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情

　　在大墙内外荡漾

　　2007年6月3日，中央电视台12频道《忏悔录》栏目组编导、摄影与云南省第三女子监狱的工作人员一同乘车 行驶在云南省连绵的山路上，他们此行是为了一个杀害了自己的丈夫而入狱的女犯寻找失散的孩子，到底能不能联系到这个女 犯的家人？能不能找到这个女犯的孩子？她的亲人能不能原谅她？此时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人间真情

　　在大墙内外荡漾

　　-李杰

　　杀夫入狱

　　2003年，35岁的李立春因故意杀人罪被投入云南省第三女子监狱。在她服刑的这四年里，从来没有亲人来探望 过她，从来没有信件寄给她，更没有汇款和生活费。每到接见日，看到别的服刑人员与亲人们相见的场面，李立春就显得特别 落寞，每当她看到电视里孩子和母亲的画面，就忍不住地抹眼泪。

　　面对镜头，李立春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李立春是个苦命的女人，结婚后丈夫江文东上门到他们村里，却好吃懒做 。农忙时，村里人到他家里帮忙，别人都在地里干着，他却跑回家里睡觉。家里的火腿，他把瘦的都刮了吃掉，帮忙的人到他 家吃饭，他既不招呼，也不陪，别人走了，他又出来吃。村里人一起干公活，吃饭喝酒时，他从来不招呼别人，自己吃自己的 。不仅不干活，江文东还常常殴打李立春。李立春被打得跑出来，他就在村里追着打，抓到她就用泥块砸。李立春常被他打得 青一块紫一块。

　　一天，江文东又打李立春。村里的亲戚们和李立春的兄弟看不过去，一起去李立春家。本想向江文东示示威，让他以 后不要再随便打李立春了，但却争吵起来，动了手，最后竟把江文东打死了。案发后，李立春被判故意杀人罪，处有期徒刑十 五年。其兄、弟为同案，一起受到刑事审判。而李立春7岁的儿子从此不知下落，家里只剩下70多岁的老父。

　　家虽然支离破碎了，但对家人的思念，却是高墙下的李立春割舍不断的牵挂。服刑期间经过不断地教育改造，李立春 逐渐认识到自身行为的违法性和社会危害性，她努力改造，认罪悔罪，已获得两次减刑，共减去徒刑两年零六个月，剩余刑期 八年零三个月。但由于她的犯罪对她的家庭和家人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和伤害，悔恨、愧疚、想见亲人又怕见亲人的矛盾心情无 时无刻不环绕在她的心头。

　　为了能让李立春安心接受改造，帮助她建立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信心，监狱指派副监区长刘睿、教育干事李杰与央视 《忏悔录》的记者一起，前往距昆明800公里之外的华坪县，找寻李立春的儿子，了解其家属生活状况、向亲属们传达她的 忏悔心意。

　　真心忏悔

　　行驶了几百里的山路，6月6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位于华坪县新庄乡28队、距县城40公里的李立春的家中。

　　通过跟当地公安部门的联系，事先了解到李立春父亲耳朵背，听力不好。一见面，大家就大声地向老人打招呼，可是 老人已经完全失聪，任怎样比划也无计于事。

　　大家只能从邻居那里借来电视，把带去的李立春的录像放给他看，当电视里，女儿李立春的画面一出现，老人的泪就 止不住地流下来。可是他既听不见，也表达不出内心的想法。女监的警官把话筒拿到他的面前，通过比划，让他和女儿说几句 话。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有政府管着她哩。”

　　女监的警官把李立春的改造现状告诉给周围的邻居，希望通过他们的解释，让老人多了解一些女儿的情况。同时把李 立春的录像给老人放了一遍又一遍，让老人多看看女儿的样子。

　　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和李立春同案的兄、弟现在均已刑满释放回家，她的哥哥住在其他村，弟弟去了甘肃，家中只剩 老父亲一个人了。看着消瘦、辛劳的老人，和这个寂静、空荡荡的家，让人感到分外凄凉。一行人把带去的营养品、慰问品送 给老人家，并请周围的邻居们对老人多加照顾。

　　在这里没有找到李立春的儿子，6月7日，一行人又踏上了去往李立春公婆家的路。李立春公婆的家在离县城80多 公里的永兴乡思木拉兴村，这段路途遥远而且难走，车子经过狭小、颠簸的盘石路、土路后，才到了村里，向村里人一打听， 还得走山路才能到达。

　　考虑到两位老人生活的地方偏远，大家专门买了一桶菜籽油，和其他慰问物品一起带过去。37℃的高温下，在村干 部的带领下，一行人翻山越岭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达。偏僻的山凹里只有四五户人家居住，交通不便阻碍了经济的发展， 两位老人都近80岁了，已经半年没有下山，靠着自己耕种的粮食为生，生活十分艰难。

