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捐赠双胞胎女儿骨灰做地震雕塑(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09日23:04 信息时报
母亲捐赠双胞胎女儿骨灰做地震雕塑(组图)
  母亲把孩子们的大头贴放大,装进相框,好让家人随时都能看到她们,就像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摄影 时报特派记者 胡非非

母亲捐赠双胞胎女儿骨灰做地震雕塑(组图)
  拿着琦琦和佳佳生前最后一次和家人的合影,赵德琴夫妻俩心中隐隐作痛。摄影 时报特派记者 胡非非

母亲捐赠双胞胎女儿骨灰做地震雕塑(组图)
舒勇捧起赵妈妈捐献的女儿骨灰。 区志航 摄

你怎样看待艺术家拟用地震死难者骨灰做雕塑?
支持。用骨灰雕塑也是一种安葬方式,它可以提醒人们永远铭记历史。
反对。应该让逝者安息,这种行为是对遇难者不敬。
说不清。

   □采写/摄影 时报特派记者 胡非非 (除署名外)

  裘樟荣、赵德琴的双胞胎女儿琦琦和佳佳曾天真地问外公:“您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器官捐出来给有需要的人?”

  外公慈爱地抚摸着她们的头:“当然愿意啦!”

  赵德琴在一旁打趣道:“爸,您都多大年纪了,您那器官捐出来还能用吗?”

  就像当初的说笑一样,偏居于川北偏僻的聚源镇,并没有多少知识、多高觉悟的赵德琴,从未想到有一天器官捐赠这样的前卫之举,会降临到她那平凡得有些渺小的家庭。多年之后的一天,这个传统得有些迷信的女人,却将在汶川大地震中遇难的双胞胎女儿琦琦和佳佳的骨灰,捐给了陌生的艺术家舒勇,用于雕刻一朵用来铭记灾难缅怀死者警醒世人的“生命之花”

  正如在地震中被残忍夺去儿女的众多无辜家长一样,赵德琴痛恨这场悄无声息的灾难,以及在灾难中不堪一击瞬间崩塌埋葬女儿的学校。她祈望女儿匆匆凋谢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里得以延续,继续灿烂绽放,一如她们曾经的绚美如花。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在一个艺术家手里绽开生命之花——以她并不太懂的艺术的形式。

  不速之客

  三个广州来的客人中,披散着长发的儒雅的那一位先生,在倾听了赵德琴的诉说后,突然说,你能不能把你女儿的骨灰捐一些给我?

  “家里来记者了!”6月22日下午,赵德琴被邻居匆匆叫回家,眼前是三位陌生访客,据说他们从镇上一家超市一路寻问过来,最终在她一个朋友的引导下找到了家里。他们来自广州,在地震灾区采访和慰问受灾群众。

  就像面对曾经那些来看望和采访她的好心人和记者一样,赵德琴照例和三位广州来的慰问者拉起了家常,她向他们讲述自己漂亮可爱的双胞胎女儿琦琦和佳佳如何在地震中悲惨地死去,她们生前所有美好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她那因此被彻底改变的家庭。回忆残酷得让人撕心裂肺,她再一次崩溃,已经干涸的泪腺又喷涌出泪水。“如果我那天去学校就好了,如果我去了一定会把她们叫出来,那样她们也许就不会死……”

  她像儿子被狼叼走,逢人就嘟囔和自责的祥林嫂一样,为自己地震当日鬼使神差地与学校擦肩而过而懊悔不已——那一天,她因为没有在意另一名家长去开家长会的“通知”而没有去学校,尽管后来她得知当天去开家长会的名单中并没有她,但她依然为此痛苦。

  这个关于双胞胎姐妹花的凄美回忆,让现场所有人为之伤感、落泪。“我们一定要坚持做下去!”舒勇坚定地向他的同伴点头示意,给自己鼓劲。这让赵德琴很困惑:“做什么?”舒勇向在场的几名家属介绍了自己准备收集“5.12”汶川大地震死难者骨灰,创作“生命之花”艺术雕塑以铭记历史灾难的艺术构想,同行的白湧向家属传阅了此艺术构想的书面材料。“我们需要地震死难者的骨灰,来创作这个艺术品,”“每位死难者5.12克,(捐献的人)越多越好。当然,前提必须是家属自愿。”

