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中学记忆

　　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

　　特别视点：她站在生路的出口，却没有迈出一步；被压在废墟底下，仍然不忘给学生打气，她用自己的生命换取36 个孩子的幸存；废墟里，男生为女生开路。地震，让彼此学会珍惜。

　　蒋 书

　　四川省绵阳市郊区的一座山脚下，曾经是一家企业集团的培训中心，而现在,成为北川县北川中学的临时校园.在汶 川大地震中遭受重创的北川中学，在这里得到临时安置。在渐渐平静的校园里，每一个幸存师生的内心正经历着情感波澜。

　　一、遗体上的首饰呢？

　　宋佳蔓是北川中学高二年级的学生,这些天来,佳蔓经常彻夜难眠，让佳蔓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一直困扰她的一个心 结。而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地震发生后，她逃生了，然而，当她逃出来之后，她竟然没有回去呼唤她的同学。 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没有勇气去呼喊同学。因此她陷入了内疚的情绪之中。

　　佳蔓深深地自责，而令人不解的是，地震发生时,她是如何逃生的，她和同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内向的佳蔓不愿 对任何人说起,她只是把痛苦深埋在心底。在这所校园里,内心正经历情感煎熬的不止是学生，还有老师。初中语文老师刘全 ,也沉浸在思念和痛苦中。地震夺去了他的妻子李佳萍老师，也给他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刘全和妻子李佳萍都是北川中学的老师，地震发生时，刘全幸运逃生，而妻子李佳萍正在初中上政治课，他不明白, 当时就站在前门讲台边的妻子，完全有逃生的机会,为什么没能躲过这一劫,而当他发现妻子遗体时,更加困惑不解。妻子上 课所在的教室并不在垮塌之处，如果她想逃，只需15秒就可以到达安全地带。可是为什么她没有逃出来，真的是无处可逃吗 ？

　　而当刘全发现妻子遗体的时候，发现妻子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好好的，完全没有奔跑的痕迹，手上的戒指和镯子却 不见了。

　　妻子在最后一刻，仍然衣冠整齐，而手上的戒指和手镯却不翼而飞，这让刘全非常纳闷，妻子在地震那一刻究竟发生 了什么？可是，地震来得太快，让人们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很多疑问也无从解答。刘全老师、佳蔓、还有其他幸存师生，都 被转移到临时校园，开始做复课准备。一家企业原本为北川中学准备了楼房宿舍，可是经历过地震的师生，没有人敢再住楼房 ，帐篷虽然有些拥挤闷热，但至少意味着安全。临时校园紧挨着宝成铁路，间断不停的火车，正繁忙地运送伤员和救灾物资。

　　孩子们宛如惊弓之鸟,对地震的恐惧，挥之不去。劫后重逢的孩子们，经常聚在一起聊天。一位同学回忆道，现在只 要有火车经过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余震又来了。一说到余震，正躺在床上聊天的大家马上条件反射一样立刻坐了起来，晚 上睡觉不敢脱衣服，随时都做着着余震来临逃跑的准备。

　　有同学在一起聊天，日子倒还不那么难过，有时候大家会刻意不说地震的话题，可每次说着说着又说到5月12日那 天的事了。大家仿佛都回不到从前了，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没有了，人心都变得沉重而悲伤。

　　二、流血的手紧握一起

　　同学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震的话题，可是内心却永远绕不过那一天，5月12日下午2点28分，这也成为了佳蔓心 中永远的痛。当时,佳蔓正在教室上语文课。有一位同学正在读一篇关于梦想的作文。这篇文章被老师评为范文，题为《我的 梦想》，而这梦想还来不及许愿，就被现实无情地打碎。地震发生了。

