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资助的北大研究生哪里去了

　　文/李熠

　　四年来，一直资助的“研究生” 突然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每年金秋时节，总有些家庭贫困的学子面对高额学费而陷入痛苦和无奈之中，社会上一些有识之士及时伸出援手，以无私的爱心和赤诚的情怀托起他们艰难的求学之路。然而，那些拿着捐助款的学子是否真正意识到了这些钱沉甸甸的分量？近日，重庆爆出全国首例助学纠纷案。资助人和受助者由争吵发展到对簿公堂。

　　公司老总慷慨助学

　　2003年8月10日，重庆华红玻璃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富华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习惯性地打开当天的《三峡都市报》。在第一版显著位置上，一条醒目的标题深深吸引了李富华：《考上北大研究生，为挣学费当“扁担”》，文章以两个版的篇幅报道了万州区太龙镇阳坪村青年王渝风(化名)刻苦学习、矢志不渝，刚刚大学毕业就考上北大软件学院研究生的事迹。报道说，王渝风家境贫寒，父亲患有肩周炎，母亲长年卧病在床，不能劳动，奶奶靠捡垃圾维持家庭生活。面对4万多元的高额学费，王渝风无奈作出了到重庆当“棒棒”的举动，父亲王茂林(化名)为支持儿子的行为，也跟着儿子到重庆当“棒棒”。文章后面，还配发了王渝风肩扛棒棒站在街头四处张望的照片。

　　李富华看完报道，心情十分沉重。他想到王渝风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青年，在这么贫寒的家庭中，立志报考北大的研究生，并以惊人的毅力和刻苦勤奋的精神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他的家庭能够负担这么沉重的学费吗？

　　李富华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他也是靠捡垃圾、当小贩、卖玻璃，一步一步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对那些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他总是心生敬意，佩服之极。王渝风能考上北大研究生，那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是整个万州区的荣耀啊！

　　短暂沉思后，李富华作出大胆的决定：全力资助王渝风！尽管自己的公司还是负债前行，但支持家乡的学子到北大深造，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只要他还有一口饭吃，就要千方百计资助王渝风完成学业。

　　由于报道里没留下王渝风的联系方式，李富华按王渝风的家庭住址，通过114查询到太龙镇党政办公室的电话，又通过太龙镇找到阳坪村支部书记的电话，最后联系上王渝风。

　　第二天一大早，王渝风就拿着北大软件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来到李富华的办公室。李富华简单查看了王渝风的录取通知书后，对他刻苦学习的精神大加赞赏，表示自己将全力资助他。由于大部分流动资金尚未回笼，李富华当即拿出2000元现金交给王渝风，说以后将陆续把款打到他的账户上。

　　王渝风提出让报社来报道这件事，李富华当即拒绝：“我资助你是不需要任何回报的，也不附加任何条件。只要你好好学习，学成归来，回报家乡，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报社最终还是得知了李富华捐助王渝风的事，记者即进行了追踪采访，并借此机会专门为王渝风举行了大型义捐活动。

　　数以百计的市民拿着善款到报社进行捐助。奉节夔府大酒店总经理涂军率全体员工为王渝风捐款1327.5元，万州峰林织造公司为王渝风捐款2358元，一位70多岁的老大娘拄着拐杖前来捐款…… 募捐当天，报社为王渝风筹集资金1.6万元。

　　2003年9月，王渝风带着家乡父老的期望和李富华的殷殷嘱托，到北京大学深造。两个月后，李富华又将3000元现款打入王渝风的账号。

　　在随后的时间里，李富华常常向王渝风的账户里汇款，每次汇款都不少于1000元。

　　2004年9月，王渝风打电话给李富华，说开学还差1万元学费，如果交不上，就有失学的危险。李富华毫不犹豫给他汇去1万元，并勉励他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随时找他。此时，李富华的公司因市场紧缩，已负债100多万元，但只要王渝风要钱，他无论如何都要全力支持。

　　在李富华心里，有一种温暖一直在鼓舞着他，那就是王渝风。想到王渝风在北大读研究生，李富华觉得自己再大的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等王渝风研究生毕业，说不定还可以帮上自己一把呢。

