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声：嫁狗不能随

　　-姜家莹口述 左 元执笔

　　宁死，我也跟定他了

　　我老家安徽，15岁到南京，跟我爸一起做水果生意，第二年认识我前夫。

　　我家一个亲戚，我喊舅奶奶，原来也是做水果生意的。我们到南京来，就是舅奶奶介绍的。

　　1990年，夏天。那天我前夫开了辆车子来，我爸不在，我一个人，很害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候我舅奶奶下楼来了——我前夫是来找她的，他也是她家亲戚。他说他们厂门口卖西瓜的父子俩调戏一个女的，犯了事，逃跑了，丢下个西瓜摊，城管说只要交120块钱就可以把这个西瓜摊接下来，问我舅奶奶要不要。我舅奶奶当时已经不做生意了，她就叫我爸去。

　　正好这时候我爸回来了，我前夫就开着车子把我爸接过去了。

　　买西瓜人多，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前夫说：我去把你女儿也接过来吧。

　　他来接我，我摘了一大串葡萄给他。他说你手有残疾啊？你可以学个手艺，比如配钥匙，不用什么大力气。一路上聊聊，这样就认识了。

　　他把我带到西瓜摊，买西瓜的人已经少了。我们自家的水果铺子也不能关啊。这样他又把我爸送回去了。我一个人守着西瓜摊，他给我送凳子。有人来买西瓜，用大秤，我手不方便，他留着帮我忙。正好那天又下雨，他又给我送雨披。我想这人真好。当时我不知道他

　　那天他留给我一个拷机号码，过了几天我就打他拷机。第一次跟他出去，就在一起了……

　　他比我大二十多岁，我和他小孩差不多大。

　　我爸知道了，就看管我，不让我出去，把我打得半死。我瘫在地上半个小时才能爬起来。爬起来我就说：“宁死，我也跟定他了！”

　　我爸把我锁在家里。锁了一段时间，我想通了。我说我不会跟他见面了。我爸把我放出来，我又跟我爸一起做生意。

　　1994年冬天，我们老家有人给我提亲，我马上又想起他了。我不愿意回去相亲，打了他的拷机……

　　我从来没背叛过他

　　他们单位分了一套房子，三十来个平方。我们没办婚礼，门窗、屋子里连红双喜都没贴。但总算是他开车到安徽去把我接过来的，不是我自己“跟人跑了”的。

　　1995年国庆放假，他开车去接我。我妈给了我四床被子。被子放在车上，我一路靠着到了南京。他就一套空房子，床都没有，一根针都没有。四床被子，我们铺一床、盖一床，睡在地上，还有两床堆在墙角。

　　他每天中午从单位食堂打点饭，送给我吃。他不回来我就随便吃吃，一点小菜、泡饭，或者一碗山芋就混一顿，能节约就节约。一分钱一分钱省着，一点点支起一个家。那时候就想有个小家，有个小窝就很满足了。

　　——最后家里还是同意了？

　　同意了——打也打过了， 锁也锁过了，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家人说，他太花心了，为人太不负责任了，不会跟你过到头的。我不相信，我想我这么年轻，他怎么会跟我过不到头呢？农村人讲，失过身的，只能跟他了。我就认定他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唉，听父母的就好了。

　　——喜欢他吗，当时？

　　一直喜欢。他关心人，体贴人。但是结过婚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从认识开始，跟他出去，没吃过他一碗面——有时候跟他一块出去，他去他姐姐家吃面条，实际上我饿得不得了，我没说，他也不问。我坐在车上等，他吃过了来开车带我走。

　　——那么他“关心人”、“体贴人”体现在什么地方？

　　……我没喜欢过别人，就喜欢他，哪怕饿着肚子，就想跟他在一起。

　　结过婚之后，顶多好了三个月吧，就开始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都为些什么？

　　因为我没有工作吧，再加上我脾气不好……他也拗……

　　头几年没有小孩，他打我，骂我，说我“老母鸡不下蛋”。我急，到处看，还是没有。我失去信心了，突然1998年怀孕了。

　　怀孕的时候，他好一点，但事情还是我做，洗衣、拖地，肚子都碰到地上了。我也没有太多的奢望，就希望能得到他一点点爱。

　　第二年生了女儿。他开始每个月给我300块钱生活费，生小孩之后才涨到500。

　　吵归吵，还经常被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就是喜欢他。我也下不了狠手打他，他年纪大了。我从来没背叛过他，到现在也没有这种心。

　　——你说你从来没喜欢过别的男人？上学的时候也没有暗暗喜欢过的男生？

　　我小学毕业就跟着我爸爸做生意了。我们那里，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男女生话都不讲的。他算是我的初恋吧，我就是忘不了他。

　　他怎么会背叛我呢

　　——我看离婚判决书，是你起诉的？

　　是我起诉的。我发现他在外面背叛我。

　　我怀孕的时候，他经常到他姐姐家那边去打牌，跟邻居一个寡妇打到一起了。我知道了，经常吵架、打架。

　　女儿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人家讲，你家老公拿那么多钱，怎么给你这么少？我去他单位，找他领导。回头想，这个我有责任。当时他回来骂了我一顿，走了，然后人不回来，也不给钱。我打电话给他姐姐找他，他姐姐说他不在。我威胁：如果他再不回来，我就带着孩子跳长江了。

