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拯救你

　　五年前热播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让很多人感受到了“家庭暴力”的隐蔽性和反复性。剧中最后以施暴的丈夫自杀结束了这场噩梦，但在现实生活中，“家庭暴力”往往很难终结，一些家庭中的女性由于种种原因，几年甚至在更长的时间内遭受暴力伤害。今天是“国际消除对妇女的暴力日”，让我们再一次关注“家庭暴力”以及背后的原因。

　　片花(一)

　　多年遭受丈夫殴打 她为何选择一再沉默

　　采访：我说放过他，看他会不会改

　　破碎的家 能否靠忍耐维持下去

　　采访：你这个女人老是被他打你还跟他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是什么原因 让家庭暴力愈演愈烈

　　稍候《1/7》播出《拿什么拯救你》

　　正片

　　(实况：阿琳猛然摔倒在椅子上)

　　采访

　　阿琳 (化名)：他就用拳头，一般他都用拳头打我

　　就是这样打这样打

　　(白闪，阿琳用手掐住自己脖子比划)

　　采访

　　阿琳 (化名)：当时就是两个手叉着我

　　我一进门(他)就猛打 打得全身 他都打得没力气了

　　还拿了个衣架来打(我)

　　(白闪，同期声，镜框落下，摔碎)

　　采访

　　阿琳 (化名)：打了很多年 打了几十次我都记不得了

　　打得我麻木了

　　(黑转)

　　(实况：阿琳跟妇联工作人员交谈 说整天被老公打)

　　解说

　　11月16号，在深圳市罗湖区妇联的信访办公室里，记者遇到了这个名叫阿琳的女子。阿琳说话时稍微有些口齿不清，原来她的3颗门牙在今年10月2号与丈夫的争吵中被丈夫一拳打掉了。

　　(白闪 牙齿特写)

　　采访

　　阿琳：有人报警了。人家一报警派出所里面 他也要求我你想不想离婚，我说放过他，看他会不会改。那时候他在派出所里面他说他以后不打我了。

　　解说

　　虽然三颗门牙都被打掉了，但在警署，阿琳最终还是同意跟丈夫和解。事实上，这样的妥协已经不是第一次。阿琳今年37岁，1990年来到深圳打工，1992年和丈夫陈兵结婚，先后生了4个孩子。原本家里的生活一直很平静，但是从2003年12月开始，这种平静的生活被彻底地改变了。

　　(特技：结婚证上的红色喜字变黑白，碎裂)

　　采访

　　阿琳：你丈夫第一次把你打伤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就是2003年12月份。人家告诉我你老公天天买东西，我说没有到我家。我说那奇怪了，后来347号那个房东他说你老公在340号有一个女人天天在一起，晚上在那里过夜。

　　解说

　　邻居的一席话，让阿琳对丈夫陈兵产生了怀疑。当天晚上，阿琳就开始跟踪丈夫，她向记者介绍说，那天她看到丈夫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采访

　　阿琳：那天下雨，我拿着雨伞想打那个女的。

　　(实况声，脚步声，脚的特写，奔跑)

　　采访

　　阿琳：但是我老公就抱住我，推我，后来那个女的就坐车就走了。

　　解说：

　　阿琳说自己最不能容忍的是，丈夫第一次动手打伤了她，而且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采访

　　阿琳：从2003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打过你多少次呢？每个月都会打，有时候一个月打两次。他掐我的喉咙，抓我的头发撞墙，我小孩在睡，睡到半夜小孩在哭，又不敢哭出声音出来，一哭出声音出来他要打小孩。

　　解说

　　面对年幼的孩子，阿琳只好长期地忍耐，但是丈夫的拳脚相加却没有停止。频繁的打骂让阿琳每天神经紧绷，常常不得不借助药物来消除头痛。去年10月的一天，丈夫又一次动手打了她，身心疲惫的阿琳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采访

　　阿琳：我想我不活了，我就跑到水库，我就想跳下去的。

　　解说

　　想到了自己的四个孩子失去妈妈的样子，阿琳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她在水库边上呆坐了一整夜，边想边流泪。

　　采访

　　阿琳：想到我小孩就流泪流泪，真的死了，我小孩该怎么办？

　　解说

　　阿琳又回到了家中，直到今年10月被丈夫打掉了牙齿，她仍希望能够保全这个家。但是阿琳卧病在床整整一个多月，丈夫却不闻不问，阿琳彻底绝望了，她第一次来到妇联寻求帮助，接待她的是深圳市罗湖区妇联的信访接待员张玉琼。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的信访接待员 张玉琼：他根本就不把她当妻子来看待，我们觉得你现在在这个社会 你这个女人老是被他打你还跟他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实况

　　记者和张玉琼一起看信访接待纪录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关于家庭暴力的 你都把它折起来做个记号 对

