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一：大爱穿越冤狱时空

　　本刊记者/盛学友

　　终于看到了爸爸的身影，左世钰从车上跳下来，扑上去，与爸爸相拥而泣。“这5年欠你的，爸用一辈子补偿你！”爸爸的话，令左世钰泪如雨下

　　差25天5年，整整1800个日日夜夜，左安一挺过来了——2007年9月5日，他走出了冤狱，终于获得身心自由。

　　10月25日，关于天圆广场项目恢复开发建设的申请报告，带着左安一走出冤狱后的全部期待与梦想，递交到北京市国土资源局。

　　“妻子、女儿和天圆广场，是我一生的最爱。”左安一望着北京晴朗的天空，5年来从未有过的慰籍掠过心头。

　　左安一所说的“天圆广场”，当年被列为北京2008迎奥运50个重点工程项目之一，“我蒙冤入狱后，由于没有人能代替我，项目被政府收回了。”

　　2007年8月31日，北京市国土局下发文件指出，2004年停止的经营性用地项目，只要符合当时开发条件的，可在9月1日起两个月内申请恢复开发建设。

　　左安一无罪释放后，立即投入了天圆广场项目申请恢复工作中，“我对妻子、女儿和天圆广场的爱，中断5年后，又可得以继续了！”

　　项目即将启动时突遭拘捕

　　2003年11月5日，天圆集团董事长左安一收到了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此时，他已失去自由一年一个月零五天。

　　起诉书称，1996年8月，被告人左安一与中国老龄协会的袁秀石合作开发长青大厦建设项目，并签订了意向性合作协议书。同年9月，中国老龄协会决定长青大厦与香港瑞成国际公司合作，并将其决定通知了左安一。1996年10月，被告人左安一在明知项目合作被终止的情况下，仍与哈尔滨财政证券公司香坊营业部经理陈君签订了3份以筹建“天圆长青世纪中心大厦”为名的合作协议，拆借资金1亿元人民币，香坊营业部于10月14日、15日、18日分三次转入天圆金融信息公司人民币9800万元。

　　左安一收到起诉书后，一直期待着开庭，“那样可以洗清冤情”。

　　左安一何以身陷囹圄？还得从10年前说起。

　　1995年、1996年，总部设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天圆公司开始进军北京房地产领域，并和哈尔滨财政证券公司香坊营业部(以下简称香坊证券部)合作，在北京合作开发房地产项目，香坊证券部共拆借资金2亿元给天圆公司，双方合作开发元泰大厦和长青大厦两个项目，并约定两个项目“捆绑运作”，也即两个项目的资金可以交叉使用。香坊证券部的合作条件是，按约定收取拆借资金利息和合作项目利润的20%作为回报。

　　1996年5月9日，天圆公司收购了元泰大厦项目，9月14日，和中国老龄委签订合作长青大厦意向书。由于不可抗力原因，中国老龄委10月29日和与香港瑞诚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当年10月31日通知左安一终止合作。随后，左安一将1200万美元汇往美国准备用于元泰大厦项目的验资及投入，美国天圆公司于1997年1月10日将其中的624万美元从美国汇入北京元泰物业发展有限公司，用于已收购的元泰大厦项目52%股份的验资款，剩余的675万美元是准备用于收购其余48%的北京建材集团股份的验资款，1997年11月28日，天圆公司完成了元泰大厦100%的股权收购。

　　1997年下半年，天圆公司和北京东城区园林局签署了合作开发天圆广场项目协议， 1997年12月2日，首都规划委员会同意对天圆广场项目方案进行深化，“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开发建设了！”

　　天圆广场处于北京人称之为龙脉的北京中轴线古城和新城交汇的里程碑位置，从南到北：永定门、天坛、前门、天安门、故宫、景山、北海、鼓楼、钟楼、天圆广场。

　　以紫禁城为核心的这条南北方向的中轴线，作为北京城市的空间灵魂，将中心城区有机地结合起来，“天圆广场肩负着北京中轴线的历史与现代、过去与未来相互交接的伟大使命，天圆广场一方面作为历史轴线的结束，另一方面作为新城空间的开始，是传统空间与现代空间转换的标志。”

　　从1998年至2000年，国内外10多家单位对天圆广场项目做出了16个设计方案。

　　2000年2月28日，在庄严的北京人民大会堂，天圆公司举办了全国首例民营企业房地产项目——天圆广场方案国际招标大会，美国建筑师协会主席、日本建筑师协会主席等10位世界级专家对天圆广场设计方案招标进行评审。

　　“从1997年到2001年，天圆公司投入天圆广场的有形和无形资产已近亿元。”

　　2002年6月，天圆广场完成了拆迁调查，首付给东城区园林局500万元，拆除近1.5万平方米的临建并进行了临时绿化。

　　2002年8月，广东珠江公司先期合作资金1.4亿元到帐，后续5亿元资金也得到落实，项目进入实质性启动阶段。

　　2002年9月30日，左安一买了一些历史书籍，准备带给在加拿大读书的女儿，并买好了次日飞往温哥华机票，“准备在国庆长假，和妻子、女儿团聚”。

　　当日晚餐后，左安一正与合作伙伴研究项目工作方案，却突然被自称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人强行带走——这一去，就是近5年。

