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光工地”欠薪的背后

　　2007年12月9日，东方卫视《七分之一》播出““普光工地”欠薪的背后”，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

　　每到岁末，劳动者欠薪的矛盾就开始凸现。一对从浙江来上海打工的兄弟俩给我们打来电话，哥哥是一个小建筑队的工头，弟弟是这个队里的工地管理员，兄弟俩两年前在奉贤承接的一个工程，至今还没有结账。哥哥不仅拖欠了亲弟弟和其他几百名农民工的工资，他自己的工资也至今没有拿到。事实上，他们所承接的那个工程曾经换过多家施工队，被欠薪的农民工人数众多。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地？又是什么原因导致长时间地拖欠农民工的工资？欠薪这个老问题为什么始终难以解决呢？

　　片花(一)

　　农民工工资被拖欠 讨薪两年没进展

　　采访：跟老婆下跪都下跪过//作为一个男人是很丢人的。

　　采访：马上要过年了，向我要钱的人越来越多了

　　乡情加口头承诺 难逃看不见的陷阱

　　采访：我们有钱也不能给他，我们跟他是没有业务来往的

　　巧立名目 层层转包 是谁在蚕食农民工的利益

　　稍候请看《1/7》《"普光工地"欠薪的背后》

　　正文：

　　实况：

　　我打工的钱问谁要？找法院去要啊。为什么问法院要啊？通过司法途径。

　　解说：

　　字幕：2007年11月20日下午3点 "普光中小企业苑"施工工地

　　这场冲突发生在位于上海奉贤区和金山区交界的一个名为"普光中小企业苑"的施工工地上，发生冲突的是张尚冲、张尚斌兄弟俩和工地的管理人员。收工已经一年多了，但兄弟俩的工资至今还没有拿到。

　　(锄地的声音两秒)

　　采访：

　　浙江建筑工人 张尚冲：5730没钱，自己种菜，多种点到时候到街上去卖换点钱买点米。

　　解说：

　　除了隔三差五到工地上去催讨，张尚冲如今索性就在工地边上种点蔬菜补贴生活。原来他们承建的那部分工程，在2006年2月份就已经停工了。一年多下来催讨欠薪无望，其他的工人都各寻出路了，但张尚冲选择了留守。

　　采访：

　　浙江建筑工人 张尚冲：(有没有采访说，走了更没有希望)011948到现在为止总共欠了多少钱没有拿到？5012现在算起来有三四万块钱。

　　解说：

　　今年35岁的张尚冲，老家在浙江农村，2005年4月到"普光中小企业苑"工地，干了一年多的材料保管员，除了每月两三百块钱的日常生活费外，他没有领到一分钱的工资。在老家的女儿上学等着钱用，他觉得没法向妻子女儿交待，去年春节都没有回家。

　　采访：

　　浙江建筑工人 张尚冲：5825人家赚到钱的口气什么派头都大一点，我回去什么意思？跟他们玩不来。

　　解说：

　　今年年初，张尚冲的妻子因为不堪家里的经济压力和他离了婚。

　　采访：

　　浙江建筑工人 张尚冲：自己也没办法，人家说要离婚离婚，我也吵了，就是不想离婚。跟老婆下跪都下跪过，没用，讲这种话是，作为一个男人是很丢人的。

　　解说：

　　张尚冲从老家出来打工7年了，每次都是跟着熟悉的老乡工头到新工地干活，而这次直接拖欠张尚冲工钱的小工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哥哥张尚斌。

　　采访：

　　浙江建筑工头 张尚斌：我现在没钱了，我今年就给了他一百块钱/现在我也想不出办法。

　　解说：

　　张尚斌家里，常常有从前一起干活的工人上门来讨工钱。

　　实况：

　　(工钱)究竟什么时候给？是啊，因为前段时间没有，我真的也没办法，我现在吃饭的生活费都困难了。

　　采访：

　　浙江建筑工头 张尚斌：020916欠他水电工的一个班组，大概是七万九千块钱/马上要过年了，向我要钱的人越来越多了，一天比一天多了。(让他自己说这个话：不是自己不愿意给工人发工资，而是自己该得的钱也被欠着。)