　　当一行人说明来意，老人们都忍不住伤心落泪。儿子死得太惨了，事发后家里人都不敢把消息告诉老人们。当从村里 人那里知道真相时，老妈妈当时就病倒了，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老人们不清楚儿媳遭虐待的事，但儿子一向很孝顺。 对于李立春，老人们流露出愤恨的表情，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要打人来解决？

　　女监的警官不断劝说老人，请老人们观看带去的录像，当看完李立春痛哭在地，磕头向公婆忏悔表白的场面后，他们 沉默了好一会儿。丧子的伤痛与李立春的真诚悔改都在强烈地震撼着他们的心。两位女监的警官，向他们详细介绍了李立春的 改造情况，恳请他们为孩子着想，不要把大人们的恩怨加到孩子身上，给孩子提供一个有亲情的家庭。

　　他们告诉两位老人，李立春想在出狱后，向两位老人补偿，尽做儿媳、晚辈的义务。希望通过多方的努力，能够实现 化解双方积怨的初衷。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在多方劝说下，老人们表示虽然不能够原谅李立 春杀害他们儿子的行为，但考虑到还有孙子在，李立春作为母亲想见孩子的心情他们可以理解。至于将来母子的关系会怎么样 ，要等李立春回来看情况而定。

　　在这里，一行人终于打听到李立春儿子江凌的下落，案发后，他被送到了华坪县“儿童之家”孤儿院。

　　母子相见

　　与孤儿院院长张桂梅老师初步联系后，6月8日，一行人去探访“儿童之家”。让人敬佩的是，院长张桂梅老师热心 慈善事业，她的事迹多次受到CCTV等著名媒体报道，曾和任长霞一起，被评为“中国十大女杰”。作为华坪县民族中学的 老师，她在业余时间，义务地承办了“儿童之家”，收养了47个孩子。虽然自己身患癌症，但却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 数年如一日地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与他们同住、同生活，教育他们健康、乐观地生活。

　　了解到此行的目的后，张老师即带着众人前去江凌的学校。在五年级的教室里，一行人终于看到了这个瘦小、寡言的 孩子。家庭的不幸在他的身上打上了烙印，看上去和他12岁的年龄不相符，但那双大大的眼睛依然流露着对未来的向往。

　　为了避免影响他，女监的干警们专门换上便服，回到“儿童之家”，等江凌中午放学。然而，与他的初次相谈，却并 不理想，“妈妈”这个概念在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怨恨和不解：“不想见妈妈、因为她杀了爸爸。”母亲的形象，对他而言， 就是张老师。可是，说到他妈妈犯了罪，正在很努力地改造，也很想他，很想见他的时候，大滴的眼泪从江凌眼中一下子落了 下来。女监干警们拿出给他带去的学习用品、文具、书包，他很快又活跃起来。

　　那天中午，一行人和“儿童之家”的全体孩子，一起观看了李立春给儿子江凌留言的录像，在场的三四十个孩子全哭 了。应张老师的提议，孩子们合唱了一首想念妈妈、想念家人的歌曲，那真诚而动人的歌声，让在场的干警和中央电视台的记 者们都流下了眼泪。

　　令人想不到的是，事后，听张老师讲，不少孩子对江凌说：“真羡慕你啊，你还有妈妈！”大家和江凌、孩子们一起 在院子里游戏、聊天，江凌慢慢消除了对来人的陌生感，内心的想法也发生着变化。

　　晚上，他和老师说，他想见妈妈，其实以前见到过爸爸打妈妈。第二天，一行人再去“儿童之家”时，他把警官带去 的由她妈妈亲手制作的工艺娃娃和他自己平时画的画一起挂在了墙上，并且写了一封信，请我们给他妈妈带去。

　　信的开头第一句就是：“妈妈，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在他的心里，或许每天都在想着自己的妈妈。警官们也 专门买了信纸、信封和邮票给他，鼓励他多与他母亲联系。毕竟，割不断的是亲情血脉。

　　为了实现此行的目的，帮助李立春减少心理负担，重塑新生信心，并且达到教育罪犯、提高改造质量的效果，大家决 定带孩子到女监与母亲相见。

　　作为“儿童之家”院长的张桂梅老师，不仅是“儿童之家”的法人代表，还是江凌这班孩子们的法定监护人。于是， 请上张老师与江凌一起去昆明和李立春进行亲情会见，张老师热心地答应了。

