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后殷永纯时代的复新志愿者学校

　　早上5点，初二班的于晓莉梦见一只斑鸠把语文老师梁伟科的书衔走了。昨天中午，梁老师刚刚离开学校，而在梦中，于晓莉觉得梁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惊醒过来，发现脸上全是泪水，微亮的天色从塑料窗户纸透进来，让她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静寂。她默默地穿上衣服，走出宿舍，传达室的吕大爷正敲响6点起床的钟声。

　　这里是位于安徽省阜阳市涡阳县高公镇吕湖村的志愿者中学——复新学校。

　　于晓莉的同学们陆续从两间不足30平方米的土坯房里跑出来，在土操场上列队。仵昂老师，一位来自河南大学大四的学生，一边整队一边板着脸训斥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10分钟后，他开始带领初一、初二的学生沿着校外土路晨跑。此时淮北平原的晨风已经有些刺骨，跑到村口时，一身红羽绒服的校长孙传美已经带着5点半起床的初三学生跑回来了。

　　队伍一解散，就有几个学生围过来问她，梁老师呢？梁老师去哪儿了？孙传美说，梁老师脖子上长了一个瘤子，回洛阳看病去了。

　　还回不？学生们问。

　　回！孙传美语气肯定地告诉学生，可她心里并没有这么自信。5年来有太多的志愿者离开了就再没有回来。

　　殷永纯与复新学校

　　在孙传美的记忆里，复新曾经历过一段“火红”的岁月。那是在殷永纯时代，由于媒体的关注和理想主义的光环，一批批志愿者被感召到这个偏僻的农村志愿者中学。

　　2000年，北大法律系毕业生殷永纯和朋友赵志雄在安徽青年杨华的邀请下，来到安徽省利辛县的复兴学校，成为一名不计报酬的志愿者老师。两年后，因为办学理念上的分歧，殷永纯与杨华分道扬镳，在10公里外的吕湖村创办了复新学校。复新学校实行董事会负责制，所有财务上网公开，城市志愿者主导乡村学校管理。现场志愿者每人至少花一学期或一年以上时间做乡村教师，外围志愿者负责筹款与联络。两组志愿者通过网络开会沟通，协商校务。那时大家的目标悲壮而清晰：在广大的中国农村挥洒自己的青春和才能，逐步推广由民间志愿者管理的复新模式，改变中国乡村教育的困境。但是理想与现实的鸿沟，人际关系紧张造成的内耗，让复新变得热闹但却危机四伏。内部帮派的猜忌与摩擦最终在2005年爆出一条新闻：曾被视为青年楷模的殷永纯因涉嫌猥亵学校里多名男童被公安机关调查。它招致了媒体对复新的最后一轮关注，也在某种程度上将复新打入低谷。从此之后复新和殷永纯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

　　2005年后，来自复旦大学的新志愿者沈韶清成为校长，他旨在改善学校内部以及同外围组的关系，但一年之后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退回上海，成为外围组的一员。2006年的冬天，老志愿者孙传美被协商任命为复新的新校长。在这之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志愿者们来来往往频繁进出。

　　困境一：志愿者流失

　　不远处，于晓莉看到她的数学老师吕昕远正戴着胶皮手套洗碗。她很喜欢吕老师，因为吕老师穿着时尚，上学期还教她们练习瑜珈。辞职来复新之前，吕昕远是地产公司的售楼小姐，对都市生活感到厌倦的她，本想在网络论坛上查查旅行路线图，却偶然看到了复新学校的招聘启事。她之前从未做过志愿者，至今仍然无法给出一个来这里的确凿理由。“刚来的时候，常常有一走了之的冲动，连续好几天睡不着，忍受跳蚤和蚊虫，秒针的每一声响动都是对内心的折磨。”

　　她与学校签了一年的约，虽然由于学校的硬件条件达不到合法办学资格，这个约定没有任何法律约束力，但她还是决定信守诺言。“没人逼你来，是你自己愿意来的”，她常对自己这么说，“不过这学期结束之后我肯定会离开这里。”

