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身说法：一个刑释者的奇特人生

　　-本刊记者 何 毅

　　曾经是好人的陈朝阳 跌了一个大跟头

　　完全是在一种无意识状态中成了罪人，就像小时候在村里湿滑的池塘边一不留神跌了个大跟头。直到现在，已走出牢 狱五年的陈朝阳在回忆这些往事时仍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当年就像在梦魇中，不知被一股什么神秘力量推向了罪淖。当他走 出河南省洛阳市监狱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想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告诉世人的强烈愿望。其实早在服刑期间，他就开始 做这方面的准备。他利用一切闲暇悄悄地写日记、感悟、心得，日积月累，四年的牢狱生活居然积累了一百多万字的东西。他 觉得这是他的一笔财富。他现在之所以能够在洛阳成功创办“新军地朝阳工作室”网站，完全是仰仗于那笔宝贵财富。

　　开通于2007年8月1日的朝阳网站，对于洛阳乃至全国其他地方的网友来说并不陌生，一位有犯罪倾向的青年在 数次登录朝阳网站之后为陈朝阳发来一封电子信件：朝阳大哥，谢谢你，原来我准备复仇，攻击有负于我的女友……听了你说 的这么多话，我放弃了！这封短信让陈朝阳欣喜若狂，他觉得这是他自被判处徒刑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从1998年4月的那 天他被戴上手铐后就没这么高兴过。看完这封短信后，他还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从小常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扑儿(陈朝 阳的乳名)，要做好孩子！”甚至想起母亲说话时那种柔和而殷切的目光。一想到这些，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漫了出来。母亲已 经故去，人死不能复生，母亲只能留在自己的记忆中了。陈朝阳知道，母亲之死与自己的获罪不无关系。记忆中母亲的身体多 硬朗啊，田间地头什么活儿不能干呀，那么重的一袋粮食，一猫腰就能上肩。村里人都说，母亲顶得上一个壮劳力。而这一切 都已逝去。1998年出事后，陈朝阳被关进洛阳市监狱两个月后的一天，妹妹来探视他，说到母亲时，妹妹叹着气说，母亲 的身体大不如前，饭吃得少了，觉也睡得不好，没人的时候偷着抹泪。陈朝阳听到这个消息时，泪如泉涌，心似刀绞。后来当 他创办了朝阳网站，在网上与青年交谈时说：“你知道吗，一个人犯了法，整个家庭差不多就要毁了。”陈朝阳说的是心里话 。常年的忧郁寡欢，母亲于2004年年底被诊断为患有食道癌，第二年11月便撒手西去。这种懊丧和心痛让陈朝阳无法自 已。那些日子，充斥于他脑子里的几乎全是母亲的影像，小时候母亲的叮咛无数次地在他耳畔响起：“要做好孩子，要做好孩 子啊……”

　　平心而论，少时的陈朝阳确实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陈朝阳于1960年出生于洛阳市新安县石井乡山头岭村，这 个村子就像它的名字，多山连岭，山岭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少时的陈朝阳在村里的学校接受教育，学校坐落在村附近的 一个山包上，在那里他读完了小学、初中，一直读到高一，后来学校关闭了，陈朝阳结束了他的读书生涯。从小学五年级直到 辍学，陈朝阳一直是班长，连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在初二就入了共青团。学校老师们在评价他时，总会说起他的父亲，说他身 上有他父亲的影子。陈朝阳的父亲叫陈宏儒，小时候上过两年私塾，是方圆几里的秀才，肚子里像是有无穷尽的故事，农闲时 村人都喜欢围着他，听他说古道今。有一年，石井乡一位姓邓的乡长来村里搞调研，无意中结识了陈宏儒，听他讲过一番话后 ，乡长对他刮目相看，后来特意托人为他捎去一条烟。

　　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是那么高大。父亲曾反复教诲他，做人要善，要有德性，要不怕困难。有几年，父亲负责牧养村里 一百多只羊，羊圈也在一座山包上，山上长满了高大的柿子树，父亲的窝棚就搭在柿子树下。冬日的晚上，陈朝阳去窝棚陪父 亲过夜。清晨的窝棚冷啊，陈朝阳蜷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已在羊群中转了一圈的父亲回来后见陈朝阳还在被窝里，上前掀了 他的被子：“起来，这么点困难就吓倒男子汉了？”陈朝阳乖乖地爬起。有一次，还是在山上，陈朝阳摔了一个跟头，跌得鼻 青脸肿，父亲站在他身旁始终不上前拉他，只是用眼睛看着他。陈朝阳委屈得哇哇大哭，后来父亲对他说：“男子汉，在哪里 摔倒就在哪里爬起，哭有什么用？”儿时的经历给了陈朝阳一生的勇气，以至于他在走上社会历经磨难却不改初衷。