  只余骨灰

  一对曾经快乐鲜活的生命就那样逝去,像两朵没来得及盛开的花儿。如今,妈妈赵德琴和爸爸裘樟荣拥有的,就只有女儿们冰冷的骨灰了。

  客人是来收集骨灰的。是的,如今,对于裘樟荣和赵德琴夫妇来说,关于女儿,他们就剩下一把冰冷的骨灰了。

  赵德琴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佳佳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一个男人要带她走,说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她恐惧、挣扎,冷汗湿透重衣。白天,她把梦告诉妈妈,说那个男人叫“小圣人”。

  赵德琴的心“咯噔”紧了一下,她告诉女儿,“小圣人”是当地人心目中一个比较邪的神,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她叮嘱佳佳下午上学后千万不要和同学闹别扭,千万不能得罪人——她害怕佳佳真的被带走。

  担心竟然成了现实,而且不幸不仅仅发生在佳佳身上。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琦琦和佳佳在她们就读的学校双双遇难。

  一对曾经快乐鲜活的生命已经逝去,像两朵未来得及绚烂绽放就匆匆凋零的美丽花儿一样。赵德琴将女儿生前照的最后一张大头贴合影放大,端放在供桌上她们外公的遗像旁边,这样,她就能天天见到她们,仿佛她们依然依偎着自己。桌上,两个绿色的画夹里记载着女儿的骄傲和快乐,“琦琦喜欢画素描,佳佳喜欢画卡通”。两部手机寂寞地躺在家里,“粉红色的是琦琦的,玫瑰红的是佳佳的”。而今,它们都成了命运无常的象征物。

  关于双胞胎女儿的一切关联现象和美好回忆只会加重赵德琴的痛苦,并让她产生条件反射式的崩溃:汽车驶过门前烟尘滚滚的时候,她会像一头发怒的雌狮一样冲出去,夺过正在冲洗屋顶的邻居手中的水管——水管冲刷屋顶石棉瓦发出的尖锐如响尾蛇一般的“咝咝”声会让她痛苦得发疯——“听到这个声音我就怕,心里好痛好痛,受不了,因为琦琦和佳佳走的那一天,我也在做同样的事。”她皱着眉头,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吃饭时看到炒得稀烂的番茄炒蛋,她会夸赞琦琦做这道菜多么拿手,“蛋炒得又黄又嫩,都不会散的,而且没这么多汤水。”……

  妈妈们

  让舒勇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失去挚亲的妈妈们,听到索取骨灰的要求后竟是异口同声的回答:舒老师,我们坚决支持你们。

  短短数日,赵德琴暴瘦了10斤,声音完全嘶哑,双腮陷落,皮肤粗糙黝黑,她那苍老的容颜,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她那原本就老实、木讷得有些卑微和怯懦的丈夫裘樟荣的情况更为糟糕,当他历尽艰辛长途奔袭,像一个落难者一样从上海赶回四川时,他甚至没能见上两个女儿最后一面——她们在父亲回来的前一天火化。从此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屋里,每日借酒浇愁,妻子担心有一天他会因苦闷和压抑而崩溃,突然疯掉。

  然而,正是这个濒临崩溃的妈妈,她对舒勇索取骨灰的要求,却是一口应承。“舒老师,我一定支持你,我两个小孩(的骨灰),你要多少我给多少。”赵德琴向舒勇承诺。

  而且,她身边同样失去亲人的邻居、朋友也都是表示支持舒勇。“可以可以,我们坚决支持你们的工作。”现场的赵德琴以及她的朋友彭兰、李文华等家属均异口同声地答应,三位母亲均表示愿意将自己女儿的骨灰捐献出来,闻讯赶来的赵的邻居——62岁的吴老太太——听闻舒勇的想法之后,同样表示可以捐献外孙的骨灰。与赵16岁的双胞胎女儿琦琦和佳佳一样,彭兰14岁的女儿夏雪玲,李文华16岁的女儿张玲玥,吴老太太14岁的外孙刘傲,这些曾经快乐鲜活的生命,均在此次地震中在他们所就读的学校遇难。几天后,当赵将自己双胞胎女儿的骨灰捐赠给舒勇之后,她在街上遇见了聚源镇居民董大姐,和她说起了骨灰捐赠之事,董表示谅解和支持:“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把我女儿的骨灰捐出来。”董15岁的女儿董洋同样是此次地震遇难学生之一。

  来自这些陌生死难学生家属理解,让舒勇非常吃惊,他无言以对,感动得当场哭了,数日来藏于心中无以发泄的愁苦和压抑一扫而空。

  这些身居偏僻山区小镇的妇女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艺术家,已经为自己“借地震炒作,靠死人出名”的前卫艺术构想,在互联网上引起了公众潮水般的指责、非议和谩骂,舆论的巨大压力几度让他放弃自己的想法。

