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检察官的办案札记：我放掉了杀人犯

　　文/王立杰俊辉

　　在妻子熟睡之际，他举起手中的菜刀疯狂地朝妻子身上砍去，足足砍了30多刀后才罢手，随后又拿着菜刀朝自己的 脖子上砍去，所幸被随后赶到的邻居制止。这起案情简单、证据确凿的杀妻案，现场的证人就有好几个，警方也在案发后的第 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将犯罪嫌疑人抓获。

　　可就是这么一件“铁”案，却能暗藏“玄机”，“杀人凶手”竟然被放掉了……

　　铁案？

　　被称为林城的贵阳市在夏天并不会热得让人心烦，但我却感到有些烦闷，因为前几天同时接手了7个案件，办公桌上 的案卷堆积如山。而正在这时，内勤又把一起案件递到了我的面前，并对我说：“你最近接手的案件都比较复杂，这次就分一 个简单的，被告人已被现场抓获了，也让你能自我调节一下。”这一番话让我感到了一丝安慰。

　　在一天的时间内我便把整个案件的阅卷笔录全部给做完了。案情简单，证据材料充分，不仅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一致而 且稳定，同时在杀妻的现场，还有人数众多的证人，同时，在犯罪嫌疑人杀妻后立即自杀的过程中，他的父亲赶到了现场，并 立即从他的手里将凶器菜刀夺了下来。公安民警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了现场，不仅抓获了嫌疑人，而且还提取了所有的物证， 包括杀人用的菜刀，还对死者以及现场的所有物证进行了鉴定。归案后犯罪嫌疑人对犯罪的原因也做出了合理解释，即怀疑妻 子和他自己的堂哥有不正当关系，这也得到了犯罪嫌疑人父亲的证实。

　　这起案件可谓铁证如山，人证、物证、技术鉴定以及勘验笔录等证据全部确实充分，心想，提审完犯罪嫌疑人，就可 以马上起诉了，我不禁长吐了口气。

　　在案卷中，我了解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犯罪嫌疑人叫王保国(化名)，男，1976年11月26日生，汉 族，初中文化，贵州省桐梓县人，家住贵州省桐梓县新站镇，长期居住在贵阳市南明区后巢乡。因涉嫌故意杀人罪，于200 6年5月12日被公安机关逮捕。

　　深夜杀妻

　　几年前，王保国和妻子郑红(化名)为了生活，来到了贵阳市南明区后巢乡，两人将王保国一个堂姐的门面房承租了 下来，妻子开店卖一些日用百货，而王则在贵阳市某家油漆经销商处打工，当了一名搬运工。王保国每月有固定的收入，每当 生意好的时候，老板还给一些提成。另外，王保国的父亲从铁路部门退休后，在生活上还能给予他们一些帮助。王保国有一个 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2005年春节前说起。春节前，王保国的堂兄张娃到堂姐家小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大家都是堂兄 妹，沾亲带故的，而且王保国所租住门面房与堂姐家的住房是楼上楼下，所以张娃和王保国一家就免不了有些来往。

　　王保国的妻子郑红天天守着店面做买卖，自然而然地同张娃熟悉了起来。张娃经常在小店内跟郑聊天，王保国下班回 到家后，有好几次都看见两人开心地聊天。于是，疑心颇重的王保国就开始怀疑妻子与其堂兄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当过了春 节，张娃离开堂姐家后，王保国还为此和郑红吵过几次架。

　　2006年4月1日晚，王保国夫妻两人吃过晚饭后，守着小店做着买卖，当深夜23时许，妻子郑红感到有些困意 ，于是关了店门就上床睡觉了。此时的王保国却并无睡意，独自一人坐着，心里想起了妻子和堂兄的事情，他越想心里越愤恨 。于是，他顺手将放在桌上的菜刀拿起，走向床前，趁妻子郑红熟睡之际，举起菜刀，朝妻子的脖子上砍去，一刀、两刀…… 妻子细细的脖子竟被王保国连续砍了5刀，被砍醒的郑红本能地用手抵住伤口，并大声疾呼救命。但落下的菜刀又将她的手腕 砍断，手断成了两节，仅靠一点皮连着。郑红忍着剧痛，狂奔下床并呼救，来不及穿鞋子的她死命地朝着门口逃去，可王保国 手里提着菜刀将她拉住，一阵乱刀将妻子活活砍死。

　　隔壁邻居听见呼救声，立即前来砸门，可门却砸不开。邻居找来其堂姐，打开门后，只见郑红早已躺在血泊之中，而 王保国呆坐在地上，冷静地用菜刀割自己的脖子，企图自杀，邻居急忙上前将其制止。

