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儿子

    SMG《真情实录》2007年9月4日播出“失踪的儿子”，以下为节目内容。

　　家住武汉的陈金文老人今年64岁，每天回到自己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屋，他都会独自发一会儿呆。陈金文平时跟老伴话也不多，老伴说他是想儿子。可是一提儿子，陈金文又好像气不打一处来。

　　(陈金文: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关系也没必要维持了。我不要你赡养我，我以后不依靠你赡养我。现在如果又跟他见了面，那他又把我给缠上了，我就甩不掉了。)

　　话似乎说得很绝情，但经不住大家的劝说，老陈还是换上衣服，坐进

出租车，去看自己的儿子陈小刚。因为今天是劳教所探监的日子。

　　(出租车上)记者：你还记得这么多年你来回看守所有多少趟吗？陈金文：那记不清楚了，他现在十二次了，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我就没有去看过他了。记者：过多久出狱？陈金文：他说还有三个月。那出去了你到哪里啊，他手指我，我上爸爸那里去。当时给我压力很大。。。这个话又勾起我很多回忆。)

　　20多年前秋天的一个傍晚，武汉的长江边上徘徊着一名神情疲惫的中年男子，他就是陈金文。13岁的儿子小刚拿着15块钱学费突然离家出走，一去不归。为了寻找儿子，陈金文在江边码头苦等了三天三夜。

　　(陈金文：我体重掉了有一、二十斤，精神上也受了很大的打击，经常前言不搭后语的，在办公室里面，答非所问，精神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儿子的失踪让陈金文心急如焚，同时也觉得十分愧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原来，陈金文的妻子几年前在一场意外事故中不幸去世，当时两个女儿刚上小学，儿子小刚只有5岁。为了更好地照料家庭，陈金文为孩子们找了个继母，可儿子小刚和继母的关系并不融洽，经常发生冲突。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小刚才会离家出走，这让陈金文无法原谅自己。带着愧疚，陈金文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离了婚，独自踏上了漫漫的寻子之路。

　　(陈金文：每天下了班以后骑个自行车满街找，找哪些位子，车站码头，还有是早上吃早饭炉灶多的地方，就这些地方找，为什么找炉灶多的地方，冬天下了九月份冷了以后，这些孩子晚上都在炉灶边上过夜，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炉灶边上，我翻了87个。一晚上，一个个翻起来看，是不是我儿子，翻了不是又放了走了，一晚上翻了80多个。

　　一次次失望后，陈金文突然回忆起儿子走失之前经常提到想回四川老家看奶奶，于是陈金文沿着回四川老家的铁路一站一站地找下去。

　　(陈金文：顺着铁路基本是看车子，到了每个站以后，这站的周边铁路上寻。车子只要停站我就下车。)

　　苦苦寻找了一年之后，陈金文依然没有儿子的任何消息。一天，在武汉长江码头上，一个卖水果的摊主向他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摊主告诉陈金文，有一个随船要饭的流浪儿非常像他寻人启事上的儿子。

　　(陈金文：他告诉我说，你再等三天，他们估计就回来了，)

　　听了水果摊主的话，陈金文似乎看到了希望，接下来的几天，他就苦苦守候在江边，生怕错过一班船。直到第三天傍晚，他终于见到了水果摊主说的那个流浪儿。

　　(陈金文：他头发梳到肩上，只看见两个眼睛在亮，这左边一个血瘤很大一个，还在滴血。我把他牵过来打量，看那个模样蛮像。)头发在肩上，只看到两个眼睛是亮的，全是黑的，过来一看跟我小刚是一样的，个头差不多。我说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爸爸叫陈金娃，这话就说到心上了，当时我一震惊，可能就是我儿子)

　　看着这个饱受流浪之苦而邋遢不堪的小男孩，陈金文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孩子，他找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民警帮忙核实。

　　(陈金文：派出所那个民警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还有两个姐姐，你妈妈呢？我妈妈死得早，死的时候我才三四岁，)

　　孩子所说的家庭情况，和陈金文家基本吻合，做父亲的半信半疑中想到，自己的儿子应该还有两个明显的胎记。

　　(陈金文：我把他的衣服一拉上去，第一印象，腰杆左边有这么一颗黑痣，一下就看到了，我把他的裤子扒开，肛门边上一颗痣，也在那个位置，我说是啊，这小孩，民警说对不对，我说对了，胎记对了，我就把他牵到，我说刚刚，跟爸爸回家。)