　　解说：

　　2005年4月，由熟人介绍，张尚斌带着200多个老乡，承包下了普光中小企业苑内的9幢花园厂房的土建工程。然而就在其中8幢厂房差不多盖好的时候，工钱却拿不到了。

　　采访：

　　浙江建筑工头 张尚斌：014220(工程)结构封顶应该要付给我60%，我现在粉刷都给我做好了，还没拿到钱，拿到百分之十几的钞票。

　　解说：

　　在工资款清单上记者看到，目前张尚斌手下还有168个工人累计153万元工资被拖欠着。

　　(几个特写白闪间隔)

　　解说：

　　实际上，在"普光中小企业苑"工地上干活而没有拿到工钱的工人，远不止张尚斌手下的168个人。记者了解到，"普光中小企业苑"工程包含的97幢花园厂房的主体工程，就分四批由四家不同的建筑公司召来的多个工程队陆续施工，每一批施工的工人中都有人的工钱被不同程度地拖欠。

　　采访：

　　河南的建筑工人 王从彦：我一个月三千块钱，我儿子将近两千块钱，我老婆在这儿做饭是一个月一千五百块钱/我家三口人都欠了五万多块钱。如果这5万多能要回来，现在能给你解决什么问题？我儿子春节前就要结婚了/ 就是等着这笔钱。

　　解说：

　　今年50岁的王从彦，在上海打工已经8年了，去年11月到今年8月，他和妻子、儿子都在"普光中小企业苑"工地的路面工程中打工。那时候王从彦还是个小组长，经常管管帐。至今他还小心存放着当初干活的帐本。

　　实况：

　　202400每天干活是10分，夜里加大半夜是5分，就是15分。像半天的是5分。

　　解说：

　　在外务工的8年，每到一个工地每天干了多少活，王从彦都会细心的记下来。在他看来，记帐能证明自己干了多少活，但如此详细的原始记录并没有帮助他拿到相应的工资。现在和王从彦一起到新工地打零工的，有20多人是在"普光中小企业苑"打工时的工友，大家在一起最常嘀咕的就是被欠的工钱。

　　实况：

　　欠我那么多钱，我还都没有要到手，你们那些钱不要着急啊。

　　采访：

　　河南的建筑工人 王从彦：200043一开始他说干三个月都可以每个月给个三百到四百块钱的生活费，到最后没钱，干到最后生活费也没有，所以老板就停下来了。

　　解说：

　　而王从彦所不知道的是，他所在的工程队2006年11月进驻"普光中小企业苑"之前的半年，张尚冲、张尚斌兄弟俩所在的工程队就已经因为欠薪而停止施工了。也就是说，从2004年3月到2007年8月，这个工地上有一个施工队因欠薪而撤走，之后不久就会再有一个施工队重新进驻，尽管前后拖欠了上千名建筑工人的工资，工地上却一直保持着繁忙景象。

　　采访：

　　河南的建筑工人 王从彦：200301当时一看他这个公司房子都盖得漂亮的不得了，自己感受到这个公司也可以，建别墅搞开发的，房子一套卖多少钱，他肯定有钱。201445你是做路面的，他们做主体建筑那些工人，他们那些人没有告诉你这个钱拿到没拿到？192953打工问他干嘛，我们只知道干我们的活，我们有活干就高兴了。

　　解说：

　　王从彦身边的其他打工者，也大都有同样的想法，他们认为干活拿钱天经地义，其他的都不用考虑。

　　采访：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204535出来的时候人家都说出去打工干活谁都给钱，没想到他会欠钱。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191740我们过来都是老乡过来，带班的也没有说找你去签合同，只要你干活就可以了。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204708如果拿不到你会怎么办？拿不到当时老板说能给钱，那你跟老板签过什么协议吗？没有。

　　片花(二)