　　开始只是摇了两下，大家都没有太大反应。在北川，大家觉得有一些小震动都是常有的事情。

　　同学们不会想到，这一次的摇晃将是地动山摇，北川所在的龙门山断裂带，正夹带着前所未有的能量，从地底下喷涌 而出，八级大地震，爆发了。大家都惊慌地往教室外跑。学生们在二楼上课，离楼梯比较远，刚刚走到栏杆外，就有强烈震感 ，根本无法前行。而正在这时，剧烈的震动使得栏杆倒了，而一旁的佳蔓就这么被弹出去了，幸运的是，她没有受伤，并且在 第一时间就冲出了教室。

　　跑出了教室，惊恐万分的她，呆呆地站在操场上,不知所措。而此时,她最要好的朋友,被埋在废墟里,再也没有出 来。事后，她想了很久，她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在废墟旁呼喊他们，这样也许他们能够获得一点安慰和希望。

　　当时的佳蔓，惊惶失措地站在操场上，而此时，有很多被压在废墟下的同学，则展开了自救，相互鼓励着。赵玉玲在 废墟里哭，这时她身边一个同学向她伸出手。尽管手上全是血，但是大家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心里就有了依靠。为了给大家 带来乐观的氛围，赵玉玲领着大家一起唱《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这是他们的班歌。

　　大家一边唱一边四处探路。班上的男生刨出一条路，然后把女生从那里抱了出来。

　　在废墟下，男生们用手刨路,顺着有光线的地方摸索，最终带领女生一起爬了出来。他们听见周围不断传来呼救声， 男生们又返回去救人。而此时仍然余震不断，而在废墟下的同学，可以听到他们呼救的声音，却无法判断他们在哪一个方位。 渐渐地，连声音也没了。

　　鲜活的生命,渐渐没有了声响。地震，让生死在顷刻间转换，一个下午，恍如一世之隔。家没有了，学校没有了，甚 至，也许整个家乡都没有了。

　　孩子们经常会思念美丽的家乡北川。北川县城在青山绿水之间，依山而建。传说是大禹的故乡。北川也是全国唯一一 个羌族自治县，他们大多数是羌族少数民族，因常年生活在高山峡谷之中,也被世人称作“云朵之上的民族。”

　　北川是个美丽的地方，风景美，风俗美。特别是过羌历年，每四年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舞会，喝酒，吃烤全羊，跳锅 庄，盛装打扮，有很浓的民族风情。

　　三、用身体顶住出口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包括北川中学在内的北川县城，成为一片废墟。如今的北川县城，已经封城，将作为 震后纪念馆，纪念每一块残垣断壁下不屈的亡魂。很多没有出来的师生，永远地留在了北川。想起逝去的好友，想起自己没有 勇气去呼唤一下她们，佳蔓无比自责。昔日同窗好友的音容笑貌，不断涌上心头。

　　佳蔓想，如果可以回到学校，就有机会去寝室看看了，寝室好象没有破坏。这样至少可以拿出大家的照片看看，以后 可以想念。然而，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梦想也破灭了。

　　在余震威胁下，不允许再返回宿舍楼，佳蔓只能靠着回忆生活。佳蔓沉浸在对过去的自责和后悔中，就在这时，对妻 子生前行为充满疑惑的刘全老师，突然得到了一个意外消息。有一名在医院治疗的学生带了李佳萍老师的遗物，要转交给他。 遗物正是手镯和戒指。戒指有两个，一个是他们结婚时，刘全在绵阳买的，还有一个是结婚十周年时买的。镯子上还有血迹。

　　刘全和妻子李佳萍是在1988年师范学校毕业后结了婚，共同走过了20年。李佳萍老师之前一直在乡镇学校教书 ，直到去年9月才上调至北川中学，结束了异地生活。一家三口刚刚团聚的幸福生活，还不到半年，就嘎然而止。他们的女儿 说，妈妈不在，爸爸一下子头发全白了，让他去染，爸爸也不肯染。

　　眼下，学生带出了妻子的遗物，丈夫刘全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倾听着学生说起妻子在最后一刻的情景。地震发生时 ，李佳萍老师正在讲台上政治课，离教室前门最近。地震发生时，门几乎要翻过来。李老师就把门抵在墙上，然后她让大家快 跑。一位叫李青青的同学由于太拥挤了跑不出去，李老师一把把她推出去，后面的同学也都是被李老师推出来的。