  “小孩的骨灰,埋在土里也就埋了,丢在河里也就顺水冲走了,几年或者十几年过后,一切也就慢慢淡了,但把骨灰捐给一位艺术家,做成雕塑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非人道构想

  雪山上一朵圣洁的白花,让舒勇萌生“生命之花”的艺术构想,但由于雕塑要用地震遇难者骨灰,舒勇的前卫之举招来谩骂、冷眼不断,几度让他窒息。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舒勇在自己的博客中表达了一个有些离经叛道的艺术构想:用地震死难者的骨灰和灾区的残砖瓦砾雕刻成一朵名为“生命之花”的雕塑,以此缅怀遇难者,告慰幸存者,让后人永远铭记这场灾难。这一构想缘于震后他在瑞士少女峰上为死难同胞默哀后看到的奇异景象:远方的雪山上,一朵圣洁的白花在阳光下灿烂绽放。

  “生命之花”的艺术构想经媒体曝光,在网上引起巨大反响,讨伐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有零星的人对此大胆创举表示赞同,但反对的声音占了主流,更多的人认为这是舒在“借地震炒作,靠死人出名”。有网友表示:“如果舒勇坚持要用骨灰的话,建议他秉着为艺术献身的原则,用他自己的遗体而不是打扰遇难者的无助灵魂。”甚至有人将电话打到了舒的家里,大骂其“冷血”、“没人性”、“心理变态”。

  巨大的舆论压力让舒勇几欲窒息。在他看来,骨灰是由生命转化成的,他希望能通过用地震遇难者骨灰塑造“生命之花”的这种特殊艺术处理方式,使那些冷冰冰的个体生命重新得到世人的审视和尊重,让个体生命在精神上得到重生,以此来缅怀死者,告慰生者,永远铭记这场灾难。

  事实上,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关于如何纪念这场特大灾难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话题,民间讨论声音热烈,比较集中的观点是建立地震墙、纪念碑或地震博物馆。在一般人看来,上述传统纪念方式正常、符合公众心理承受能力。但艺术家舒勇用打扰亡灵的方式来铭记地震,不啻于在活着的人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这种重现苦难的纪念方式太过残忍和缺乏人性,不但是对逝者的不敬,也是对生者的刺激,更无助于一个民族摆脱苦难走向坚强。舒勇的辩解湮没在如潮的非议、责难和谩骂声中。

  顶骂名

  寻找骨灰的艰辛大大超出舒勇的想象,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招来鄙夷或愤怒的目光,心里压力骤增,他动摇了。

  舒勇被绑上了道德的十字架放在火上烤,他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妻子不堪重负,和他大吵了一架。但这个男人倔强的性格决定他不会轻易放弃。6月17日,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和骂名,舒勇、白湧一行人奔向灾区,开始为“生命之花”地震雕塑寻找材料。

  寻找骨灰的过程之艰难超过了他最初的想象。为了吸引家属的注意力,最初他们打出征集骨灰的横幅,他们“做好了被人打死的思想准备”。明晃晃的招牌使他们成了过街老鼠,所到之处虽然没有招致家属痛殴,但人们厌恶至极,纷纷躲避,对他们指指点点,报以鄙夷或愤怒的目光。放下横幅,与家属私下接触,结果依然糟糕,客气的家属冷冷看他们一眼,不客气的家属则当场责骂。与他们接触的志愿者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想到要用征集地震死难者骨灰来创作雕塑,一些志愿者奉劝他们,家属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摆脱出来,最好不要再提伤心事去刺激他们,“你们的做法让人很反感!”

  “征集骨灰?这些人简直是在犯罪!”一些家属甚至怀疑舒勇等人是不法分子,收集死者骨灰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差点就报警。在都江堰一位遇难家属家里,他们像被警察在街上拦住盘查的可疑人员一样,被要求出示身份证、工作证、记者证等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证件。核实完身份,家属冷冷地甩给舒勇一句:“骨灰是不可能给你的,你要这个有什么意义?!”面对面露寒光的家属,舒勇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个恶棍,无法抬起头来。

  将近一个星期,舒勇一行足迹涉及成都、北川、都江堰等地,除了家属、志愿者的冷眼和责难,他们一无所获。而灾区断壁残垣瓦砾丛生满目创痍的凄凉景象,也让舒勇等人的心灵受到极大震撼,心理压力骤增。舒勇开始自责和怀疑:“是否真的有必要这样做?”他决定放弃,“看到那么惨的景象,就再也不提骨灰的事了。”他们开始购买一些物资去受灾群众家里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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