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官场“失意者”的黑色江湖

　　文/唐人 佟树广

　　一名梦想做“好官”的乡镇干部，何以成为赫赫有名的“江湖老大”？8月底，记者独家采访了阜南县首起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其间耳闻目睹，超乎想象。

　　“不成功，便成仁。”2002年，33岁的马新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句话。当时，身为安徽省阜南县某乡镇农经站站长的他，在乡镇机构改革中成为“失意者”。下岗分流的命运，让马新从此告别了“升官”梦想，开始了另一种人生。

　　其后的5年，曾经在部队表现出色、一度想“做一名好官”的马新，成了阜南这个国家级贫困县赫赫有名的“江湖老大”。他先后网罗了30余名“弟兄”，涉嫌有组织犯罪活动近30起，致1人重伤、6人轻伤、7人轻微伤；在家中公然设赌，获利30余万元。由于帮助一名镇党委委员“摆平”仇家，引起安徽省三级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最终东窗事发。

　　2007年8月29日，38岁的马新被阜南县人民法院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多项罪名，对马新作出一审判决，判处其有期徒刑20年，处罚金30万元。

　　“江湖情结”

　　马新，安徽阜南县人，大专学历。早年当过兵，因为表现出色，一度出任“代理排长”，并参加过北京亚运会开幕式。

　　1990年，退伍回到老家的马新，被安排到阜南某乡镇综治部门工作。其后，他担任过多个乡镇的中层干部，最终的“官职”是某乡镇农经站站长。

　　在昔日同事的眼中，马新在工作上的表现远不如其他方面“抢眼”。他快言快语、重情重义。一名曾与马新共过事的人士告诉记者：“尽管乡镇收入较低，但是马新显得出手大方，跟朋友在一起总是抢着付账。因此，他的朋友众多。”

　　喜好“拔刀相助”的性格，最终让马新声名远播。1996年，在一家饭店吃饭的马新，偶遇当时阜南社会上“大哥大”级人物许某。由于喝了酒，许某发起脾气要打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马新“路见不平”，一拳就将许某打倒在地。令人惊诧的是，许某选择了一言不发地离开。事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一时之间，马新“打倒”许某的事情经众口相传，成为阜南县的一个大“新闻”。此后，马新成了当地不少混迹社会的小青年眼中的英雄人物。

　　不少人开始被马新“吸引”，争相结识这位新的“老大”。马新的仗义疏财，则让这种势头变得更加猛烈。曾经在道上较有名气的潘某，在成为马新朋友之后，竟然住进马家。而马新长期供其吃喝，没有丝毫厌烦之意。

　　在潘某的介绍下，另一个“小弟”叶杨阳也进入了圈子。据叶杨阳介绍，第一次给马新打电话时，叶就称“没钱吃饭”。闻听此言，马新诚挚邀请叶来自己的家，当场给了300元钱。从此，叶杨阳“死心塌地”跟了马新，成为“铁杆弟兄”。

　　在16岁时流落社会的张东青，衣食无着。一次偶然间，马新收养了他。此后，马新出钱让张东青上武校习武，并长期供养其生活，而且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开饭店……

　　朋友渐渐地多起来，与此同时，马新也开始为自己的“重情重义”付出了代价。由于“仗义疏财”，收入十分微薄的马新经济更加窘迫。为此，他在干本职工作的同时，下决心快速致富。

　　第一步是经商。1998年前后，马新曾经采取欺骗的手段获得银行贷款6万元，而后和朋友合伙到外地承包工程。由于生性好赌，加之经验匮乏，因而赔本数十万元。

　　但是，家庭经济雪上加霜的马新始终没有放弃“派头”：不仅将儿子送到北京一所学校上学，年耗资数万元，而且依旧“出手大方”，与一帮“弟兄”吃喝玩乐。为了弥补巨额亏空，马新曾利用乡镇农经站长的职务之便，挪用公款6万余元。

　　但是，马新对此毫不后悔。谈起过往的生活，他曾经感慨地说：“在很多年前我就有了仗义的想法，那时候上学看了些

武侠小说，对小说中的江湖道义很崇拜，比较佩服那种一掷千金的豪侠作风。也因此，在踏入社会后，总是希望不辜负朋友。不少人认为我十分讲义气，都愿意与我交往。”

　　与此相为佐证的是，记者在采访中，昔日不少与马新有交情的人士都共同评价：“马新这人够朋友。”

　　殊不知，正是为数众多的朋友，为马新今后的人生埋下了急转弯的伏笔。

　　“好官梦想”终成空

　　尽管朋友众多，但是，早年的马新为人低调，其终极梦想是“做一名好官”。

　　生意的“失败”、债台的高筑，让马新一度“远离”身边弟兄，主动到一个偏远乡镇任职。在2001年3月4日的日记中，马新曾经这样写道：“这个时候，我在乡里，属于我的一方净土，不参与社会问题也不考虑经济负担，只希望早日接手业务，干好工作，干出实绩来争得政治地位……我也想做个好官，做个清官，做个老百姓非常热爱的官。”