　　自身缺乏保障意识

　　采访：我们打工的只要有活干就行了，何必签那些合同？

　　工程风险却层层转移

　　采访：191640都是搞这个建筑的，哪有保障，反正一层一层这样搞

　　为了得到工程 哪管条件苛刻

　　稍后《1/7》继续《"普光工地"欠薪的背后》

　　正文：

　　解说：

　　今年就剩下最后一个月了，拖欠工人的工资还没有着落。坐立不安的张尚斌只有不停地打电话。作为建筑工头，连亲弟弟的工资都要拖欠，实在脸面上挂不住，何况自己的那份工资也被拖欠着。但是，当初和张尚斌签订了这份《工程内部责任承包协议》的上海普洋建筑装潢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了。万分焦急的张尚斌带着记者来到了"普光中小企业苑"的开发商上海驰佳实业有限公司，一位驻地管理人员承认，他们确实欠着施工工人的工资，但尽管如此，也不可能直接把钱给张尚斌。

　　采访：

　　上海驰佳实业有限公司 工作人员：004101我们有钱也不能给他，我们跟他是没有业务来往的，没有关系的，是跟普洋公司发生关系的。/这些农民工欠的钱呢？农民工欠的钱，有农民工的头了。

　　串场：

　　005218我身后的这一块工地就是张尚冲、王从彦打工了将近两年的地方，到现在为止，他们手上欠着的将近四五万块钱还依然没有拿到手，而我们从左手边的这个驰佳公司的售楼处了解到，他们现在不可能对这些被欠农民工工资的这些钱呢，来负责任，那么面对这种层层推诿，层层都要不到钱的这个状况，我们的农民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笔钱呢，而谁又该对这些被欠的钱负责呢？我们将做进一步的调查。

　　解说：(标版 示意图和合同)

　　记者在张尚斌出示给记者的这两份合同中看到，张尚斌所建的"普光中小企业苑"中的9幢花园厂房工程，虽然上海驰佳实业有限公司是总开发商，但他又包给了江苏天宁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天宁公司上海分公司再转包给了上海普洋建筑装潢有限公司，而张尚斌的这块工程最后是从上海普洋建筑装潢有限公司手中接下来的。

　　采访：

　　浙江建筑工头 张尚斌：212440承包这个房子的名义是普洋公司的名义，他承包。/等于我就是普洋公司在这个项目上的项目负责人，项目经理。如果我个人承包是不允许的。

　　解说：

　　本来没有承包资格的张尚斌，通过这一纸内部协议，摇身变成上海普洋建筑装潢有限公司的项目经理，然后顺理成章地接下了工程。但实际上张尚斌并不是上海普洋建筑装潢有限公司的职工，与这家公司的合作也是第一次。能够制约双方的只有这份协议。

　　采访：

　　浙江建筑工头 张尚斌：214557风险谁来保障呢？213540当初在这个事情，没有把这个考虑进去。

　　解说：

　　实际上，为了确保拿下这块工程，张尚斌甚至在开工前，就预先打给对方(普洋公司)50万元的保证金。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今年4月份，"普光中小企业苑"因为被证实没有取得土地使用权证和施工许可证，最早盖起的一批厂房被法院查封。这个时候，张尚斌他们才知道这个工程的开发商上海驰佳实业有限公司在这项工程上，仅欠另一家承包公司--上海升远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工程款就达4400多万元，于是他才彻底停下了自己的在建工程，但所有的工程款至今没有要到。

　　采访：

　　浙江建筑工头 张尚斌：213716对这个建筑的话，都没有信心了，光这个工地，这个工程款要是要不到的话/怕了，做怕了。

　　解说：(这一块需要图示 两个对比)

　　按照我国《建筑法》、《合同法》的有关规定，一项建筑工程的总承包人在征得了开发单位，也就是发包人的同意之后，可以把自己承包的除主体工程以外的部分工作，交给有相应资质的第三方完成，这就是一般所说的"分包"。但承包单位把承包的全部建筑工程发包给他人，或者把全部工程肢解以后，以分包的名义分别发包给他人的，属于"转包"行为。这样的行为被明令禁止。

　　采访：

　　上海市建纬律师事务所工程法务部主任 曹文衔：3646(从这两份合同来看)因为把包括主体在内的几乎所有的工程都转交给乙方，所以从法律上看，是以分包名义行转包之实的合同。

