊了，一个美国的雕塑家就说，在美国，公众人物的肖像权是不受保护的，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样，但是既然王小波能那样写作，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雕塑？

　　裸像也许碰触到某种“底线”

　　但既然王小波能那样写作，我为什么不能这样雕塑

　　记者：假如大家都希望塑像展出，但就王的家人反对，你还会公开展出吗？

　　郑敏：我一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妥协，我的雕塑送到上海去了，没有展览，是主办方的问题，他们有权决定展不展出。

　　记者：我想不仅仅是肖像权的问题，你的雕塑把所有身体部分都暴露了……除了法律，也许还有伦理问题？

　　郑敏：肖像并不是仅仅指头部。你觉得王小波的书有伦理问题吗？赤裸裸的描写给人的冲击大于我的这个雕像吧。

　　记者：你现在很大的精神支撑和理论根据来自于王小波？

　　郑敏：我和我的雕塑可能都从王的书里得到了很多。

　　伦理在艺术创作中始终不是一个问题，如果一个艺术家整天思考伦理问题，他干脆不做艺术家了，去做伦理道德家好了。很多艺术作品正是由于突破了伦理，才成就了它伟大的所在。可以这样说，伦理是艺术斗争的一个对象。伦理问题不能成为艺术创作的障碍。

　　记者：也许又该讨论艺术的底线这个问题了。

　　郑敏：这是一个好问题。艺术不断发展，我想正是由于它不断突破底线，但底线却也跟着放大，底线常常被突破，但是艺术总有突破不尽的底线。这和人类的思想不断发展是有关系的。

　　记者：在这次塑像事件中，你触及到了你的底线了吗？社会的底线呢？你知道不知道王的家人是如何和展览主办方交涉的？

　　郑敏：据说王小波的母亲和姐姐写了一篇措辞严厉的书面交涉信给上海城市雕塑艺术中心，内容我不清楚。中心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不展出这个雕像，我没有办法。我不是为了触底线去做这个雕塑的，后来从媒体和公众的反应看来，它确实触及了底线。

　　记者：你的艺术的底线是什么？还是没有底线？郑敏：我还没有形成我的艺术观，还谈不上有明确的底线，但是我肯定不会去做和我的想法相反的作品，就像我不会讲假话一样。根据一个网上调查，反对者占41％。王小波的家人的态度对于这个雕像来讲或许比“社会”的态度要重要得多。

　　记者：社会上的人是从法律、文化还是从伦理的角度加以反对？

　　郑敏：主要是文化上面，他们觉得我没有把该模糊的地方模糊掉。他们不反对裸体，但是反对裸露。

　　记者：你为什么没有模糊掉？我看了那个私处的特写。

　　郑敏：你看了王小波的小说吗？你见过他在小说里面对性器官和性爱进行了模糊吗？模糊了就不是王小波了。

　　记者：你就是你，你也不一定要成为王小波。

　　郑敏：可我做的是王小波，不是我。雕塑要体现他的精神。我不是说我做雕塑的过程像他写作的过程，而是说我的雕塑必须体现他的精神。

　　记者：我看到有网络报道，你说“是媒体在炒作我”。但无论你的主观意愿如何，你的行为注定会受到媒体关注。名人，尤其是大名人；裸体；伦理冲突；撤展。这些元素很吸引眼球。我也看过一些作品，直接把模特非常逼真地表现出来，私处也很突出，但没啥反响。

　　郑敏：我的主观意愿不是为了炒作。我要是能导演这样大一出“戏”，我就不是一个学生了，哈哈。

　　李银河收藏王小波雕像原模

　　雕像有个地方去是好的，她那里是最好的地方

　　记者：社会对裸体塑像都很容易接受了或者争议很少的话，那就说明是进步吗？

　　郑敏：不是的，我说的是包容。社会的进步不能用是不是接受裸体去衡量。我的新浪博客是这样说的：这个博客，希望它可以作为大家争论的平台。我不害怕听到任何声音。我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我只是冷静地看。除了对雕塑无法展出很失望外，我没有任何抱怨。

　　记者：塑像现在据说李银河想要个复制的？还有人想购买所有权？

　　郑敏：李银河想要的是把原模收藏，这样雕塑将无法被任何人复制或用于商业炒作，这是她的出发点。有人说要买，但是我不能卖，因为根据我国法律，利用他人肖像谋利是违法行为。

　　记者：你可有答应李银河？

　　郑敏：我答应了她。雕像无论到哪里，它都是我做的雕像，这是著作权问题，所以我不在乎它到哪里去。我觉得雕像有个地方去是好的，她那里是最好的地方。

　　记者：万一偏偏有人通过她将塑像用于复制和商业炒作或别的你不可控制且反对的目的呢？

　　郑敏：我会和她签订一个合同，就是雕像不可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被复制。至于她用以何种途径，和我没有关系，因为只要她收藏了雕像，所有权就是她的了。

　　记者：你没有复制一件？郑敏：我没有复制，但是我有权复制。

　　记者：这是一件充满了是非的塑像，在将来，也许可以随时掀起波澜。

　　郑敏：这是我在做它的时候没有想到的；我希望不要这样了。

　　（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