　　后经法医鉴定，被害人郑红身上共计30余处皮肤裂伤，其右侧颈总动脉破裂是致使其死亡的直接原因。

　　疑案？

　　审查完案卷后，我不禁对犯罪动机产生了疑惑。犯罪嫌疑人与妻子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怨恨，何至于要将自己的妻子砍 伤30多刀呢？仅仅是怀疑自己的妻子与堂哥有不正当关系吗？在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中，他也表示“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且案发当天两人并没有为此事发生矛盾，更没有吵架，同时还有邻居证实，案发前两口子还在小店内与邻居说笑……既然没有 激化矛盾的迹象，为什么嫌疑人在妻子熟睡后杀妻30多刀呢，同时还要自杀？

　　案件中有很多疑问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凭着20多年的办案经验，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可能本案中还隐藏着一些我 们并不掌握的情况。

　　于是，在第一时间，我找到办案的侦察员，详细询问了案发时的情况以及犯罪嫌疑人的精神状况。在我的要求下，侦 察员找到了询问犯罪嫌疑人父亲家族精神史的材料。在材料中写着，根据王保国的父亲证实，其家中并没有人做过精神病方面 的有关鉴定，也就是说并没有家族精神病史。看着这份材料，我的心也放下来了，这案子太清楚了，随后我来到了看守所，提 审犯罪嫌疑人王保国。

　　在我提审王保国时，他对其整个作案过程如实交代，这同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完全一致，但我心中的疑问却更加大了 。

　　我留意到在整个提审过程中，王保国整个人脸色苍白，眼神一直呆滞地望着远方，在回答我的提问时，他虽然也如实 回答，且每个作案细节都回答得非常清晰，但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他完全没有杀死自己妻子的悔罪感。

　　当时王保国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的精神状态可能有问题，于是我随后就问了一句，其家族中有无精神病史，王保国给 我的答案却是，“家族中有多人都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老辈的奶奶、二伯、姑姑都是村里人常说的‘疯子’，小辈的大伯、 二伯家的儿子，姑姑家的女儿都是疯子，只有自己家没有疯子。”据他说，他姑姑因为疯癫过度而过逝，但因为家里穷，都没 有去治疗或者进行过相关的精神鉴定，但王保国本人认为自己并没有精神病，因为从来没有发作过。

　　提审结束后，我找来了犯罪嫌疑人的父亲进行询问，证实了王保国所说的家族精神病史。根据王保国所在的村委会出 具的证明也证实，王保国有一亲属有精神病，已故，有一个也有精神病，已失踪多年，还有几个亲属也被证明患有精神病，以 上几人均无精神病病历，在村里也无暴力倾向。

　　在证实了这一切后，我立即将此案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察。

　　公安机关将嫌疑人王保国送

司法鉴定中心进行精神病鉴定，经贵州省第二人民

医院法医精神病鉴定中心鉴定，被鉴定 人王保国作案时意识清楚，因患分裂性精神病，受精神病理性认识、情感症状的影响和支配，其实质性辨认能力和行为自控能 力丧失，评定被鉴定人王保国为无刑事责任能力。

　　放掉的“杀人犯”？

　　案件调查到这一步，终于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司法精神病鉴定结果，认定王保国为无刑事责任能力。根据《刑法 》第18条的规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但是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因此，检察院遂于2006年11月2日建议公安机关对该案做撤案处 理，公安机关也及时将该案撤回，并立即释放了犯罪嫌疑人。

　　“杀人犯”放掉了，案件也审查结束了。在关上卷宗时，我的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一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嫌疑人又认罪的案件，却因为多问了几个为什么，导致今天放人的结局。

　　如果当初不多问几句为什么，嫌疑人有精神病，我们会知道吗？如果当初按照犯罪嫌疑人认罪，证据充分，我们就将 罪犯嫌疑人送上法庭，甚至判了刑，我们的良心会安吗？

　　作为执掌执法权柄的检察官在办案过程中，更加应该细心和负责。只有细心才能发现案件中存在的许多蛛丝马迹，从 而将整个案件拓展开来，找出案件背后的东西，还原事实的真相，细心是办案的一个重要本质和核心。

　　“放纵一个罪犯，那是犯了一个错误；但如果错判了一个人，那就是犯了两个不同的错误，一是放纵了真正的罪犯， 另一个就是冤枉了好人。”作为检察官，应该时刻记牢这几句警言。

　　尽管犯罪嫌疑人的权利得到了保护，但他的妻子却无法复活，法律又该给因精神病患者的犯罪造成伤害的郑红一家何 种宽慰？我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中。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4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