　　离家一年的儿子终于找到了。悲喜交加的陈金文立刻把孩子带回了家。朋友和邻居们也纷纷来到陈家，向重新团圆的父子俩道贺。

　　(陈金文：两个小孩，就住在我那个楼的楼角上，(说)小刚，你回来了，他一望，你认不认得我，你是飞飞，你是勇勇，他说对了，是这两个。后头我楼上那个女同志下来，小刚，你回来了，你还认不认得我，你是江亭的妈妈，说对头了。)

　　小时候的玩伴又回到了和小刚在一起的日子，但是也有老邻居对失而复得的小刚半信半疑，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流浪儿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邻居1：那个时候看那个外相就不像，陈金文自己也怀疑，但他后面有痣，就把他领回来。像的地方就是他有胎记，不像嘛总觉得变了。)

　　(邻居2：他儿子头上是两个旋，一领回来以后我一看，我马上转头就走了。(这个孩子头上)只有一个旋。记者：那您怀疑的是吗？邻居：对，怀疑，当时我就跟陈老头说了，我说陈金文，是不是你要拿定主意哦。)

　　邻居的提醒不无道理，这让陈金文有点心神不宁，他立即把孩子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做检查。

　　(陈金文：大夫就把他喊进来，把头上一扒，说你看，这些疤，一脑壳的疤，他说你看，我告诉你，这个旋是长在头皮上的，不是长在骨头上，如果有外伤，这块皮去掉了，这个旋就没有了。)

　　不过，陈金文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在医生的建议下，陈金文又给孩子做了一个血型检查。结果和小刚的血型相符！陈金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为了弥补愧疚，给孩子创造一个温暖的成长环境，陈金文又娶了一位善良淳朴的女人做妻子，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可让陈金文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性格内向的小刚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陈金文觉得也许是因为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多，小刚的性格才发生了变化。但尽管陈金文对小刚倍加呵护，小刚还是很快和原来流浪的伙伴重新聚在了一起，有时甚至几个星期都不回家。

　　(陈金文：怀疑的是什么呢，怀疑这个娃娃出去被人打坏了，身体有毛病，或者脑子打坏了。再加上在外面玩惯了，在这个家再关不住了。)

　　终于有一天，陈金文收到了一张劳教所的传票，说小刚偷了人家五十七块钱，要“拘留”。

　　(陈金文：一看到这两个字，轰一下这脑壳就蒙起来了，就蒙了，我说这辈子这个儿子完了，这一代就葬送在他这里。)

　　武汉市汉阳劳教所

　　他，就是小刚。第一次被拘留后，他不断有小偷小摸，去年再次因为盗窃被送进了劳教所，受到劳动教养一年半的处罚。

　　(狱中小刚：我父亲对我还是很好的，但是我不听他的，他就蛮伤心。)

　　为了让儿子走回正道，陈金文曾经拿出多年的积蓄买了一辆大卡车让儿子跑运输，可是小刚没开多久就出了

交通事故，他把车子一丢，又跑出去瞎混了半年多才回家。老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千辛万苦找回的儿子，于是在自己55岁那年，老陈提前从单位退休来让小刚顶替，没想到儿子再一次让他失望。

　　(那个时候一个月有七、八百块钱，他说还可以，现在有好多人想进去都不能进去，我说我不想做事，不想上班。)

　　尽管父亲陈金文对儿子已经失望透顶，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儿子能改邪归正，回归家庭。可是2000年一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彻底打碎了这位父亲最后的幻想。那天，小刚被寻仇的人砍伤，满身是血回到了家

　　(陈金文：我拿一个凳子，我坐着守着他，我守了一个晚上，守到天亮再睡。)

　　没想到，在父亲守了三天三夜后，小刚再一次离开了家。这回，老泪纵横的陈金文彻底绝望了。他决定不再认这个儿子。

　　(小刚：我从上海回来带的中华(烟)他都不要，他跟甩到楼底下去了，买的羊毛衫他甩了。)

　　陈金文恨铁不成钢，实际上他也深深地恨自己。他相信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把儿子弄丢，小刚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十多年来，老陈一直无法摆脱心底的自责，这个好不容易修复的家，变得越来越冷清和落寞。直到2002年，一份神秘来信象一道闪电划破了平静。来信的人居然自称是老陈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2002年12月份的一个下午，陈金文突然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这封信来自陕西西安，信的开头就让陈金文大吃一惊。

