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浮世绘博物馆馆长：家族五代人的浮世绘传奇

　　◎文/本报记者 张薇 ◎摄影/本报记者 吕家佐(除署名外)

　　浮世绘，与歌舞伎、相扑并称的“江户三绝”之一，11月15日开始首次在京的大批展出，参展的100多件珍贵展品甚至都没有在日本国内公开展出过。

　　开展前两天，我们在中华世纪坛艺术博物馆见到了展品提供人——日本浮世绘博物馆馆长、现年61岁的酒井信夫，一位高瘦的老先生。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这位以造纸业闻名的酒井家族的第十一代传人，比起同样研究浮世绘的父亲来，他显然不会那么寂寥了，“我父亲就是研究浮世绘的，当时研究浮世绘的人很少，人们会觉得研究这个东西很奇怪。现在浮世绘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研究的人越来越多了。”

　　在为我们推介展品时，他发现展厅内一盏灯忽闪得厉害，由于担心强光会对浮世绘的色彩造成破坏，他即时找来布展人员撤掉那盏坏灯。当我们给他拍照时，他站在放大的浮世绘宣传板前，皱了皱眉嘴里咕哝了一句，“怎么找这么难看的浮世绘当宣传画？”他挑剔着，因为他想让人们看到他的那些浮世绘宝贝们最神采飞扬的一面。　　

　　要知道，拥有10万件浮世绘的日本浮世绘博物馆是酒井家族集合五代人的辛劳才建立起来的。我们好奇的是，江户时代的浮世绘能告诉我们什么？这个日本民间浮世绘收藏世家有什么传奇经历？作为“老古董”的浮世绘在日本年轻人中还受欢迎吗？

　　阴错阳差子承父业

　　你对浮世绘的兴趣是来自从小的耳濡目染吗？

　　虽然从小就接触浮世绘，但我一开始对浮世绘并没有多浓厚的兴趣。我上大学时学的是经济，如果不出意外毕业后我会去银行、商社、大公司等地方工作。但后来哥哥在登山时发生事故去世，我作为次子就必须要子承父业了。为了研究浮世绘，从经济系毕业后，我又开始到文学系修古典文学。大概这也是我跟浮世绘的缘分吧。

　　后来你是怎么逐渐入迷的呢？

　　我喜欢历史，我对浮世绘的兴趣首先就是从历史和民俗的角度出发的。浮世绘不仅仅是美术，它是江户时代风土人情的最直观的写照。

　　到底“浮世”在日语里是什么意思，有艳事和放荡生活的意思吗？

　　美国人对“浮世”也有这种误解，以为是艳事和放荡生活。其实日语里就是船随风飘荡、人漂浮在世的感觉。中世纪有人们生活辛苦的意思，但在江户时代就没有这个意思了。你看，浮世绘的英文翻译就是“ picture for feeling of excitement”，指有生气、有朝气的感觉，绘画中的内容都是当时人们最时尚的生活，比如和服的时装、艺伎表演。在江户时代，幕府在江户，地方的大名武士都到江户来述职，就把当地的浮世绘带回去，地方妇女就会仿效浮世绘上的时尚。

　　据说会有艺伎馆把浮世绘当作广告？

　　艺伎在江户时代就是当时的大明星，艺伎演出的票是很贵的，欣赏一次的费用相当于现在的10万日元！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她们的表演，这时候画师就会把她们的演出画下来，这就是明星写真啊，其他人便也能通过浮世绘欣赏到了。

　　浮世绘的效果就跟现在媒体的效果一样。还会有些商人会用浮世绘的方式来宣传介绍自己的餐馆或其他经营。比如这次展览里还有

　　浮世绘在历史上这么实用啊！

　　浮世绘就是物美价廉的东西，画师和买画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江户时代有数百名画师相互竞争，技法不好的画师就会被淘汰，出版商之间也是相互竞争的。浮世绘在出版前，必须要经过幕府的检查。它必须是真实的东西，不能说谎造谣，不能讲政治，还有那种春画浮世绘是会被禁的，但屡禁不止。

　　据说浮世绘的所有重要画家都是画过春宫画的？

　　的确如此。因为江户时代的红灯区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所以画师通过这部分绘画让大家看看那里的情形。在日本，带有春画性质的画册叫做“笑本”，就是供大家消遣、逗乐用的，大家一边看一边笑。春画浮世绘只占了浮世绘的1%或2%，剩下的都是风景画、美女画和演员画之类。这次展出的作品主要是美人画、风景画等，反映浮世绘从开始到末期的整体情况。

　　照这意思，浮世绘在历史上是从不被当艺术品来对待的？

　　在历史上浮世绘可从没被当成艺术品，近代开始研究了，才称这个为艺术品，但它该是一门工艺或手艺。刻板的师傅刻的工艺很好，还有套色印刷技术很高超。

　　你学习过浮世绘的工艺吗？

　　我是先了解了浮世绘里的民俗才进一步研究浮世绘的工艺。浮世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艺过程，它需要原画师、雕版师、刷版师三者分工协力完成，雕版师还不止一个，需要多位雕版师通力协作。现在没有人做浮世绘了，浮世绘就是江户时代到明治维新前后这段时间版画的专称，你已经没办法再回到那个年代。