　　原始证据出现以后

　　2002年10月1日，加拿大温哥华，左安一的妻子田继红和女儿左世钰一起赶到机场。“飞机到了多时，却看不到丈夫身影。”田继红为此心情很烦躁。

　　紧接着，田继红的电话响了，“当我听到他出事了，眼前一片漆黑，差一点晕倒。”

　　后来，田继红和女儿知道了左安一蒙冤的真相。

　　“我爸爸是冤枉的。我要学法律，为爸爸辩护。”尽管左世钰这么对妈妈说，但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和父亲在一起，“我更加渴望父爱”。5年来，左世钰在写给父亲但无法寄出的信中，几乎都有这样的词句：“父亲是无辜的、清白的，上帝啊，请帮助我们这个家庭，让我们重聚一起吧！”

　　“上帝啊，请允许我用我的生命代替父亲的生命，毕竟我很年轻，生命里还有很长的路可走，但是对于父亲来说，他那么善良，那么有能力，可以做很多事情——上帝啊，请允许我代替他承受这些压力和精神折磨吧！”

　　中国黑龙江，冰城哈尔滨，困在看守所里的左安一，何尝不是天天思念他深爱着妻子和女儿。左安一托律师给田继红转去一份写好的离婚协议。田继红把协议撕了个粉碎。“她说她永远爱你、等你，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为你鸣冤告状！”左安一听到妻子托律师捎回来的口信，哭了。

　　从那以后，左安一天天盼望着奇迹出现。

　　奇迹真的出现了：就在左安一2003年11月5日接到起诉书，哈尔滨市中院决定当月25日开庭审理此案期间，当年和左安一合作的长青大厦项目公司经理袁秀石，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自家翻出了当年合作的协议和工作日记！

　　这些原始证据表明：合作意向书是1996年9月14日签署的，中国老龄委1996年10月29日决定与香港瑞成公司合作，1996年10月31日才通知左安一终止合作，且终止合作属于不可抗力。

　　工作日记彻底推翻了起诉书中所谓的终止合作时间，从而令起诉没有了依据，“借款在前，终止合同在后，也就是说，左安一向香坊证券部借款，是在接到中国老龄委终止合作通知之前，因此不存在隐瞒真相问题，属于完全正常的商业借贷行为。”左安一的辩护人、黑龙江大学法学院院长、黑龙江学院律师所于逸生律师如是说。

　　原定的开庭，没能如期进行，第一次起诉被原始证据推翻，“佘祥林的妻子”回来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期待着左安一会立即重获自由。

　　然而，2004年1月18日，公诉机关却再次对左安一提起公诉，起诉罪名与第一次相同，但指控左安一诈骗的手段变成了虚构事实——谎称合作项目已获得政府批准，从香坊证券部骗取信任和资金。

　　2月26日，哈尔滨市中院作出一审判决，左安一犯诈骗罪，判处无期徒刑。

　　左安一盼望并得到的奇迹，被判决击得粉碎。

　　左安一提出了上诉。

　　在看守所里，左安一泪眼问苍天：“这样一桩连纠纷都没有的商业借贷，怎么会变成诈骗呢？我借款后一直努力推进项目，也偿还了一部分借款，天圆广场也被强迫转让给香坊证券部抵偿借款。一审判决为何置法律与事实于不顾呢？”

　　为了天圆广场项目免遭不幸，为了使自己的汗水、泪水、心血不付诸东流，为了自己人品及名誉得到应有之公正评价，2004年8月22日，左安一给香坊区有关领导写信提建议，“希望能有助于天圆广场项目起死回生”。

　　为了天圆广场项目的成功，左安一走遍欧洲、美国、日本等世界有影响的建筑，拍照500多张，从古建筑，到园林广场，再到现代摩天大厦，也曾为了掌握天圆广场位置的灵魂而拜访了10多位世界级建筑大师……

　　从此，左安一对天圆广场更加痴迷。

　　当左安一站在北京景山公园俯视以故宫为代表的中华龙脉——天安门、紫禁城、北海、钟鼓楼……他几乎喊破了嗓子：“这不就是中华五千年历史的缩影吗？”从此，能够在龙脉上延续历史足迹，展示时代风采，变成了他一生的荣耀。

　　天圆广场占地4万多平方米，自身有2万多平方米的绿地广场，“在人类进入新千年之际，能够在龙脉上兴建跨世纪的天圆广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世纪之梦——天圆之梦。”2000年2月28日，在天圆广场方案设计国际招标新闻发布会上，左安一的讲话引来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而如今，像白雪公主一样的天圆广场，却因为一场人为灾难被政府收回了，“天圆广场倾注了我全部的情感、智慧、泪水和汗水，难道我的心还不够诚吗？难道把我抓起来有谁还会比我做得更好吗？”左安一无语问苍天，“天圆广场笑得灿烂，哭得悲切！”