　　据昔日同事介绍，那段时间，马新表现得十分敬业，经常走村入户，深入田间地头，为群众服务。而且，他也与过去不少朋友“断绝”来往，长时间呆在乡里不回家。

　　2002年，一场乡镇机构改革，无情击碎了马新的人生梦想。由于没有通过考核，马新最终成为分流人员。据介绍，这一结果出来后，马新脸色铁青，显得痛苦异常。

　　他在日记中十分痛苦地写道：“我将从政治舞台上消失，反而没有了工作的负担和顾虑，可以专心自己的经济发展……‘不成功，便成仁’……”

　　“失意者”马新离开了所在的乡镇，回到了阜南县城。从此，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为了快速改变经济窘迫状况，马新在家中开起了赌场。为此，他费尽心机结识个别公安机关的执法人员，寻求保护。此外，由于开赌场需要人手，他只得与曾经的“弟兄”们一一取得联系。

　　两种因素的夹击，最终让马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看到昔日“大哥”的归来，“小弟”们十分高兴，如同滚雪球般地聚集在马新身边，甚至还有个别在校大学生也加入进来。

　　“行侠仗义”

　　质的变化发生在2003年之后。小弟们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一个近30人的团伙，并开始向组织化方向发展。4名骨干成员，每人都带领一帮“弟兄”，都唯马新之命是从。

　　据介绍，由于马新排行老二，“弟兄”们见面都喊他“二哥”、“二叔”。在一块吃饭时，马新都坐在正位，大家轮流敬他酒。马新出门，“小弟”们都跟在后边，前呼后拥。甚至在玩牌时，旁边都站有“小弟”，专门为他端茶、倒水、点烟。

　　在这群人中，马新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一旦有人不服气，轻则遭来一顿训斥，重则逐出“门墙”。

　　马新曾经供述：“自从身边有了这些人以后，我也找不到感觉了，开始自我膨胀，认为我自己在阜南混得可以了，手下有人了，再加上又接触到公安局的其他人，通过给他们办几个事，感觉都怪给我面子，虚荣心也越来越强，身边的朋友也认为我手下有人，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安排人去，我也没想太多，就让他们去办，感觉自己也有这个能力。”

　　马新忘乎所以了，以至于曾在酒后扬言：“在阜南没有老大，因为我是老二。”

　　不少人开始对马新“刮目相看”。用警方的话说：“部分干部群众崇信马新恶势力的能量，在与他人发生纠纷时，不依靠基层组织和执法机关解决问题，而是请托马新黑恶势力出面代为解决。”

　　据了解，阜阳市某机关干部郑某、阜南县人大代表白某、阜南县某宾馆经理刘某等人，在与他人发生矛盾后，均作出同一个选择：请马新及其组织成员出面架势、威胁、殴打、伤害对方，从而发泄心中恶气。而马新也从中收取部分好处费，用于自己和“弟兄”挥霍。也因此，在部分人的眼中，马新不仅很有势力，而且为人豪爽。

　　但在群众眼中，马新是一个“惹不起”的角色。2005年3月26日，马新带着张东青等几个“手下”到某练歌房唱歌。结账时，张东青嫌吧台打折不合其要求，立即打砸柜台，辱骂服务员。练歌房经营者冷某出来制止，这伙人立即对冷某大打出手。之后，马新等人连账都没有付就扬长离去。在马新的卷宗中，上述此类的冲突还有多例。

　　警方称，非但马新如此，其组织成员也十分“厉害”。与他人言语偶有不合，立即大打出手，甚至发展到对抗警察的程度。

　　2005年12月25日，马新的几个“小弟”在阜南县某派出所东20米处斗殴。接警后，某派出所所长王某带人前去处警。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这伙人不仅上前抢夺警棍，而且破口大骂。

　　马新落马后，有关方面方才查明，马新与个别警务人员关系密切，并由此织就一张关系网，从而屡屡出事又平安无事。

　　“赌博”黑色利益链

　　马新案中最为核心的另一项罪名是：赌博罪。

　　马新十分痴迷于赌博。为此，他决心在这方面下功夫。

　　起初，马新仅在家中开设

麻将赌场，抽头渔利。2005年，随着弟兄们日渐增多，马新越做越大，开设“牌九”赌场。赌场内经常聚集几十名参赌人，一些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也趋之若鹜。由此，马新获利30万元以上。

　　有知情人士介绍，如果说马新早期开赌场主要是用来维持生活，那么后期赌场“事业”的做大，一个重要原因是，维持组织活动的需要。

　　卷宗显示，在马新家的赌场中，三楼是麻将，四楼是牌九，按10%抽头。为了让赌场成功运营，马新专门请来“两劳”回归人员王某担任“操盘手”，其余人员各司其职：马新的外甥戎某负责保障香烟、茶水；妻子代某负责提供饭菜；大哥马某负责看大门；大部分“小弟”负责保安。马新不仅付给赌博“中介”高额“介绍费”，而且付给每名“弟兄”一天100元的工资。此外，还不时给关在“号子”里的“弟兄”送钱，并供团伙成员挥霍。即便如此，马新在生意最红火时，日获利近万元。