　　1979年陈朝阳应征入伍，在部队上他当过炊事员、喂过猪，还当过司务长、文书、技工等，1992年6月转业 回到家乡。在部队13年，他曾两次荣立三等功，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优秀志愿兵。转业到了洛阳新安县卫生陶瓷厂保卫科 当科员，在厂里许多青工艳羡的目光中，陈朝阳在这个炙手可热的职位上却仅仅干了一个月，便辞职下海了。

　　这年的陈朝阳32岁，正是有理想、有热情、精力充沛的年岁。他志向高远，想成就一番事业。然而事与愿违，6年 后他却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获刑6年。

　　身陷囹圄，悔绿肠子不如反躬自问

　　正是秋色染红枫叶的季节，陈朝阳的“古都集邮书刊社”在洛阳开市迎客。早在转业的头一年，陈朝阳借探亲联系工 作之际考察了洛阳的

邮票市场，他觉得这是洛阳尚未开发的一个大有潜力的处女地。陈朝阳服役的部队在北京昌平，休息日里 他时常光顾位于京城月坛的邮市，对改革开放后的中国邮市多少有所了解。他知道，北京作为首都实际上是全国其他城市所效 仿的参照物，在北京走俏的物件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其他城市红起来。这个道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基于这种认识，陈朝阳在转 业之前就着手做集邮方面的准备。

　　陈朝阳爱好集邮完全是一种偶然。刚到部队不久，陈朝阳当了一年文书，战友们的家信都由他分发，信封上贴着的花 花绿绿的邮票让他觉得好玩。把信交到战友手中的时候，在征得人家的同意后他把邮票剪下来，然后贴在纸上。日积月累，邮 票多起来。有一次，陈朝阳到机关小车班去玩儿，看见一位刘姓司机的玻璃板下压着好多邮票，刘司机正在清理自己的东西， 想把邮票丢掉。陈朝阳连忙向对方讨要下来。这样以来，陈朝阳手中的邮票就不少了，于是他开始往月坛邮市跑，次数多了， 渐渐就了解了个中行情。在部队13年，在做好本职工作外，陈朝阳把闲暇时间和多余精力都放在邮票上。原本只是一种爱好 ，当快要离开部队时，他突然就有了将这种爱好作为事业来发展的愿望，所以刚上班一个月后他就停薪留职了。

　　“古都集邮书刊社”开张的日子是1991年9月1日，这在古都洛阳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新闻了。战友、亲朋好友们 闻讯前来祝贺，大都表示支持，但有人也持有怀疑：“这么个小小纸片能担起一家人的生活？”开张初期，陈朝阳的日子并不 好过，上门求票者寥若晨星。陈朝阳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以他的韧劲坚持着。两个月后出现了转机，来陈朝阳的集邮社的 人越来越多，到后来简直络绎不绝了。集邮社开办的第一年，营业额就高达三四十万。陈朝阳的努力初见成效。第二年，就在 陈朝阳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上天像是要考验他的意志，一个毁灭性的灾难向他袭来。

　　1992年7月，陈朝阳的集邮社被洗劫一空。贼是夜间爬窗进来的，盗走了价值六七万的邮票，玻璃展柜也被砸了 个稀巴烂，满地都是碎玻璃碴儿。有人说陈朝阳怕是一蹶不振了。然而，在天色熹微时陈朝阳就请工人换了玻璃，重新安装了 展柜。儿时不畏困难的个性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陈朝阳的邮票生意越来越火。他成了洛阳的名人，尝到了赚钱的滋味。他先后在洛阳置办了三处住房，还买了一辆桑 塔纳2000轿车。赚钱的洼地效应吸引着亲朋好友投资于他的集邮社，陈朝阳也有扩大经营规模的愿望，这种供需关系的融 合，使大量资金迅速向集邮社汇集。而这时候，一个巨大的暗影也渐渐地逼近陈朝阳。这一天是1998年1月15日。这个 普通的日子对于陈朝阳来说再黯然不过。早晨，集邮社刚一开门，就涌来几十个情绪激愤的购邮票者。陈朝阳觉得今天有些怪 ，买邮票的人怎恁多？从1993年开始，洛阳的集邮爱好者每年都向陈朝阳的集邮社预订邮票，当年的1月15日集邮社向 集邮爱好者供应头一年的全套邮票，所以，陈朝阳并没太往心里去。这种循环式的生意一直做得很顺利。但集邮社门前的人越 围越多，终于像决堤的洪水，冲进了集邮社，社里所存的所有邮票以及设备被一抢而空。而交了预订金的人一时又拿不到邮票 ，有人乘机造谣说：“陈朝阳搞诈骗！”陈朝阳知道这是嫉妒小人在从中作祟，但他的解释被淹没在群情激愤的嚷嚷声中。这 事闹得很大，后来市政府出面来做调解，群众的情绪才算平静。而陈朝阳“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问题浮出水面。