　　(陈金文：爸爸，18年前因为我的无知与过失，给你老及全家带来了无限的痛苦和悲伤，我无脸面对你及家人，岁月可以改造人，爸爸，你能不能原谅不孝儿，你不想全家团圆吗？爸爸，我在福建已经成家，已取名叫颜永志。)

　　这封神秘信件的落款是“不肖子-小刚”。这让老陈百思不得其解，儿子小刚还在武汉的劳教所里，怎么可能跑到西安去给自己写信呢，而且看这封信的内容似乎也不像是他所写.那么，写这封信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在信里所说的这些是真的吗？为了核实，陈金文在信封上列了九个有关亲生儿子陈小刚的问题，然后将信将疑地拨通了信上留下的电话。

　　(陈金文：我说你今年多大岁数了，31岁，我说你的生日是好久，他说72年3月7号，我说你妈叫什么名字，他说妈叫魏光翠，我说找的后娘呢，他说后娘叫赵秀云，还给我带来一个姐姐。我有一个弟弟叫陈古文，下面我就没有问了，我问不下去，当时我说不出话了。这9个问题我没有问完，我只问到第4个问题我就问不下去了，我就没有问了，因为他一问一答，他说得清清楚楚，一点不差。)

　　神秘写信人的回答准确无误，陈金文突然意识到，在电话那头的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刚。他和对方很快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相认的标识，就是陈金文手里拿着一份武汉晚报。

　　(陈金文：第一眼看到他，一看我说是他，我把报纸一卷，他走到我面前，一走到面前，喊我一声爸，当时说不出话，一下把他抱着，马上泪水夺眶而出。)

　　(亲生儿子小刚：我带了两包行李，就叫了一声爸，两个人抱在一块儿。)

　　他就是写信的颜永志，也是老陈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儿子-陈小刚。在汉口火车站，父子俩终于等到了重逢的时刻。

　　(亲生儿子小刚：还是血浓于水，一见面就知道那个是我爸，他也看到了，我一出来他就知道，我儿子来了，这是我爸的话。)

　　颜永志说，13岁的那次离家出走，一晃已经过了18年。当初只是想回四川的奶奶家。可是在火车站被小偷偷走了仅有的15块钱，他只好选择流浪。后来，一位好心的福建人收养了他。但是真小刚对千里之外的家并没有忘记。

　　(亲生儿子小刚：没有忘记，不过还是不敢，还是心里有个惧怕，不敢跟家里联系，我结婚了以后，我想告诉家里，后来还是没跟家里联系。)

　　其实在这次写信回家之前，真小刚曾经给父亲打过电话，回想起那次通话，父子俩都有点哭笑不得。

　　(亲生儿子小刚：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找到他了，也跟我爸通话了，谁知道阴差阳错，我说了一句，爸，我是小刚。)

　　(陈金文：我把他当作是假儿子，以为又在外面犯了事情，就是一顿骂。)

　　(亲生儿子小刚：我爸把我当成他骂一顿，骂完电话就挂了，我在那边我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还不知道咋回事，我想到我离家十来年了打个电话回去，你倒好，一句话不问，骂了我把电话挂了。我还搞不明白，我想我父亲还不原谅我，还在记恨我，一直不敢打电话。)

　　这一次误会，让父子俩错过了难得的相见机会。又过了五年，已经结婚生子的小刚忍受不了想家的痛苦，最终鼓起勇气给父亲写了那封信，父子俩才最终得以相见。不久，真儿子陈小刚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举家迁回武汉，一家人破镜重圆。

　　18年的离家出走，给父亲带来了深深的痛苦。回家后的小刚才知道，18年中竟然还有一个假小刚占据了他的位置，享受着他本该享受的父爱。18年后父子团聚，惊喜之余，陈金文又陷入了困惑，劳教所里的小刚又是谁呢？

　　2002年12月23日，陈金文再次来到了武汉市汉阳劳教所，见到了自己养育18年的假儿子陈小刚。这时候，假小刚才全盘说出了真相。原来他真名叫陈光明，安徽铜陵人，1970年出生，比真小刚大两岁。四岁那年，陈光明遭到了亲生父母的遗弃，被送给一对夫妻收养。但是小光明在养父母家过得很不愉快，他终于在13岁那年逃离了养父母的家开始了流浪的生活。但是，假小刚怎么知道陈金文家里的信息呢？原来，当年陈金文在江边寻找儿子的时候把自己家的情况告诉了很多人，这些信息也传到了假小刚的耳朵里。