　　半小时，他就回来了。他还不是住在那个寡妇家吗？他家人还包庇他！

　　他回来，把门一踹，我和女儿吓死了。那段时间真的很害怕他回家，我们娘俩睡在床上，经常被他吓醒。他回来天天骂，说他们领导讲：“全厂还没有过哪个家属跑到单位讲自己男人如何如何！老赵，跟她离，头天离了，第二天我就给你找一个！这种女人还要她干吗！”他说我给他丢尽了脸。

　　他要离婚，我说小孩小。拖着。后来小孩上大班的时候，我起诉离婚。

　　——为什么？

　　他不给我钱，还天天回来吵、打。我一气，就起诉了。我实际是吓吓他的，没想到他一到法院就点头签了字。

　　后来小孩上小学前，他打电话给我，说给我600块钱一个月，让我回来接送孩子上学。我来了，他也回来了。我说为了孩子，我们复婚吧。他不同意。

　　我家孩子可怜，经常说：“妈妈我跟你过是半个家，跟他过也是半个家，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我们家总是你一个人带我出去玩。妈妈我真想跟我们同学一样，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

　　现在，孩子转到一家寄宿学校上学，双休日才回来，平时就我一个人在那三十几平方的房子里，没有工作，孩子不在，他也不正常给钱。孩子经常不肯上学，她说她上学了，走了，妈妈就没人要了。

　　——她希望她爸爸回家，她自己不跟她爸爸讲？

　　她以前有什么事会跟她爸讲。有一次她在她姑妈家骂过那个寡妇，她爸回来后，那个寡妇告状，她爸打得她缩在角落里发抖，以后就什么都不敢讲了。

　　本来想，他比我大那么多，我这么年轻，他怎么会背叛我呢？

　　我感觉太累了。我拿着绳子到厕所里。正好我妈过来。我妈拼命敲门。我妈哭：“你如果做傻事，我也不活了！”

　　太痛苦了。当初不顾一切，为了跟他，把我爸我妈气得病了两场，到头来还是给我爸我妈添麻烦。如果那一次走了，多好，不会再给我爸我妈添麻烦了……

　　“原声”对话

　　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

　　姜家莹是《原声》的一位老读者介绍来的。老读者是位残疾人，独臂，他说姜家莹也是手臂有残疾的，有一肚子苦水，希望我让她倒一倒。我按约定时间站在约定地点，看到一位挺漂亮的少妇微笑着走过来，我有点奇怪——她的两个袖筒里都不是空的，双手也都在。走近了，才发现，她只是右手不完整，原来是小时候被机器铰坏的。

　　写下她的故事，我先请本报美编王媛媛看了。《原声》回头来做情感访谈，我们试着推出我和媛媛的对话，请她用一个年轻女孩的眼光解读“原声”故事。一位老读者看后来电，说：“你跟心理学家的对话搞得蛮好的。”他误以为媛媛是心理学家了！

　　好，请“心理学家”媛媛解读本期“原声”——

　　媛媛：一个因残疾而自卑的女孩，一个因离异而渴望爱的男人……他的体贴、关怀打动了她的心，让她不顾一切地献出自己，跟随他。

　　原以为有爱万事足的她，错了。婚后，平淡的生活开始了，没工作不能自立的她，只有他，而他，毫无家庭责任心的本性也逐渐暴露出来。矛盾开始——激化——无法挽回。

　　左元：“我这么年轻，他怎么会背叛我呢？”大约5年前，我接待过一个小姑娘，她和她父亲的朋友、比她大17岁的一个男人走到一起后几年，也说了这句话。

　　媛媛：女人以为男人爱她，所以自信，年轻、漂亮的女孩更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外在的东西，漂亮啊、年轻啊，都会随着时间消逝的，即使岁月无痕，男人的新鲜劲也总会过去的。所以内在的一些东西，像文化素质啊、工作能力啊、自强自立意识啊，这些才是比较有保障的。

　　左元：找过我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大多还讲过这么一句话：“我脾气不好。”

　　媛媛：不是有个说法吗，“女人说‘是’就是‘不是’，说‘不是’就是‘是’”！爱发脾气、爱讲“离婚”，是女人的天性，不管年轻的年老的，不管漂亮的不漂亮的，也不管有文化的没文化的，女人都会这样，她是想激男人跌个软、说些安慰她的话。

　　左元：不能得逞啊！像姜家莹，结婚后，一直是被动的，唯一“主动”做的就是起诉离婚……

　　媛媛：那不算主动。

　　左元：她现在很艰难。我说你还是做老本行，卖卖水果呢？她说没本钱，没摊位。她父母现在在苏北搞水产养殖，她在回来陪孩子上学前就在父母那里帮忙，我说你还是到父母那儿去可以吗？她说父母两个人就能忙得过来，不需要帮手，她也怕给父母添麻烦。我说不行回老家吧，在南京你难跳出来，她说回不去了……

　　媛媛：她其实非常被动，还是在等待吧，一直想象着有一天前夫能来求她，跟她复婚。以丈夫、孩子为中心的女人比较单纯。像我认识的一个阿姨，被丈夫抛弃后再婚了，但是她后来说：“要是我不再婚就好了——等他老了，说不定会回心转意的。”这种女人会钻牛角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我也是蛮能理解的——她们当时会恨，最后爱还是会超越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