　　不知不觉中就犯了法。1998年4月，陈朝阳被逮捕；6月，被洛阳市西工区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 徒刑6年。

　　当看守所的铁门“咣”地一声在他身后关死的时候，陈朝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自由。悔恨像黑色液体充溢在他的 心间，那一刻，陈朝阳死的心都有。

　　看守所的日子让他生不如死。他曾被狱头用被子捂住打得鼻青脸肿，也曾蜷缩在大通铺下的狭窄之地捱过漫漫长夜。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回忆曾走过的路，儿时跟父亲住在柿子树下窝棚里的情景历历在目。父亲“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的 叮咛再次在耳边响起。陈朝阳反省自己为何走上了这条路。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正是因为不学法、不懂法，才走上这么一条 路。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他觉得自己既然走到这一步，就绝不能让它虚度。

　　学法懂法 才能少跌跤、少走弯路

　　2007年9月1日下午3点半，中超第20轮，河南四五老窖主场对武汉光谷。九十分钟比赛双方攻防节奏缓慢， 场面难看。武汉队的吉奥森等三杆洋枪悉数哑火，河南队也缺乏攻击力，最终以0比0握手言和。河南球迷懊丧地离开球场。 在北出口，一群人围着一个身穿红马甲的中年男人，男人的马甲上一行字很醒目：“现身说法：构建和谐社会，要学法、懂法 、守法。”刚看完一场乏味比赛的球迷觉着奇怪，围上前想看个究竟。中年男子的手里捧着厚厚一沓《民主与法制》杂志和报 纸，一边向众人分发，一边说：“我是洛阳的陈朝阳，我曾经因为不学法、不懂法，结果犯了法，大家要以我为戒，作为一个 现代人，就是要学法、懂法、用法、守法。这些法制杂志和报纸是免费送给大家看的。”杂志和报纸是陈朝阳自费买的，他用 这种方式来扩大法制宣传的范围和效果。

　　记不清这已是陈朝阳N次当众现身说法了。2002年7月，陈朝阳被监狱评为改造积极分子，获得特殊奖励，被假 释两年而提前出狱。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来日怕是不多，陈朝阳更觉心中有愧。为了赎罪，更为了让后人不要重蹈覆辙，他决 定要加快他后半辈子的事业。

　　这个事业就是现身说法、积极普法。早在监狱的时候，他就着手这方面的准备，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学习法律， 写心得、记笔记，四年的牢狱生活他没有颓丧、没有虚度，他写下了一百多万字的手稿，他有一种要把自己的经历和体会告诉 众人的强烈愿望。出狱以后，他利用在部队喂过猪的一技之长，开始养猪，最多时存栏1200头。在养猪的同时，他身穿红 马甲，走上街头，在大庭广众之中现身说法，以自己的经历向众人进行生动的法制宣传。开始时，亲友们都劝他：“哪个人不 是把自己的短处、不光彩的事藏着掖着，哪有像你这样当众示丑的？”

　　陈朝阳顾不上亲友们的相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认准的事就要一路走到底。他觉得自己的面子算什么，只要对社会 有利，他就要坚持。到了2005年底，他觉得养猪牵扯他的精力，索性将长势正旺的猪悉数卖出。妻子深知他的个性，拿他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好在妻子有一份固定职业，那就让他去做他爱做的事吧。

　　陈朝阳成为一名职业法制宣传人，这在市场经济深入人心的今天为许多人不可理解：哪有不要回报白做事的？然而， 这就是陈朝阳！他以自己独特的感受和方式，一门心思地完成着他认定的现身说法的事业。

　　他的普法宣传每天都在进行着。2006年春天，在洛阳最大的“天子驾六”文化广场，陈朝阳面对两千多人进行了 他独一无二的普法宣传。听过他现身说法的人都说，他的这种普法教育方式生动有效，很能打动人，让人颇受启发。

　　2007年8月1日，为了扩大普法范围，提高普法效果，陈朝阳开通了“新军地朝阳工作室”网站，其中设有论坛 、留言版、信箱等版面。论坛主要对当前的法律热点问题进行议论，目的是廓清一些模糊认识。留言版和信箱是互动的，陈朝 阳以自己的法律知识为求助者释疑解惑。现在，登录他网站的网友越来越多，每天大约有近千人上网浏览。

　　陈朝阳活得很充实，也很有成就感。尽管他现在入不敷出、捉襟见肘，靠战友的资助度日，但他不后悔，也决不放弃 。这条路虽艰辛，但毕竟对世人、对社会有益，他决心要持之以恒地做下去。

　　

　　责任编辑：张 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