　　李佳萍老师一直用身体将门抵住，让学生往外跑，留给学生一条生命通道。而她自己却没有跑出来，而事实上，她站 在门口，是离生最近的一个，她却选择了留在最危险的地方。

　　为了学生，李佳萍老师丝毫没有动，可是不久，房屋垮塌，李老师和5名来不及逃生的同学一起，被埋在了废墟下， 这一埋就是三天三夜。三天来，头部受重伤的李老师一直鼓励着学生坚持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李老师鼓励学生，让他们轮流发出喊声，既能保存体力，又能和外界保持联系，增强大家的信心。并且用石块敲击墙 壁就这样，李佳萍老师和学生一起，坚持着最后的生机。到了第三天，她因为头部流血过多，感觉体力不支，这个时候，李老 师请学生帮她一个忙。她让同学把她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扯掉。同学扯了一下就放弃了，他不忍心。李老师说那就算了，于是让 同学把她手上的戒指和镯子取下来，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能够出去，希望他能够把戒指和镯子带给丈夫刘全。

　　四、老婆，你走好

　　李老师告诉幸存5位同学，一定要坚持活着出去。同学们在老师的鼓励和嘱托下，不断呼救，最终，学生被救了出来 。李佳萍老师用她一个人的生命，换来了全班36个学生的幸存。学生也将遗物交到了刘全手中，完成了李老师的最后心愿。 一只手镯和两枚戒指，也成为李佳萍留给家人永远的怀念。

　　女儿说，妈妈一直都在她身边，妈妈没有离开她。她的笑容还在眼前，她一直都在鼓励着自己前进。虽然现在看不到 妈妈，可是感觉她好象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并没有离开。

　　刘全说，老婆，你走好，也希望你在天堂生活得更好，我和孩子永远都记住你。他还说，妻子将永远活在他的心中。 他将按照妻子的遗愿，和女儿好好生活下去。他重新返回到课堂，正读高三的女儿也决定不辜负遗愿，备战高考。这件事也深 深震撼着佳蔓。佳蔓说，既然这么幸运能活下去，那肯定要好好的活，把握重生。

　　24逝去的人们,也给活着的人以更多的勇气和希望.佳蔓决定告别曾经的胆怯和内疚，对于逝去的好友，佳蔓在心 底永远怀念。而对于活着的同学，佳蔓更加懂得珍惜。大家都比以前更团结了。有时候晚上醒来，看到旁边同学没有被子，就 会给他们盖上被子，一起走过生死线的师生们，更加团结地生活在一起。他们说，就算在几十年以后，这些同学在一起，都会 像亲姐妹一样，因为他们是生死之交。

　　经历过地震的洗礼，活着的人更加珍惜现在的时光。在临时校园里，学生们开始升国旗，做课间操，活动板房教室尚 未修好之前,同学们就在草坪上自习。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贪玩，老走神，要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

　　珍惜友情，珍惜劫后余生的学习生活，成为此刻每一个北川师生的共同行动。

　　其实大家都清楚的知道，他们能够再次学习都是因为有社会各界对他们的帮助，但是这种帮助是暂时的，所以作为学 生，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未来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价值，回报社会。

　　如今北川中学的师生们从悲伤中站了起来，带着妻子的爱，刘全老师和他的女儿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女儿说，她一定 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做有意义的事情来回报妈妈，而且自己现在也要独立，坚强的生活下去，为自己也为爸爸妈妈。

　　在这座山脚下的校园,读书声依旧响亮,国旗再次飘扬,从废墟中挖出的校牌,重新屹立在墙上，未来的北川将重新 选址,美丽的新北川中学也将重建,这里不是终点，而是北川中学的新起点。未来的日子，从这里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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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复兴路11号中央电视台社会专题部《讲述》栏目 翁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