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停职引发的自杀纵火案（图）

　　在医院里，7名幸存者手拉手合影，以示逃过一劫。

　　今年 “十一”长假第二天，重庆一客车发生自杀式纵火事件，造成27人死亡。

　　警方认定，纵火者肖永华、张小亚夫妇也在事故中丧命。

　　前者为出事客运公司副经理，后者在该公司做票务工作。

　　事发前，因没有劝止亲属为养老金在公司吵闹，二人被领导当众宣布停职。

　　据同事和死者留下的遗书反映，肖、张多次请求复职遭拒，随后购买汽油实施纵火。

　　目前，该公司负责人已被停职接受调查，遇难者家属分获25万元—38万元不等的赔偿金。

　　国庆黄金周第二日，下午4时50分，重庆万盛长途汽车站，一辆开往市区的大巴正驶离载客区，一男一女快步跑上车。

　　男的穿着红色花纹T恤，戴着眼镜，女的身穿米白色套裙，两人手里各提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有一白色盒子，颇像一箱牛奶。

　　两人走到司机身后的座位坐定。十多分钟后，汽车驶上綦万高速，车载电视放着音乐，很多乘客昏昏欲睡，当车在高速上跑了12公里，红色的火和黑色的烟从车窗蹿出来。

　　着火了。

　　当晚，警方认定，大火造成27人死亡，系“人为纵火”，制造这场灾难的正是前述一男一女，名为肖永华、张小亚，他们是夫妇，也是这家运输公司的“主人公”。

　　夺命30秒

　　当天的火灾，还有11名幸存者。

　　王正慧便是第一名逃生的乘客，她说，起火一瞬间，她顺手拉开右侧窗户，想都没有想就跳了出去。除身体有擦伤外，并无大碍。

　　紧跟王正慧逃生的是戴禄容，今年25岁。当时她与王同坐一排。她至今不清楚，是自己跳出来的，还是被后面乘客从窗户边挤出来的。

　　他们用以逃生的窗口，在这辆白色宇通大巴上共有两个，长宽分别不超过50厘米，先后有10人从这两个窗户得以逃生，另有司机程军从左前门跳车逃过一劫。“快砸窗户!”跳下去的几个人先是一阵大喊，望着瞬间蹿起的烈火和滚滚浓烟，他们呆立在路上。

　　突如其来的灾难，并没有留给逃生者多少营救时间。幸存者杨华峰说，他跳下车后，抓起路边沟里的一块砖头，狠狠地砸车窗玻璃，五六下后，玻璃被砸破。不过，“除了冒出来的浓烟，再也没有一个人从车里逃出来。”

　　他弟弟杨波是最后一个被人拽出来的幸存者，身受重伤。妻子和岳父在大火中身亡。当日，是他和妻子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一家人去了黑山谷旅游。

　　从黑山谷游玩回来的还有李静怡和她的4名同学，李得以幸存，并为惨剧拍摄了7张照片，“从起火到最后一个逃生者逃出来，不到30秒，我的两位同学就没有了。”

　　9名受访的幸存者，对大火有同一印象，事先没有闻到汽油味，起火十分迅速，蔓延整个车厢不过半分钟。

　　黄金周结束前一天，李静怡等幸存者在病房照了一张合影。照片上，他们手拉手，以示逃过一劫。

　　据警方披露，当日遇难者最大的70岁，最小的6岁，其中也包括纵火者肖永华、张小亚夫妇。

　　纵火者其人其事

　　肖永华，今年50岁，在冠忠公交公司万盛分公司工作二十余年，生前任副经理，分管营运，“是分公司为数不多的有正规大学学历的员工。”“(肖永华)内向低调，在公司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自称算是和肖谈得来的司机韩刚说，肖喜欢憋在屋子里玩电脑，不擅长官场往来。

　　张小亚是肖的第五任妻子，38岁，在万盛公司负责票务统计，今年元旦，二人结婚，此前肖的四任妻子中，有两人亦在此公司工作。

　　在公司同事看来，虽不看好肖张两人的结合，但他们认为肖并不坏。他们给出的解释是，肖和前任妻子协议离婚，把房子留给前妻，自己只搬走了一台电脑，“即便离婚了，肖永华跟原来的妻子关系也很好，没有反目。”

　　肖的同事霍先生说，肖永华出事后，他与两任前妻的孩子都去过殡仪馆，哭得很惨。

　　肖张两人现在的住房是张小亚与前夫离婚后留下的，在万盛区人民医院家属大院。邻居说，肖张很少吵架，凡是见到院里熟人都客气地打招呼。

　　医院门口的鲜花店老板说，出事当日，他看见两人先后出了家属院，手上都提着一个塑料袋。

　　当天也见过两人的医院保卫人员房先生介绍，他看到两人穿着整齐，像是出远门一样，打招呼后，拦车朝车站方向开去。

　　在出事前的上午，韩刚接到肖一个电话，“谈了20多分钟，很多是关于过去的工作，说得很开心。”

　　10月5日下午6时，重庆万盛区一旧居民区二楼，肖永华61岁的岳父张仕华掩面痛哭，“他们是因为我的社保问题迟迟未解决，最终闹出那么多人命，代价太大了。”