　　解说

　　张玉琼说这是2004年以来的妇女信访登记本，在这本随手抽取的记录本中，就有10位妇女来投诉家庭暴力。

　　实况

　　整个这一本能够记录多少个来访呢 一百个 如果这样算的话 差不多十个是关于家庭暴力的

　　这个比例不算低 差不多 差不多，大概就是这么个比例 对

　　解说：

　　张玉琼介绍说，事实上，家庭暴力的发生率可能远远高于百分之十这个比例。因为家庭暴力本身具有很强的隐蔽性，一般情况下当事人不会轻易告诉外人，不到心如死灰，也不会到妇联来求助。

　　串场

　　根据罗湖区妇联提供的情况来看，前来求助的妇女中间，遭受家庭暴力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有的甚至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长期受到丈夫的殴打。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受到伤害的妇女一再沉默，让他们选择了忍让和纵容。

　　(黑转)

　　(实况声：大哥，我又被我老公打了)

　　解说

　　阿琳的大哥一家人在深圳做小生意，对于妹妹家里的矛盾，他们虽然有所耳闻，但是觉得是妹妹的家务事，也并没有多管。

　　采访

　　阿琳的大哥：哪里有什么大事情？两夫妻，两个人有时候吵吵架是正常的。

　　采访

　　阿琳的大嫂：我说你不想离的话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吵也没有用。他过了不久还会回来的，他会改过来的。我觉得他以前不是很坏。

　　解说

　　哥嫂的态度让阿琳失去了对娘家人的依靠，有时候她感到自己真的是孤立无援。但是她忍气吞声维持这个家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牵挂孩子。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 谭会茹：她想到的眼下的利益就是看到如果这个家庭没了，孩子就没有了爸爸，那么孩子就没有了温暖的家。

　　解说

　　多年来反家庭暴力的工作经验，让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谭会茹深有感触，她说虽然遭受家庭暴力的妇女心态各不相同，但为了孩子维持家庭所谓的完整性，是她们一个共同的特点。谭会茹说如果长此下去，恰恰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 谭会茹：如果长期容忍家庭里面存在家庭暴力，真的就对孩子好吗？一个孩子如果在暴力的环境长大实际上对他的身心，对他将来走向社会长大成人他的行为方式也会带来一些扭曲的。

　　解说

　　社会学者去年在深圳市的一项调查，通过对200名犯罪青少年的家庭背景进行分析，家庭暴力现象突出的占44%。家庭暴力对孩子的负面影响，远远不是母亲的委曲求全可以消除的。此外，部分家庭中夫妻经济地位的不平等，也造成了受害妇女的默默忍受。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 谭会茹：065652丈夫给钱给妻子，觉得这个钱是我挣来的，我给你花是我对你的施舍，所以妻子在家庭中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所以在受到暴力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不愿意离开，不知道走出去会是怎么样。

　　片花(二)

　　求助法律却遭遇取证难题

　　采访：他们夫妻的事情，我们不太清楚

　　受家庭暴力侵害的女性 怎样保护自己

　　采访：女性她的一种自我意识，独立还是非常重要的

　　稍候《1/7》继续 《拿什么拯救你》

　　解说

　　虽然家庭暴力危害很大，但是记者从在深圳街头进行的随机采访中发现，人们对它的认识还很模糊，不少人认为家庭暴力只存在于影视剧中，日常生活中离我们很远。

　　实况 (记者深圳街头采访)

　　你对家庭暴力的理解是怎么样的？就像电视剧说的那样。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实况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片段，殴打)

　　解说

　　2002年热播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让不少观众记住了“家庭暴力”这个概念。剧中的女主人公梅湘南试图通过逃跑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求得解脱。那么，现实生活中这些被侵害的妇女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实况

　　你觉得女性碰到家庭暴力该怎么办？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解说

　　几乎所有的被访者都提到应该通过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受家庭暴力伤害的女性求助于法律，主要有两个诉求，一是经济赔偿，另外就是希望通过法律制止丈夫对自己的暴力伤害。而要达到这两个目的，都必须找到能证明存在家庭暴力的证据和证人。

　　实况

　　房东：我们真的是不太清楚，毕竟是他们俩公婆的事情。

　　解说

　　阿琳请求房东和邻居为她作证，但是被所有的人拒绝了。私下里，他们告诉记者，他们都知道阿琳经常挨打。

　　(隐蔽拍摄，声音采访)

　　看到她老公打她，通过窗户看到，打了累了。休息一下，再继续打。你亲眼看到的？对，亲眼看到的。我们都经常听到，深更半夜的，很吓人的。

　　解说

　　而阿琳的丈夫，虽然承认自己殴打过妻子，但不承认这是家庭暴力。

　　电话采访

　　阿琳的丈夫 陈兵(化名)：

　　她的牙是我打的，我承认，但是我不是故意打的，我告诉你，吵架个个都有，哪个地方没有吵架的，哪个人看见我打他的，所以拿出来。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信访接待员 张玉琼:054120那个只能你说认定他打你，他又不承认，你没有具体证据也不好认定，那只能够证明夫妻之间有矛盾，产生打闹都有。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 谭会茹：这个问题是很多妇女在法庭上的一种尴尬，/她说我有家人作证，/而且他们的证人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近亲属，作证的这种也是有一定的难度，所以这样的情况下法院就没有很确切的证据是不可以认定的。