　　2005年2月，王渝风又打来电话，说学校要开展一项科研活动，他是主研人员之一，需要2.4万元的科研经费。这可愁坏了李富华，他的公司已举步维艰了，一时到哪里去弄2.4万元呢？几经周折，李富华千方百计筹措资金，仅用两天时间，又将2.4万元打入王渝风的账号。

　　受助学生离奇失踪

　　2006年上半年，王渝风又给李富华打来电话，说他已到深圳实习，实习期间每月有2000元左右工资。李富华这下才松了一口气，王渝风终于可以凭自己的能力为社会作贡献了！可三个月后，王渝风又打来电话，说他在深圳带回一块玉石，价值80多万，他准备把玉石变现后，开办一个网络公司，要李富华再投资20万元，他们一起经营这个公司。李富华心想，他到哪里去找20万元来投资呢？他立即婉拒了王渝风的好意，并嘱咐他先完成学业，投资赚钱的事等毕业以后再说。

　　2007年春节，王渝风找到李富华，说他发明了一种电子节能器，安装在电表后面可节电60%以上，要李富华投资一起开发这种产品。李富华不相信，节电60%，这根本不可能啊！他悄悄咨询电力公司的工作人员，电力公司的同志说，这哪是什么节电器，这明显就是偷电！李富华又语重心长劝说王渝风，要他以学业为重，尽快完成研究生毕业论文，毕业后从事正当职业。

　　王渝风答复说毕业论文进行得很顺利，夏天即可拿到硕士文凭。为保证王渝风毕业期间的伙食营养，李富华又将数千元现金打到他的卡上。

　　从2003年8月起，李富华已先后资助王渝风4万多元。

　　2007年5月，李富华的公司与某房地产公司发生土地产权纠纷，房地产公司要开发这片土地，需要拆除李富华的产房和设备，双方在赔偿问题上一直未达成协议。5月23日，该公司在未征得李富华同意的情况下，用挖土机强行拆除了李富华的厂房，损坏了大量机器设备，造成100多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李富华的工厂陷于瘫痪之中。

　　李富华十分痛苦和郁闷，他向有关部门多次反映，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正在这时，李富华想到了王渝风。作为北大的研究生，王渝风一定能为自己出出主意，共同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富华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给王渝风打电话。

　　电话竟然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到后来，一直与李富华联系的这个手机竟然停机了！电话打到王渝风的家里，他父母也说不知道儿子的新手机号！

　　奇怪，四年来，一直资助的“研究生” 突然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李富华又把电话直接打到王渝风就读的北京大学软件学院。学院教务处的赵老师告诉他，王渝风根本就不在学校，早在2004年7月就从北大退学了。他也根本不是研究生，在所修的12门课程中，他只考过了一门。而且他报考的是自费研究生，根据学校的管理规定，他已经不可能再拿到研究生文凭了。王渝风现居何处，学校也无从知道！

　　李富华惊骇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王渝风一直在欺骗自己！他所谓的北大研究生，所谓的深圳实习，所谓的毕业论文，完全是假话，完全是鬼话！而一次又一次要自己投资办公司，才是他真正的目的。那这么多年来，他就心安理得地向自己要钱？这些钱都拿去干什么了？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程度？如果不出这个事，他还要继续行骗多久？

　　李富华越想越气，伤心得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王渝风带给他的打击，比房地产公司推倒他的厂房，还要令他心痛百倍！要知道，他资助王渝风的4万多元钱，完全是瞒着家人的。如果父母和妻子知道他干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傻事，不知要把他骂得如何狗血淋头啊！

　　2007年7月下旬，重庆一家媒体到万州采访李富华厂房补偿纠纷时，李富华气愤地向记者谈起了这件事。他表示，他的善心被欺骗了，王渝风必须退还他的4万多元助学款！如果王渝风某不露面，他将向法院提起诉讼，让他身败名裂。