　　情动高墙

　　6月11日，星期一，大家在监狱大门口等待着张老师和江凌的到来，办好了相关手续后，他们进入了监区。一路上 ，江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四顾，这个高墙重门的地方，就是母亲所在的地方吗？

　　当天的会见，事先并没有告诉李立春。两位警官先把去华坪寻访的情况告诉她，得知儿子有下落，并看到儿子写的信 ，李立春激动得直掉泪。

　　就在这时，江凌喊着“妈妈”冲进房间里。面对着四年未见的儿子，李立春呆呆地望着，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她一 把把孩子搂到怀里，痛哭不已，千百次地说对不起，求孩子原谅。江凌一边流着泪水喊着“妈妈”，一边紧紧地抱住妈妈。

　　李立春亲热地抱着孩子问长问短，想要把四年来儿子的一切都了解清楚。这时，女监的干警向她介绍了张桂梅老师， 知道四年来都是张老师在抚养、教育着自己的儿子，李立春感激得说不出话，拉着江凌跪在了地上，向张老师连连道谢。

　　接着，李立春带着儿子参观了她服刑的地方。看到活动室里的乒乓球台，江凌拉着妈妈打起了乒乓球。母子俩开心的 笑声，吸引了正在监舍休息的30来名服刑人员，她们围上前来。听说是李立春的儿子来接见，不少人主动地拿出自己的零食 交给李立春母子。而当得知张老师身患癌症，还义务抚养、照管着40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的起居生 活，代替着像李立春这样的服刑人员履行着母亲的职责。在场的女犯们，纷纷起立向张老师敬礼。张老师一面热情地和在场的 女服刑人员握手，一面鼓励她们好好改造，告诉她们社会并没有遗弃她们，有很多人都在关心、帮助她们，希望她们认识到自 己的错误，痛改前非，学习法律、学习技术，走正确的人生道路。

　　这时，一个上面写有“儿子，妈妈爱你”字样的蛋糕被女监的干警抬了进来，旁边还放着一套新衣服。因为李立春曾 向干警们说过她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给孩子买一套新衣服、一个蛋糕，给儿子过个生日，这些都因为从前丈夫把家里的钱 都拿走了而没有实现。此刻，在监区干警的关心帮助下，李立春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

　　看着精美的蛋糕、闪动的烛光，母子俩的眼睛又湿润了，他们与干警、服刑人员们一起唱起《世上只有妈妈好》，在 场的人都不禁动容落泪。江凌把蛋糕分给在场的服刑人员，但没有人舍得吃，女犯们纷纷抢着喂蛋糕给江凌吃，在她们的眼里 ，或许是在喂自己的孩子吧。

　　对家人的关爱，对人间真情的呼唤都是人心相通的。李立春的事不仅感动了在场的服刑人员，也感动了监区的干警们 。参加接见的干警们自发地进行了捐款，向“儿童之家”的孩子们表示一份心意，共捐款1750元。当贴着“爱心”字样的 捐款箱交到张老师和江凌的手上，代表的是真爱无界、真心无价。

　　会见结束了，经过警官批准，李立春拉着儿子江凌和张桂梅老师的手一起走到监区的门口，李立春千叮咛、万嘱咐， 让儿子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江凌认真地听着，像是要把妈妈的话都记在心头。在警戒线上，母子俩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在送张桂梅老师和江凌乘火车回去的路上，张老师说，这次会见，让她看到这些女犯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们那种对家 人、对孩子的真挚的感情和爱，让人无法不同情。张老师表示要对监内类似家庭或夫妻双方服刑或单亲家庭中无人照料的孩子 尽她的一份力量，联系民政部门、妇联和社会相关机构，让这些孩子能健康成长，减少犯罪。帮助解决更多服刑人员家庭实际 困难问题，协助监狱一起做好对服刑人员的社会帮教。

　　编后

　　这次亲情寻访和帮教活动，让我们看到李立春案件中多方面的是非恩怨，但究竟谁是谁非，不是此行所探求的目的， 也不可能仅依靠一次的探访行为，就使罪犯与被害人家属之间完全消除怨恨，重新被社会、家人接受。但通过这次活动，一方 面帮助了罪犯提高改造质量，让他们在希望中改造，在亲情、社会的关心帮助下，认清自身罪行的危害，诚心忏悔，洗心革面 ；另一方面也让社会了解并可能接受罪犯改造的成果，拓宽教育改造社会帮教渠道。

　　在法治的社会中，单纯依靠暴力、拳头解决问题的思想是极其有害的。妇女、特别是边远地区农村妇女在面对家庭问 题时，有必要了解正确的处理途径，正如李立春说的：“要是在今天，我一定不会那样干。”

　　(文中服刑人员为化名)

　　责任编辑：呼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