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陆到台湾 婆婆的樟木箱装满沧桑

　　开箱那天，我们可是如临大敌，都戴上口罩。婆婆监督我们一个个开箱时，只见大太阳下漫天灰屑飞起，让人恍若隔世……

　　我和外子结婚时，他的妈妈已近七十岁，我才二十出头。婚后第三年，婆婆决定搬来和我们同住，看着她带来离开大陆时所携带的三个樟木箱，我简直不可思议。过去二十多年内，我们两次打开婆婆的箱子，翻出了她的一生。

　　第一次开箱戴口罩 婆婆监督物品清理

　　第一次开箱，就在婆婆搬来不久。我们将公寓重新整修，购置新家具，觉得婆婆黯沉的樟木箱和家中的新装潢不太搭调，打了半天主意想要扔掉，但见着婆婆严峻的神色，我只得作罢。

　　开箱那天，我们可是如临大敌，看着几十年的尘霾，我们都戴上口罩。那猪肝暗红色的箱子一式三个，箱底很深，叠起来有大半个人高，表皮斑驳显得流离沧桑。正前方一副铜制环扣古意盎然，好像叫人敲门进去看看。婆婆监督我们一个个开箱时，只见大太阳下漫天灰屑飞起，让人恍若隔世。

　　按照婆婆的吩咐，我和外子将箱内物品取出清理，婆婆的狐皮袍就占了半箱，上面层层叠叠十几件旗袍，有些棉袄大褂长到脚踝，都是清一素色，就像婆婆没有缤纷色彩的人生。

　　另一个箱内放她累积多年的布料，又硬又重，还有些扎扎的感觉，早就不时兴了。而箱底一件褪色的布衣，看得出是手工缝制的，形状怪异极了，问过婆婆，才知道是她二十多岁时的泳衣，她还是舍不得丢弃。最后一个箱里，都是用橡皮筋或尼龙绳捆好的什物，泛黄的手帕及脆碎的报纸拿在手里，感觉时间好像呼啸如风而过。

　　 找出她年轻时照片 北大毕业生多坎坷

　　我们将物品悉数取出交给婆婆处理，就去打扫箱子。等一切清理好，把箱子抬进婆婆房间，婆婆在箱里找出一块深棕条纹的厚棉布罩，盖在箱上；想不到这一合箱，又是二十多年。

　　今年初婆婆以九十八高龄去逝，我和外子帮她制作纪念光盘，遍寻不着她年轻时的相片，因而有了开箱的念头。

　　我们找到婆婆放置细软什物的箱子，打开环扣，掀开箱盖，在报纸捆好的小包里，找到她在北京大学的毕业证书，还有一张那时期的照片，眉清目秀，一副涉世未深模样，很难想象日后坎坷的一生。里面还有几张穿着阴丹士林旗袍上课的照片，影像有些模糊，但依稀看到她自信欢愉的神情。婆婆生前常说许多学生比她还高个头，她的法宝就是让他们上台演练算术，权威建立后，二十八岁就当了中学校长。

　　另一个头巾里，包裹着她三十多岁和公公的结婚照及婚后的家居照，这时她已略显丰腴，稚龄的外子和弟弟也入了镜，但所有照片，都在家中两度淹水时毁损，污渍的痕迹点点滴滴；然而，这些都远不及公公罹患肝癌，于外子十二岁时过世的伤痛。

　　婆婆背负公公医疗的债务，还要独力扶养她母亲及年幼的孩子，她那些时候显得疲惫不堪。外子说，她一个星期兼课三十多个钟点，即便罹患十二指肠溃疡，仍然照常工作，每天喝胃乳充饥，居然也不药而愈。

　　她的教学路多艰辛 时势创造杏坛强人

　　后来学校开始教授新数学，她在大学所学的那套已被淘汰，只得利用课余时间，搭公交车上阳明山修习新数学，才得以保住教书的工作。

　　我们在箱里找到一叠婆婆的聘书，从早期的华侨中学，一路到文化大学、台北工专，最后到台北师范大学，还有她在台北工专升等的教授证书。轻轻的一叠纸张后面，不知是多少艰辛刻苦的岁月。经过这样淬炼的婆婆，在照片里已经脱胎换骨。会议发言时，举手投足完全不见女性婉约的特质，那是时势造人，婆婆没有选择的机会。

　　翻到箱底，我们已经找到婆婆三个主要时期的代表照，本想就此收工休息，但发现箱底还有几个厚布捆好的包裹，拿在手里异常沉重。我们因而好奇，打开最上面的一包，发现是大、小形式不等的各样饰金，有些是条状，有些是块状，金面因年代久远而有些变色。

　　再打开下面一包，一扯就抽出一整条缝在手帕上的戒指与手环。手帕的长度，大约可以捆在腰间。我轻抚着一个个指环，想象婆婆在辛苦攒了些钱后，买回这些金饰，然后一针一线缝好，以便逃难时求生之用。

　　我和外子取出要用的照片，再将婆婆的物品一一放回。而那樟木箱子，跟着婆婆度过大半生，说什么我们也舍不得将它们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