　　这样的志愿者既让作为校长的孙传美感激，又令她惆怅。实际上，复新学校最多时也只有13名志愿者，现在学校全部的9名志愿者基本上签订的都是一年合同，这学期结束，就有几个老师的合同到期了。之后怎么办？孙传美不敢去想。

　　“学校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志愿者流失”，孙传美后来不无沉痛地总结，“没有志愿者，学校的活动无法展开。”

　　困境二：学生数量缩减

　　没有稳定的志愿者团队是复新学校的致命伤，它带来的后果之一是学生对学校失去信心，陆续辍学、失学。在复新的鼎盛时期，学校共有学生300多人，而现在初一到初三一共只有86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以“干金”闻名的打工村，父母常年在外，使得90%的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因为缺乏良好的家庭环境，孩子中存在心理阴影的不在少数，而他们一旦辍学、失学，就只能走上外出打工的老路。

　　今年春天，一则消息让孙传美心痛了很久。她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任龙，因为在深圳抢手机被判了刑。她至今记得任龙桀骜不驯的表情，面对她的管理，他冷笑着，不争吵，也不说话。她记得他离开学校那天，一句话都没说，很酷地转过身，连背影都没有留下。“也许孩子的言行可以给你带来更大的伤害”，孙传美说，“因为你一直都认为他们是最纯洁的，可是他们身上的刺会让你更明白，伤害是任何季节都会发生的。”

　　那个寒假，孙传美病了。孩子们都在家过春节，而她一个人躲在开封一家小旅馆里，躺在床上看着冬天淡青的天，对面烂尾楼的灰色的砖，底下累累两排生锈的钢筋。母亲在她小学时就离开人世了，父亲另组了家庭，她也是一个在孤单中长大的孩子，她也是在自闭的环境中生活的。她以为这可以让她和学生更容易地相互理解，可任龙的离去让她知道，互相理解依然如此艰难。

　　春节过后，学校最大的变化是几个同学的离去。最出乎意料的是二魁走了，孙传美说，她对二魁了解不多。在她的印象里，二魁是一个沉默内向的男生，不爱交流，但很朴实，也很有主见。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离开，也让孙传美怀疑起自己对班级的管理能力，同时也怀疑起学校的教学能力。

　　困境三：身份的尴尬

　　直到如今，孙传美不明白二魁为什么走，但其中也折射出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接受复新这样一种宽松的学习环境。面对应试压力，他们更认同一般学校的做法。因为最直接的考验来自中考，如果那一关过得去，他和他们的家长才会跟着认同你。这对复新来说是一件悲哀的事，与殷永纯拼尽全力培养大学生的努力相比，后殷永纯时代的复新已不能再去做一个传统的学校，因为学校和志愿者的特点所限，无法在应试上做出更多突破，那也不是志愿者的优势所在。但复新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却不得不面对如何得到社会认同的问题。

　　实际上，复新现在仍然是一所没有办学资格的学校，学生的学籍只能挂靠在花沟镇上的几所公办学校。“或许体制外的身份，更适合复新自由的发展”，北师大教育系毕业的志愿者吴振兴说，但他也承认复新学校正在做出改变。“就像当年晏阳初的平民教育，通过在农村社区中开展生产教育、公民教育、法制教育、文艺教育，激活他们原有的创造力，启迪他们的心智和天然的德行”。目前，复新已经按照这一思路，把一部分精力分配到课外项目上，如自己动手建设家园、有机农业实践、未来打工者培训、假期骑行教育……这些课外项目正试图让复新找到与当地需求的切合点。志愿者马克说，“应该会有希望，但未来究竟怎样，谁也无法断言。”