　　(狱中小刚：我每天在那个地方玩，我在那里认识很多人，做生意的老板我都认识。他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家里什么事情我根本就没有说过，我父亲叫什么名字我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我知道。记者：你父亲回忆说当时你还认出了几个伙伴，小时候玩的伙伴。答：没有，楼下都在一个院子里面，小孩跟小孩在一起玩，玩两天就熟了。)

　　那么陈光明为什么要欺骗陈金文，顶替真小刚冒认父亲呢？他说自己当初年龄小，而且有着被家庭遗弃的凄惨经历，所以非常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所以才撒谎留在了陈家。到后来，由于怕给含辛茹苦的陈金文造成更大的伤害，陈光明不得不继续编织谎言。一口气听完了假儿子的解释，老陈心里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滋味。

　　(记者 ：你对他付出，你现在感觉后悔吗？陈金文：这个确实感觉到有些后悔，但是也感觉到有一些安慰，安慰就是什么，我在找小刚那一年，精神上所付出，如果没那个假小刚找回来，精神上没有这个支柱的话，那我可能也没在世上了。)

　　(亲生儿子小刚：改好了我把你当哥，家里随时欢迎你，也不当你是假的，我是真的，也没有这条了，只要你好好地工作，你是哥，我是弟，我老爷子还多个儿子，何乐不为。)

　　本性善良、淳朴的真小刚原谅了十八年来一直给父亲带来痛苦的假小刚，老陈一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儿孙满堂的他也尽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在劳教所里的假儿子陈光明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释放了，即将恢复自由的他却陷入了忧虑，因为陈金文已经很久没来看他了，陈光明不知道将来他还有没有家。

　　(教导员：陈刚这个学员自从到这里来以后跟我交流非常多，谈到他的养父收养他之后对他有20多年的养育之恩，他在外面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父亲、对不起社会的事情，他感到非常后悔，所以跟你们提要见他父亲面，跟他道个歉，表态出去以后重新做人。)

　　记者向老陈转达了陈光明的心愿，但是也许是被这个假儿子不争气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老陈怎么也不想去见他。

　　(陈金文：你也不可能赡养我，我也不需要你赡养我，我们也就是让我们这种关系自生自灭。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就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是那种关系了。)

　　(教导员：因为他不是这个义父的亲生儿子吧，担心他义父抛弃他，这个社会抛弃他，所以在改造中有些反复，不是很好地遵守我们的规定。我想通过这次你们把他父亲请来，通过这次面对面的教育，对他以后的改造非常有好处。记者：当他情绪有波动时表现为什么？教导员：暴躁，有可能跟其他同教人员发生纠纷，甚至打架。)

　　在记者的劝说和管教干部的帮助下，老陈终于再次来到了劳教所。管教干部特意安排父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陈金文对狱中小刚说：从现在开始，先把这口戒下去，这口戒不下去，你还是得进来。)

　　(教导员：各方面进步得比较快，表现挺好。刚才我也听见你爸爸跟你说的话，至今为止，对你没有放弃，希望你，关照你，帮助你，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陈金文：我对你，原来我这么说，现在我还是这么说，我不望你赡养我，你要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做一个正常的人，这就是全家人对你的期盼。)

　　(教导员：你爸爸对你真的是很伟大，确实伟大，你也做父亲了。)

　　(记者：其实我发现你吃饭的时候跟他在一起时你的心情有时候也是蛮矛盾。陈金文：嗯，是矛盾。唉——特别是黄主任说，你爸爸作为一个父爱来说确实很伟大，我听了这个话后，我差点哭出来了，想要掉泪了。确实，一下子刺到了内心的痛苦。别看我很放松的，确实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很难过，确实很不容易。但是我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我走的路没有达到，把他引到一个正常的路上来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做到。记者：实际上心里还是放不下，嘴上说不管他了，但实际上还是放不下。陈金文：这话怎么说呢，毕竟那么多年了还是有感情，心里还是有些牵挂。但现在要是再接受他，我家里人都接受不了。所以，今天早晨你要我来，我不愿意来，跟他见面我就怕他缠不清。记者：本意是不太想见他？陈金文：本意不想见他。记者：他如果想见你的话你会见他吗？陈金文：他想见我要看情况。今天听他在说，他在外头已经结婚了，有小孩了，有爱人了，有个家了，在这一点我心里面也放松了一点。有人在约束他了，有个家了，有小孩能把他拴住。看他出去以后，他能不能改好。)

　　劳教所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把陈金文和陈光明这对共同生活了18年却又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隔在了两个世界，然而这份不舍的亲情会如同这扇大门一起关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