　　养老金难题和停职

　　张仕华，61岁，重庆万盛人。1991年6月，与重庆市第三公交公司签订了《临时用工劳动合同书》，合同期限是1991年6月至1992年6月。期满后，张未再与该公司签订任何形式的劳动或劳务合同，但一直在公司工作至今。

　　刘洪亮、韩刚等多名员工说，张仕华是临时工，曾在公司烧过锅炉。前后工作近三十年。

　　上世纪90年代末，张仕华所在的重庆市第三公交公司与香港冠忠公司合资，成立重庆市冠忠(第三)公交公司万盛分公司。多名员工说，因重庆国有公交系统经营惨淡，入不敷出，改制后也多有正式职工的养老保险被拖欠。“我没有儿子，老伴又有病，单位不发养老金，怎么过啊?”左手有些残疾的张仕华说，去年满60岁时，公司劝其下岗，于是，他就要求公司购买养老保险，合计15万元。

　　与公司领导数次沟通未果后，张仕华开始寻找其他途径，多次上访公司注册地的重庆市南岸区政府和区劳动与社会保障局，今年并将冠忠(第三)公交公司告上万盛区人民法院，要求补办其养老保险。

　　今年9月7日，该院出具民事裁定书裁定，被告对管辖权提出异议成立，此案移交南岸区人民法院处理。

　　候庭中，张仕华多次找到公司，未果。9月12日，冠忠公司一杨姓副总来分公司检查工作，分公司经理李成惠安排所有员工打扫卫生。碰巧的是，肖永华的岳父张仕华也赶来公司找李讨要养老金。

　　后来的争执中，张仕华的另一个女儿与公司分管安全的经理发生了拉扯。见总公司领导在场，李成惠立即喊来打扫卫生的肖永华、张小亚，要求他们马上把父亲拉回去。机务副经理刘洪亮还原当时的场景是，张仕华并不妥协，躺在公司办公室沙发上的举动激怒了李成惠，她当着杨副总的面，对肖永华、张小亚宣布立即停职。

　　按照刘洪亮的说法，停职后的肖永华、张小亚每月共发400元生活费，两人之前每月分别能挣1140元和660元。

　　据介绍，停职后，两人一直争取复职，到出事前一天，仍没争取到复职。

　　3封遗书

　　出事后第四天，网上出现了3份署名肖永华的遗书。据知情人士透露，最早发现肖永华遗书的是张小亚的妹妹张小英。事发当日，张小英接到姐姐电话，“我们出门赶得急，忘记关门，你去帮忙关一下。”放下电话，张小英去了姐姐家，开门发现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3封遗书，日期是9月30日。

　　肖永华在其中一封信中写道:“我和老婆结婚才半年多，岳父的养老金问题本来就是我们公司无道理，从内心来说我是不想管……回家后一晚上睡不着觉，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几十年来工作兢兢业业，而就因一件我主管范围以外的事，说下岗就下岗了——令人心寒。”

　　同事李克育透露，肖永华在遗书中罗列了公司存在的诸多问题，同时历数了他争取复职的多次努力:“9月13日至今，我违心地做过努力，写了深刻的检查，向有关领导道了歉。”

　　张仕华后来说，为了争取女婿女儿复职，他也跑去道歉，“但没用”。

　　据熟悉肖永华但不愿意具名的同事说，事发后，肖写了检查，但公司领导不同意复职，原因是“其岳父的事情还没有摆平。”

　　另一名要求匿名的员工说，在国庆节前的一次大会上，分公司领导公开说，“现在工作不好找，你们不愿意干的就可以另找门路，就算肖永华写了检查，还是不能复职。”

　　10月8日，李成惠婉拒了记者采访。她说，其工作已由总公司其他人顶替，目前正在接受重庆方面的调查。

　　“蓄意纵火”和善后

　　10月1日，是肖永华最后一次找李成惠要求复职被拒。之后，肖以给摩托车加油为由，用两个装牛奶的小白桶，在加油站购买了10升汽油。

　　第二天，肖永华请车站票务员张小勤事先买好票，并要求只坐司机后的第一排座位。

　　万盛汽车站当时的监控录像显示，当日，肖张二人没有从正常的发车位上车，而是绕到綦江进站口上车。“像是赶车的样子。”看过录像的万盛汽车站刘经理说，上车前，肖永华和妻子张小亚的肩上各有一个挎包，手上都提着一个塑料袋。

　　上车后，张小亚掏出钱来给张小勤，两人还推让了一下。司机程军记得，他礼貌地和肖经理与张小亚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专心开车。

　　在綦万高速的一个下坡处，程军突然感到背后有火，然后紧急刹车，转身发现车里浓烟弥漫。

　　两天后，重庆警方通报的起火过程是，“由张小亚打开盛装汽油的包装物并泼洒，同时由肖永华将汽油引燃。”

　　目前，所有遇难者赔偿工作已结束。按照年龄、工作等不同，遇难者家属得到25万元—38万元不等的一次性赔偿。冠忠公司正在与伤者就医疗、误工等赔偿问题进一步沟通，已有王正慧等4人获得1.3万元—3万元不等的赔偿。

　　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