　　但学生还在不断流失中。一些成绩好的学生转学到县里的中学，孙传美很大度地认为，只要学生有学上，转学无所谓。

　　和有些孩子沟通简直是一场战争。

　　彭玉杰是上一任校长沈韶清从淮北“捡回来”的孩子。他父亲早亡，母亲患有精神病，一家人寄居在大伯家，从小受到歧视。初二的他只有1.2米高，大脑袋、罗圈腿。童年的经历，让他自闭而老练，懂得自我保护。刚来的时候，他脾气暴躁，习惯性地撒谎、偷窃。每一次被发现，都极力抵赖，到了无法掩饰的时候就嚎啕大哭。一次他偷窃了期末考试的答案，被孙传美狠狠地批了一顿，他一直一言不发，双眼却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恨，好像一只准备拼命的小鸡。孙传美说，每一次和他针锋相对，都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他越是撒谎，她就越是要揭穿他、刺痛他，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渐渐温和下来。

　　战争没有胜利者，受益的是彭玉杰自己乃至整个社会。孙传美说，因为每位志愿者老师与他真诚的沟通，彭玉杰已经开朗了很多，暑假里还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长途骑行活动。她拿出彭玉杰的画夹，秋天特有的像是兑过水的阳光照在画纸上，上面是一幅配诗的铅笔画：

　　……

　　软软的小草遮住了

　　山的半边脸

　　蓬乱的野花，和不知

　　从何吹来的香气，把

　　大自然染成一片

　　是的，爱不需要偿还，但孩子们已经学会了感恩。去年冬天，孩子们决定给孙传美过生日。那个冬日的周末，孩子们悄无声息地置办起来，还是被熟知孩子的孙传美暗暗察觉到了。但她还是去了毫州，为学校做账。晚上，她在毫州接到学生的电话，电话那头兴奋地告诉她，他们为她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问她何时回来。她沉默了，太长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那个日子被人遗忘。她在电话里告诉他们，回学校的车已经没有了，她没法赶回来。她等到天光刚现，坐第一班车回到学校。教室里还留着昨天五颜六色的气球，讲台上是学生给她留下的蛋糕。他们笑着看着她，竟然没有责备，没有埋怨，他们说，老班，昨晚，你没有回来，好可惜啊！

　　孙传美默默地吃着蛋糕，在那一幸福的时刻，她确信自己，不管未来如何，都会和孩子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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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愿支教

　　与以复新学校为代表的民间志愿者支教不同的是，官方色彩的志愿者支教活动是另一番图景。例如，作为我国唯一的大规模官方组织的大学生支教活动，共青团中央、国家教育部自1999年起联合组织实施中国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研究生支教团以来，按照公开招募、定期轮换的“志愿加接力”方式，已连续组建九届研究生支教团，累计从全国83所重点高校招募了2906名具备保送研究生资格的应届大学毕业生赴中西部20个省(区、市)的76个贫困县(市)开展为期1年的支教志愿服务。学生们主要来自同济大学、东南大学、武汉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央民族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浙江大学、厦门大学等全国知名的重点高校。而山西省灵丘县，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多伦县，广西壮族自治区龙州县，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湖北省罗田县，青海省湟中县等中西部省份偏远贫困地区成为受益者。

　　支教指引

　　想申请“支教”的志愿者，可以参考以下几种途径：

　　1.扶贫接力计划(社会招募)：招募对象为已经参加工作的在职人员，服务期是一年，工作都在中小学。每年的报名时间是6-7月。

　　2.扶贫接力计划(研究生支教团)：由各知名高校准备读研究生的人员组成，每年有300人左右，主要分布在西部各省。

　　3.西部大学生计划：在各大学毕业生中招募，在各大学报名。

　　4.还有一些民间组织也不定期地招募志愿者去山区小学支教，比如贵州人、绿网等。

　　5.志愿者也可以不通过任何组织自发支教，自行联系贫困地区缺少教师的学校(一般是比较小又特别偏僻的学校)，如在贵州的徐本禹、在云南牺牲的马骅，和安徽的复新学校均属于这一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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