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律师王良斌看孕妇死亡案

　　“一场没有赢家的悲剧”

　　——代理律师王良斌看孕妇死亡案

　　本刊记者/胡庆波

　　本文背景：

　　2007年11月21日下午，22岁的孕妇李丽云因难产入院。在北京市朝阳医院京西分院，未领结婚证的“丈夫 ”肖志军不同意对其进行剖腹产手术，拒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常规抢救3小时后，李丽云因抢救无效死亡。

　　11月26日，李丽云父母同意恒方永圆律师事务所主任王良斌为其代理律师。

　　11月28日，北京市卫生局称肖志军未签字并非产妇直接死因，医院无责。

　　12月10日，中国卫生部称签字制度并不意味着责任的转移。

　　2007年12月11日清晨，首都北京。看着路旁一个又一个步履匆匆的“羽绒服”，王良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 噤——冬天不知不觉地到了。

　　接手“孕妇死亡案”已经整整两周了。上午，在北京市朝阳医院京西院区，这个事件的唯一一位自始自终的目击人— —肖志军带着王良斌律师将11月21日下午发生的所有场景又重新“演”了一遍，从跨进医院大门那一刻起，包括哪一位大 夫说了哪一句话，甚至当时哪有一张桌子、哪有一把椅子。在王良斌看来，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成为一项重要的证据。

　　下午，王良斌的调查取证工作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他带着李丽云父母来到北京市卫生局，在传达室得到的答复是：回 去听通知。据说，这已经是第三次发生这样的情形了。

　　夜幕初降。在位于繁华的王府井大街的恒方永圆律师事务所，本刊记者采访了劳累一天的王良斌律师。

　　接了个“烫手山芋”

　　“这个案子涉及医疗、教育、农民工、伦理等诸多社会热点问题，头绪太多，太复杂。我觉得自己就像接了一个烫手 的山芋。”王良斌律师一边走到饮水机前倒水，一边深有感触地说。

　　他的办公室内，偌大的办公桌一角，横着一本厚厚的绿皮书——《医药卫生常备法律全书》。王律师告诉记者，为了 这个案子，他几乎每天加班到深夜。

　　既然如此辛劳，王良斌为什么还要代理这场公益诉讼呢？

　　我平常就很留心社会热点的案例，比如马加爵案、聂树斌案、邱兴华案等。我通过在网上研究这些活生生的案例，来 衡量自己办案思路与真正办案人是否契合，以及自己所设想的结果和真正的结果是否一致。

　　一天，我上网看到了“因为丈夫拒绝签字，无法进行手术，妻子和孩子一尸两命”的新闻。我只能用“气愤”二字来 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当时觉得这位丈夫应当受到处罚，医院也应当承担责任。

　　随后的几天，媒体不断出现了雪片般的评论和追踪报道，甚至还有专家学者要给国务院提出立法建议。我以一个律师 的思维来看，这些做法有些偏了，似乎掩盖了事件的核心点——谁应当为此事负责。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死者父母什么都没解决 、凄惨地离开北京吗？我希望能尽我的能力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此外，我于1992年从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后，曾在山东省某出入境卫生检疫部门做过一段时间的卫生法律工作， 可以说有相关的知识和经验的积累。

　　于是，11月26日的下午，我来到展龙宾馆，死亡孕妇的父母李旭光和李小娥就住在那里。当时，有很多媒体在采 访千里迢迢前来奔丧的李旭光和李小娥，两位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让我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他们 还能有多少泪水任这样流淌呢？

　　后来，我拿出临行前就起草好的一份免费代理的合同向李旭光表达了来意，他问我有多大把握，我告诉他，这个案子 我关注很久了，没有一定的把握，我不会接您的案子。

　　本来打算请一个律师团的李旭光，出于“人多了可能不办事”的考虑，最终认可了我，我成了“孕妇死亡案”的代理 律师。

　　据相关媒体报道，曾有三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主动找到死亡孕妇的父母，称愿意帮他们免费打官司。其中，北京市扶 公律师事务所的赵廷凯律师表示，如果代理这个案子，应该打一个“医疗侵权诉讼”；王良斌律师则表示：“此案不管是协调 解决，还是走司法途径解决，都是手段，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讨回公道，为弱势群体争取利益。”

　　今年44岁的李旭光，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是湖南邵阳市黄荆乡的一名乡村民办小学教师，也是4个孩子的父亲， 除了去世的大女儿外，现在一个女儿正在长沙读大学，两个儿子正在当地的重点中学读高中。在王良斌律师看来，李旭光并非 一般人想象中简简单单的“老农民”，而是思路非常清晰，对人和事的把握“有相当的洞察力”。

　　对于有些网友发帖说“王良斌是为了出名才代理这场官司”的说法，王律师淡然一笑。“他们这样说是对我不了解。 什么叫名？什么叫利？我活着不是为别人而活，我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思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方方正正做人、圆圆妥妥办 事，‘恒方永圆’就是这么来的！”

　　框子外的“拒签丈夫”

　　王良斌律师第一次看到肖志军，是在展龙宾馆李小娥的房门外。李小娥要揍肖志军，王律师把他俩拉开，并在旁边开 了一个房间，暂时当作休息室。

　　肖志军看起来精神十分麻木，差点连路都走不动了，被几个人扶着走进了休息室。

　　考虑到肖可能是未来的被告之一，王律师便在现场给他做了一个关于案件发生过程的笔录。

　　当时的肖志军已经是众矢之的，俨然成了“人民的公敌”，大部分人觉得他万恶不赦，有些媒体还形容他“狡猾”。 带着这样的框子看他，对他的说话态度可想而知。

　　“但是，我觉得他当时只是一个嫌疑人，他是否构成犯罪、是否应当承担责任以后才知道。因此，对他的言语态度十 分平和。肖志军也渐渐消除了紧张情绪，他告诉我，只有我问话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敢于说话。我问到的是许多媒体都没有 问到的东西，或许很多媒体问了若干遍，肖志军在极力躲闪的东西。”王良斌这样告诉记者。

　　目前，肖志军和李丽云父母之间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李小娥还问过王律师：“我当初打他是不是太狠了，给他的 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他们都在思考着。

　　结案也许需要3个月，甚至是半年，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李小娥和李旭光都经受着心理的考验。当初他们是借了5 000元钱来的北京，还有一位热心的在京湖南人通过王律师给了他们2000元钱，但是，王良斌还是担心他们这样背井离 乡地在北京能够坚持多久。

　　2007年12月15日上午，王良斌向北京市卫生局正式递交了律师函。他表示希望北京市卫生局能够撤销之前做 出的“不签字不手术”的决定以及调查报告，对本案事实重新进行认真调查，征得死者家属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尸检，再做出公 正的结论。否则将对北京市卫生局提起行政诉讼。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悲剧。肖志军失去了自己的伴侣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就在一转眼间家破人亡；李丽云父母失去 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家；而院方顽固地坚持不签字不手术的原则，导致了两条人命撒手西去，也不能不说是悲剧的又一方。 ”在王良斌律师看来，肖志军可能是这场悲剧里最悲痛的人。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1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