　　解说

　　事实上，女性身上的伤痕也是证明家庭暴力存在的有利证据。但是因为害怕家庭解体，大多数女性在受伤后都没有及时报案并到医院验伤。而记者通过深圳市的派出所了解到，通常夫妻间的纠纷，即使报警了，警方也往往不会轻易立案。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 谭会茹：我们跟派出所沟通也知道他们一个是他们的案子比较多，这个家庭纠纷的案件一般属于民调里面的，还有就是如果他们立的案之后，这个案子因为它反复性太大，结案很难结案。

　　解说

　　如果在警署没有立案，相应地也就无法开具验伤委托书到医院进行伤情鉴定。这样的后果是，即使日后受害妇女想要状告丈夫实施家庭暴力，手头也没有验伤单作为切实的证据。

　　串场

　　因为缺少证人和证据，阿琳想要通过法律为自己争取赔偿的想法暂时搁置了下来。人们通常都觉得，夫妻俩打打闹闹是小家庭自己的家务事，而事实上，隔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一道又一道的门和窗户，邻居们却是很难真正知道这个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可能也因为害怕麻烦而不愿意出庭作证。这就让受到家庭暴力伤害的妇女在维权的道路上走得更加艰难。

　　实况 (记者跟张玉琼接待员一起翻看登记本)

　　你看，她丈夫说，老婆就是买来的驴，任打任骑

　　解说

　　从2004年8月开始，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在当地公安机关授权下，只要受害妇女前来求助，身上又有清晰伤痕的，妇联都可以在公安部门不立案的情况下，开出伤情鉴定委托书，这个做法在全国属于首创。这虽然解决了以往家庭暴力事件中验伤难的问题，但是在整个取证过程中这只是仅仅迈出了第一步。

　　采访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副主席 谭会茹：072626那么自从你们取得了开这个伤情鉴定委托书的这个权利之后，一共开出多少份呢？41份法医鉴定委托书072635 鉴定的结果怎么样？基本上轻微伤的基本上都属于轻微伤以下的，轻伤的大概有一份，然后重伤的有一份。那如果轻微伤的话跟下来对这个施暴者的惩罚是怎么样的？轻微伤一般都是由公安机关进行批评教育，就是在行政处罚那一块。

　　解说

　　谭会茹介绍说现在对家庭暴力的判定，依据的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而按照现行的刑法规定，暴力造成他人轻伤以上的伤害，才可以追究刑事责任，处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而轻伤的认定标准有很多，例如肢体软组织挫伤占体表总面积百分之六以上，或者肢体皮肤及皮下组织单个创口长度达10厘米方被认定为轻伤。而在大多数家庭暴力伤害事件中，殴打现象虽然长期存在，但是单一一次的伤害未必能够达到轻伤的鉴定标准。从而也就无法追究施暴方的刑事责任。

　　采访

　　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 仇剑因：如果她去求助的话，我们究竟能够给她多大程度的帮助，有时候这是打问号的

　　解说

　　仇剑因，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家庭暴力研究专家。多年的专业研究中，她发现不少妇女都经历从忍耐到爆发的心理过程，而这种忍耐后的爆发，常常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采访

　　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 仇剑因：长期处于受虐的环境当中，一般她有两种情绪是很多见的，一种就是一种愤怒，/还有更多的一种情绪是女性非常恐惧，/这个时候她就出于这种保护自身生命的一种需求，她会做出一种防御性的一个行为，有时候如果这个防御行为是过度的话，因为这种强烈的恐惧作出一个过度反应的话，就会酿成一些家庭的悲剧。

　　解说

　　全国妇联今年的一项调查表明，在2.7亿个中国家庭中，30%存在家庭暴力，每年有10万个家庭因此解体。江苏省妇联也曾经在南通女子监狱进行过一次调查，发现1477名女犯中，125名的犯罪直接和家庭暴力相关，更有62人因为长期遭受家庭暴力而犯故意杀人罪。

　　采访

　　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 仇剑因：对家暴的干预是一个需要很多方面共同协调建立的一个体系来帮助这些女性，这里面比如说我们有法律，有妇联/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这样的一个全面的体系，可能会有某一方做了一些努力，但是大的一个方向的工作的话不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解说

　　法律的完善和社会援助机制的建立都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仇剑因认为，防止家庭暴力的产生和恶化的关键，仍然是女性本身。

　　采访

　　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 仇剑因：家暴是发生在家庭当中是一种夫妻的关系，其实这和任何人际关系有一定的类似之处，一个人如果在夫妻关系或者任何人际关系当中他需要去跟别人建立一种非常成熟健康的关系的话，那自身她必须是独立的。/所以女性她的一种自我意识，独立还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