　　资助人怒讨说法

　　李富华要起诉王渝风的消息很快见报了。王渝风依然没有露面，也一直不与他取得电话联系。8月2日晚，李富华却等来了王渝风父亲的电话。王父在电话中称要与他好好谈谈。

　　李富华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要王家态度诚恳，退还赠款，向社会公开说明事由，他可以不告上法庭。可是，那天晚上，王父、王母以及王渝风的哥哥三人冲进屋里后，完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王父说，李富华突然在报上披露王渝风的真实情况并要告上法庭，损坏了王渝风的名誉，把王渝风逼上了绝路。王母在李家号啕大哭，说儿子名誉没有了，行踪暴露了，已经没有活路了，他们一家也都要遭殃了。说着砸坏了李富华茶几上的杯子，哭闹着要拉李富华一起跳楼。王渝风的哥哥则威胁李富华，说不能告王渝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并要李富华写一个保证，承认对记者说的都是假话，要为王渝风恢复名誉。

　　李富华的母亲完全不知晓事情的真相，当得知儿子资助了王渝风，还招致王家上门大哭大闹的结局时，也气得大哭不止，骂王家没心没肺，良心都被狗吃了。王母更是借机闹事，她还要砸李富华家的电视机，被李富华阻挡，又哭着要拉李富华一起去跳楼。

　　围观的邻居见事态严重，急忙拨打110报警。晚上10点，110民警赶到，才把王家三人带走。

　　此事一闹，更加坚定了李富华通过法律讨说法的决心。

　　2007年8月3日，李富华来到万州区升腾律师事务所，咨询起诉王渝风的有关事宜。高精忠律师听完李富华的陈述后，认为李富华对王渝风的资助，实际上是一种赠予合同关系，双方均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李富华资助王渝风是为了帮助其完成学业，而王渝风未完成学业，相当于没有履行合同义务，按《合同法》规定，应该退还捐助款项。可用违反《合同法》起诉王渝风，要求法院判令撤销赠予合同关系，退还赠予的助学款额，并就其欺诈行为公开赔礼道歉。

　　李富华当即委托高精忠律师为诉讼代理人，叫他迅速起草诉讼状。

　　高精忠律师接受李富华的委托后，立即着手对王渝风进行调查。

　　经查，王渝风从北大退学后，混迹于深圳和重庆之间。2005年6月，利用北大退学款2万元、李富华的资助款2.4万元和亲戚的一些借款，在重庆注册了“重庆名扬科技有限公司”，注册资金50万元，王渝风任公司法人代表。公司所生产和经营的，正是他向李富华炫耀的所谓节电器。王渝风又于2006年3月，与重庆某信用公司老总黄某合作经销节电器。黄某看中王渝风北大研究生的身份，轻率地投资100万元，结果颗粒无收。黄某公开扬言要找他算账。王渝风吓得四处躲藏，所以停了手机号，藏其踪迹，一直不敢公开露面。

　　高精忠律师还调查到，王渝风不仅独立开了公司，还在重庆石桥铺买了150平方米的商品房，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资助。而此时，他隐瞒事实真相，依然以求学为名，向李富华索要捐助款。

　　2007年8月10日，高精忠律师在掌握大量事实的基础上，起草了4000多字的起诉状，以违反《合同法》为由，将王渝风告上法庭。要求法院判令撤销赠予合同关系，判令王渝风退还助学款4万元，承担诉讼费，并就其欺诈行为公开赔礼道歉。

　　8月11日，万州区人民法院正式受理此案。由于被告王渝风隐其行踪，法院的传票无法送达，所以开庭时间尚未确定。

　　本文截稿时，笔者采访了王渝风的父亲。王父对王渝风从北大退学一事并不否认，也承认接受了李富华的捐款，但声称王渝风退学是出于孝道，是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早日挣钱养家。同时，对李富华不事先跟王家商量就在报上披露王渝风的真实情况、暴露王渝风的行踪十分不满，认为损害了王渝风的名誉，致使儿子以后无法做人。而对于李富华提出的4万元捐款一事，双方也有分歧，王父要求李富华拿出所有凭证。王父还声称，他们将积极应诉，并不排除用法律手段起诉李富华名誉侵权行为。

　　这是全国首例助学纠纷案，案件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重庆浩天律师事务所的吴江浩律师发表评论说，以前，人们关注贫困学生的助学问题，往往把目光聚焦到爱心捐助本身上，一味宣传捐助者的崇高和博大，而忽略了对捐助对象的监督与追踪。这个案子告诉人们，只有捐助而没有反馈和追踪的行为，是不完善的慈善行为。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9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