　　为了刺激赌徒参赌并深陷赌场，马新和某执法中队长杨某在赌场内放下每日5%利率的高利贷。而后，带领护赌人员暴力追讨：扣押了陈某的土地证，强迫马某写下3万元的借条，非法拘禁欠债人刘某……多名参赌人员为逃避赌债而背走他乡。

　　境况最惨的是阜南县田集镇农民刘某。2006年6月，他在赌场借了2000元高利贷没能及时偿还。当年7月，马新合伙人杨某开车将刘某带到马新家。因刘某没能力当场还钱，不但被殴打，还被关押数小时并写下4000元欠条。刘某为此服毒自杀，后经抢救脱险。

　　除了在家中设赌场外，马新还专门买来车辆，在阜南县多个乡镇开设赌场，获利数万元。2006年7月，马新在某乡与他人开设赌场时，因嫌分钱少当众大发雷霆。其跟班“小弟”拔刀示众，现场一片哗然。

　　马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有一个铁杆弟兄——原阜南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城关中队侦查员赵某。据马新赌场“操盘手”王某供述，生意红火时，马新赌场每场均提1000元钱的治安费，其中500元钱送给赵某。马新自己供述，前后一共送给赵某1.5万元。

　　江湖“滑铁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令马新没有想到的是，2006年7月的一次“为朋友两肋插刀”，最终成为其江湖生涯的“滑铁卢”，并牵扯出他的“保护伞”。

　　当年7月2日晚9时许，阜南县城关镇(现改为鹿城镇)党委委员骆隆重，带着妻子来到某火锅城吃饭时，遇到了同学赵某及其妻子，后者与朋友董某夫妇一同就餐。寒暄之后，双方的桌子并到了一起。

　　骆隆重在交谈中得知，董某夫妇与自己的一个本家是亲戚。很不凑巧的是，骆隆重与这名本家因为宅基地的纠纷正争吵不休。根据骆的猜测，董某的内弟——阜南县公安局的一名民警可能从中作梗。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双方发生争吵后，骆隆重拂袖而去。临走时，骆撂下一句话：“今晚要用武力解决。”

　　心潮难平的骆隆重，想到了朋友马新。他打了个电话对马新说：“我有点事情要解决，给我派几个人来。”接了电话后，马新立即电话联络到“手下”孙某，让孙带几人到县城某超市听从骆隆重的安排。

　　孙某随即带领8个“弟兄”迅速赶到现场。在骆隆重指挥下，这伙人先砸了一个人的面摊，继而又将另一个“仇家”的卷闸门损坏。这时，当晚曾因吃饭与骆隆重闹得不开心的董某出现了。看到现场一片狼藉，董某立即予以制止。

　　骆隆重勃然大怒，发出了新的指令：“给我砍，砍倒都算我的。”董某见状立即逃跑，不慎摔倒在地。最先追到的一人，持刀向其背部及腹部连砍三刀。一身是血的董某，后被鉴定为重伤。

　　离开现场后，孙某等人很快与马新见面。马新首先表示了自己的满意，并安排将骆隆重给的300元钱买来香烟，分给大家。

　　接下来便是如何善后。为此，马新两次提供逃跑经费3000元，并承诺每人每天发放100元“工资”。此外，借口“小弟”外逃，马新还在事后收取骆隆重5000元。

　　由于案件性质恶劣，影响强烈，引起了安徽省公安厅、阜阳市公安局、阜南县委和县公安局高度重视。省、市、县公安机关抽调力量组成专案组，全力以赴展开破案。其后不久，马新进入警方视线。

　　案件侦破一开始遭遇重重阻力。据介绍，在骆隆重一案中，马新为了逃脱法律追究，找到主办此案的原阜南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城关中队侦查员赵某打听案情。出于和马新的交情，赵某在明知马新系该案重大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泄露案情，并阻止涉案犯罪嫌疑人孙某投案。同时，要求孙某更改电话号码，外出躲避，积极帮助逃避法律处罚。

　　直至公安机关更换办案人员后，此案方才得以侦破。2006年7月17日，马新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刑事拘留，同年8月22日，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批准逮捕。由此，以马新为首的一个黑恶势力团伙终于浮出水面，在阜南掀起了层层波澜。

　　最终，马新被检方指控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赌博罪、挪用公款罪、贷款诈骗罪等6项罪名，被一审判处有期徒刑20年，并处罚金30万元。

　　而今，留给马新的不仅有悔恨，还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妻子一同受审身陷囹圄，在北京上学的儿子难以为继，幼小的女儿日夜想着“爸爸妈妈”……

　　另据了解，一审判决后，马新等不服，已提起上诉。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0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