　　“请上帝保佑天圆广场吧！”左安一在信中不止一次地呼唤。

　　类似信函，左安一至少写了4封。

　　等待了漫长的一年多以后，2005年7月26日，黑龙江省高院做出刑事裁定，认为哈市中级法院判决左安一犯诈骗罪的事实不清，撤销了原审判决，发回重审。

　　2005年12月16日，哈尔滨市中院重审该案，12月29日，该院第二次一审判决在未说明左安一采用什么欺诈手段骗取资金的情况下，认定其行为构成诈骗罪，判处其无期徒刑。

　　这起被高铭瑄、赵秉志、陈兴良等著名刑法学专家和全国舆论一致称为“一笔简单的商业借贷，一宗正常的经济往来，一起无人受骗的‘诈骗案’”，被告人左安一却被检察机关三次提起公诉、一审法院两次以诈骗罪判处无期徒刑。

　　左安一再次提出上诉。

　　宣判无罪之后

　　左安一第二次上诉，会有怎样的结果？田继红的心仍然悬着。

　　田继红1998年陪女儿到美国休士顿读书，2000年陪女儿到加拿大温哥华读书，后来娘俩儿入了加拿大国籍。2004年6月回国后，“女儿学业受到了影响，但我也顾不上了”，田继红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上访之路。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悲与欢总该有个因缘，圆与缺总该有个法则。“‘佘祥林的妻子’要回来多少次，无辜之人才能重获应有自由？”夜深人静时，披着皎洁的月光，田继红不止一次地叩问苍穹：“法治社会公平与正义的阳光，何时才能照耀在你的身上——我的爱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更多的人开始把目光转向该案。

　　田继红似乎看到了希望，她坚信丈夫是一个大爱之人，因为丈夫不仅爱妻子、爱女儿、爱老人，爱同事、爱朋友，还爱他心中的另一个女儿——天圆广场。

　　法律之所以威严，是因为它能惩罚犯罪，法律之所以圣洁，是因为它不冤枉无辜，法律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它公平、正义。

　　“真相在哪里？”中国社科院法学所邓子滨教授，旁听了该案重审后，语气凝重地说：“真相，其实已经有了，它在每个人的心里。我们渴望最终体现在终审判决里。”

　　左安一再次上诉后，又熬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

　　2007年9月4日晚，律师转告田继红：“明天下午2点，到看守所接左安一！”那一夜，田继红辗转无眠；女儿左世钰更是激动，“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2007年9月5日，黑龙江省高院对此案进行了宣判。

　　黑龙江省高院终审判决书认定：上诉人左安一以美国天圆公司的名义与北京老年服务公司达成合作建设长青大厦的意向客观存在，并非虚构事实；香坊证券部负责人经实地考察，确认该项目可行，遂于哈尔滨天圆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向其拆借资金，其行为不是受骗行为；左安一在香坊证券部按照合作协议将9800万元资金汇入哈尔滨天圆公司账户后才得知北京老年服务公司取消与其合作，该资金并非左安一以欺骗手段所得。原审判决认定左安一犯诈骗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上诉人左安一无罪。

　　宣判后，当时在场的人，喜极而泣。

　　当看到女儿一半用中文、一半用英语写给他的信时，左安一鼻子发酸，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刷刷”地滚落下来，浸湿了手中微微抖动的信笺——

　　“爸爸，还记得吗？有一年，您的生日和我的生日，阴历和阳历正好巧遇一起，我们一起过生日，多么快乐的生日啊！爸爸，每到过生日时，我都会想您！”

　　“您的声音，您的照片，您给我买的书籍、衣服，您喜欢的歌曲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看到、听到所有这些和您有关的，我都会想起您——我亲爱的父亲！”

　　而作为妻子的田继红，对爱的理解也有了新的诠释：“法律严惩犯罪，是爱，不冤枉无辜，是爱，社会有了公平、正义，便就是大爱！”

　　“人要学会宽容，我的专案组里有十多个人，他们大多数是善良的，正是那些善良的人对我的理解和信任，才使我有了勇气和毅力；对个别办案人，我也能理解和宽容，正像公诉人在第二次开庭前对我说的那样，他也是不得已……从另一方面说，我也是得到了社会大爱的人，如果没有党中央依法治国、构建公平正义的和谐社会理念，如果没有黑龙江省高院众多法官坚持依法办案，排除一次次人为障碍，如果不是众多法学专家、媒体为我的冤案鸣不平，如果不是那么多亲友给我信任和无私的爱，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第二次生命！我也应将大爱回报于社会。”左安一说这就是他始终坚持的信仰。

　　生活是公平的。

　　2007年8月31日，北京市国土资源局发出622号文件，包括天圆广场项目在内的一批2004年8月31日前符合条件且因特殊原因被收回土地使用权的房地产项目，在2007年9月1日起两个月内可以重新申请恢复。

　　“生活再次给了我这个机遇，”左安一告诉本刊记者，“我又可续写天圆广场辉煌了！”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没有丝毫睡意的左安一，出神地凝视着天圆广场项目设计图纸和国际招标方案，此时此刻，这个曾得到有关领导高度赞赏的项目，在他眼里那令人陶醉的美景仿佛已显现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