　　酒井家族曾走眼买过假货

　　作为造纸业世家的酒井家族，是怎么跟浮世绘挂上钩的呢？

　　家族开始造纸业时是歌川广重(著名浮世绘画师，1797-1858)盛名的时代，作为松本地区的纸张批发商，我们生产的纸张一半会用来制作浮世绘。同时家族也是歌川广重的资助人，会大量购买歌川广重的浮世绘，家族跟歌川广重私交特别好，歌川广重还给我的祖辈画过肖像浮世绘。

　　在浮世绘走向衰落的时候，收集浮世绘是件很难的事吗？

　　浮世绘在明治维新后开始衰落，当时人们也不把收藏浮世绘当回事。在我爷爷那一代，1920年以后，军阀统治下的日本经济大萧条，人们都会想方设法卖些东西度日。酒井家族那时候经济条件还能勉强维持生活，因为一直以有收集浮世绘的传统而声名在外，很多人便拿出他们收藏的浮世绘主动找上门来，我爷爷看到浮世绘基本上会照单全收，于是找上门来的人越来越多。

　　酒井家族自己的生活会因此变穷吗？

　　差点穷困潦倒！(笑)幸好在家族穷困潦倒之前，人们没有浮世绘可以卖了。加上战乱、

　　酒井家族会主动出击寻找浮世绘吗？

　　嗯，有的，是到了我父亲那一代了。二战以后，日本国内流散的浮世绘太难见到了，我父亲就到欧洲寻找失落的浮世绘。要知道，浮世绘在欧洲因为它的色彩和生活写实引起了欧洲人的兴趣。在1960年左右，父亲曾经在法国等地办过浮世绘展，办展期间，父亲在当地的杂货店闲逛，会偶尔在大批赝品浮世绘中发现真品。这时候父亲会把这些真品以相对便宜的价格购买下来。

　　有看走眼的经历吗？

　　有一次父亲的确看走眼了。那件画是被镶在框里的，父亲仅凭肉眼观察判断是真品，无法通过触摸纸张的方式来辨别真伪，结果买回家一看，是假货！(笑)父亲那一代基本上完成了浮世绘的收购。轮到我这一代时，浮世绘已经因稀少而变昂贵了，大概在1970年左右时，一件浮世绘珍品会被拍卖到6万多美金。

　　为防地震、火灾,博物馆选址乡下

　　酒井家族创办的日本浮世绘博物馆是日本第一家专门的浮世绘博物馆吗？

　　是第三家，但却是收藏最多、最全的浮世绘博物馆。之前家族收藏的浮世绘都保存在大仓库里，直到1981年父亲才在他两个兄弟的帮助下实现了这个心愿。之前已经有了两家浮世绘博物馆。但前两家博物馆的藏品并不多，展品大多是从各个浮世绘收藏者手里租来的。而酒井家的日本浮世绘博物馆馆藏10万多件浮世绘，每次展出60多件，每三个月就会换一批展品。

　　去参观浮世绘博物馆的人多吗？

　　出于保存浮世绘的目的，博物馆的地址选在松本地区的乡下，一方面那里地震灾害少一些，另一方面博物馆四周都是田地，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一旦地震而引起的火灾。但因为地处偏僻，专程来参观的人不太多，去年的客流量大概是1万人，今年稍稍多一些。一般是外国游客来参观，日本国内近年来搞设计、服装、摄影专业的年轻人也会专门去博物馆看浮世绘。

　　像日本浮世绘博物馆这样的民间博物馆，怎样生存？

　　日本浮世绘博物馆属于公益财团性质(法人机构)，日本像这样的民间博物馆很多，政府并不会给予特别的财力支持。因为浮世绘博物馆是公益财团，就不会走商业路线，我们依靠门票、卖浮世绘明信片或者偶尔卖比较常见的浮世绘来维持博物馆的生计，目前还算收支平衡。

　　博物馆采取什么措施来吸引日本年轻人？现在对浮世绘感兴趣的日本年轻人多吗？

　　我们建立了浮世绘博物馆的网站来吸引网络时代年轻人的注意。我也会参加大学或者社区的讲座专门推广、讲解浮世绘。日本是寄贺年卡最多的国家，日本年轻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版，来印贺年卡，很多年轻人也觉得印制简单的浮世绘贺年卡是种时尚。现在一些家居装饰也比较流行采用印着浮世绘的

　　当代日本研究浮世绘的人多吗？

　　我这一辈比我父辈研究浮世绘的人多了很多。有专门研究演员画的、风景画的，或者某一个画师的画的，还有人通过浮世绘研究当时日本的文化和历史。美术之外的浮世绘更有意义，它反映的是日本的文学情况，演艺界、戏剧界、文化界、书法界的情况，包含很多种文化，这里面的东西是相当多元的。

　　[酒井信夫]

　　日本浮世绘博物馆馆长，毕业于日本庆应艺塾大学，投身鉴定、收藏浮世绘事业近40年，擅长综合研究浮世绘，创办了隶属日本浮世绘博物馆的浮世绘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