　　(半屏出字幕 配声) 曹文衔，上海建纬律师事务所工程法务部主任

　　解说：

　　曹文衔接触过建筑市场中不少因违规操作，而最终损害施工工人利益的案件。这些案件的共同特点，除了施工人员靠乡情不签合同的自身原因外，还有一些开发企业为了自身利益，巧立名目设置陷阱，也是农民工工资被拖欠的原因之一。张尚斌承接施工的9幢厂房涉及到的两份合同，事实上都是披着合法外衣在从事国家明令禁止的转包行为。层层转嫁后，农民工的工资就难以保障。

　　采访：

　　上海市建纬律师事务所工程法务部主任 曹文衔：实际施工人要承担巨大的垫资，或者说是前期投入工程建设成本这样一个风险。/企业的经营风险不应该由劳动者通过他是否获得工资，这样一个基本生活保障来承担。

　　解说：

　　那么，张尚斌最终负责施工的"普光中小企业苑"9幢花园厂房，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转到他手里的？该项目的开发商即发包人对这样的层层转包，是否早以了解并默认呢？记者电话联系了上海驰佳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谢国敏。

　　(相关采访：我们也是受害者)

　　(转场)

　　解说：

　　除此之外，很多建筑工地上，施工工人自发、松散的组织形式和打工心态，也给他们打工路上埋下了隐患。出门打工的时候，他们靠的是呼朋唤友老乡带老乡。到了工地以后，他们相信的也是乡情，只管干活，很少考虑签合同等各项保障。找工作不靠劳务公司靠老乡，打工不靠合同靠承诺成为其中最突出的问题。

　　采访：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191253你担心这边会欠你工资吗？这里我不担心，老板认识的。

　　采访：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191640都是搞这个建筑的，哪有保障，反正一层一层这样搞。

　　河南建筑工人 王从彦：200940我们打工的只要有活干就行了，何必签那些合同？/ 200503劳务公司他已经介绍哪个地方好，你自己去，这个是湖北那个是湖南的，去了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我们在一个工地都是我们自己熟人在一块儿比较好一点。

　　采访：

　　上海市建纬律师事务所工程法务部主任 曹文衔：在建设行业，特别是中小型的项目里面，这种情况不罕见，或者说某种程度上带有普遍性。

　　采访：

　　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办公室 副主任 盛祖欢：我们一些农民工的维权意识不是很强，有的可能根本不知道要签一份合同，因此从政府部门来说，我们要从维护农民工的权益角度出发，这一条本身就是维权的主旨。

　　解说：

　　今年1-10月，上海市劳动保障监察机构共接到举报投诉2万多件，他们监察处理的主要依据就是合同。在劳动部门的努力下，用人单位共补发农民工工资1.2亿多元，17万多人次的农民工从中受益。目前在上海工作的农民工有将近400万，靠事后的追讨来解决农民工欠薪问题，不是根本的办法。

　　(黑转)

　　(实况3秒)

　　解说：

　　现在张尚冲经常守着这几幢房子发呆，(垫声音：要回了钱，和老婆复婚。)在他看来，守住房子就能等到工资，等到工资就能说服老婆复婚。目前他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他付出过汗水的建筑物上了。与此同时，与他相隔一百米远的"普光中小企业苑"工地 ，最近几天又有一支新施工队驻扎进来，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工程进度，还有和张尚冲当初同样的希望。

　　采访：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这个房子已经被法院查封了，怎么还在工地上干活呢？我不知道，我们农民工只知道干活。

　　来沪务工建筑工人：这个地方因为土地证没有批下来，工程被封了，你知道吗？不知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拿不到钱怎么办？我们绝对能拿到。你们怎么能拿到钱呢？我们老板有钱啊，我们是垫资的。肯定能拿到钱？嗯。

　　串场：

　　就在我们即将结束采访的时候，在我身后这幢，已经被奉贤法院查封的建筑物的旁边，重新搭起了脚手架。通过我们的采访得知，这里的工人都有着和张尚冲、王从彦同样的憧憬，那就是，只要干活就能拿到钱，只要跟着老板就不怕被欠工钱。但让我们担忧的是，就在目前这样一个状况下，他们这些工人会不会和张尚冲、王从彦都有着同样的结局呢？

　　(转黑)

　　字幕：

　　目前 上海市奉贤区政府已勒令

　　奉贤区柘林镇的有关部门对"普光中小企业苑"欠薪一事展开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