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玥

　　提要：一个警察要出名，似乎一定要与一桩大案连在一起。破获“世纪贼王”张子强案，使他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香港媒体称他为破案奇才。

　　港澳黑社会扬言百万买他人头

　　朱明健从广东省公安厅主管刑侦的副厅长位子上退下来，如今是广东省见义勇为基金会理事长。他身高一米六，人瘦 ，发稀，声音宏亮如钟，喜开玩笑，不喜欢记者采访，每遇港澳记者的围追堵截，他就很顽固地跟人家说“无可奉告”。这个 小个子的瘦老头，很难把他同港澳黑社会分子扬言要用一百万买他这颗脑袋的神探联系起来。朱明健曾笑他们“太小气，开价 太低”。

　　搞刑侦的人很少能够遇到像朱明健所遇到过的这么多严峻、繁复、惊险、危机四伏的疑难案子，也很少能像他这样不 停歇地迎接各种各样的危险和挑战。

　　就仿佛是历史埋伏在他生命里的一种机缘，1997年，中央将张子强跨境暴力犯罪集团案交给广东省公安厅侦办， 朱明健任该案总指挥。

　　张子强，祖籍广西玉林市，4岁那年随家人来到香港。他集智能型和暴力型于一身，长期活跃在香港、澳门和内地， 其犯罪团伙在内地杀害多人，并从内地走私大批军火到香港，在香港启德机场持枪抢劫银行押款车，劫走1.7亿港币，又绑 架香港两名富商，勒索赎金16亿港币，甚至还把目标指向香港特区政府的高级官员。

　　接到任务后，朱明健把“家”搬到了办公室，和专案组的同事们睡折叠床、吃盒仔饭，挑灯夜战，经常都是干到夜里 两三点钟睡个囫囵觉。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当年已经57岁的老朱来说，心力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朱明健出生在广东贫困山区一个穷苦的农民家里，靠国家的助学金完成学业。在40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朱明健破案 无数，比较知名的有香港东星号轮船被劫持并抢走1000万港元案、番禺持枪杀警抢劫农行押款车1500万元案、代号“ 9601”缴获海洛因近600公斤时称“亚洲第一贩毒大案”、普宁假冒警察杀死3人抢劫800万元案等一系列严重暴力 案件。

　　此时的朱明健，显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亿万资金、多年犯罪并屡次逃脱法律制裁的犯罪 集团。对这个犯罪集团，他们掌握的只有点滴信息，手头上除了张子强等几个头目的名字外，别无其他线索和资料。此案涉及 香港和内地的司法管辖权问题，张子强等人与香港警方打交道多年，有着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熟知香港和内地的法律，要想战 胜这个阴险狡诈的敌人，必须坚持走专门机关与群众路线相结合的方针，充分发挥集体的智慧。作为前线的指挥员，朱明健和 大家一起认真分析研究张子强集团的犯罪特点，制定了一整套作战方案，并得到了公安部和公安厅党委的批准。他们的策略是 ：一是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张子强、张志峰等主要案犯缉捕归案；二是必须选择犯罪的行为和结果均属于我方管辖的 案件作为本案的重点；三是对主犯的审讯工作采取迂回战术，先从外围打开缺口，掌握充分证据，再集中力量突破主犯张子强 。

　　将“世纪贼王”送上断头台

　　1998年1月26日，经长期经营、缜密侦查，民警们一举抓获了张子强、张志峰等三名主犯。到案后，张子强自 以为大陆警方不掌握他的犯罪证据，千方百计负隅顽抗。朱明健干脆把张子强“冷却”起来，而根据张志峰求生欲望强烈的心 理特点，对他展开了强大的政策攻势，一举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供认了作案的全过程。

　　根据张志峰的交代，广东警方迅速采取行动，先后抓获了40多名涉案人员，获取了大量的证据。

　　随后，办案人员开始与张子强进行正面交锋。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的张子强，振振有词地说：“你们超期关押，违法 了！”

　　办案人员不动声色地说：“你到底叫什么?”

　　张子强十分傲慢地说：“我叫陈庆威。”

　　办案人员说：“你不叫陈庆威，你叫张子强！按《刑法》第一百二十八条规定，不讲真实姓名、住址，身份不明的， 侦查羁押期限自查清其身份之日起计算。”

　　张子强听后一愣，长叹一声，喃喃地说道：“我输了，我败给你们了！”接着，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密谋于 广东，实施于香港绑架富商的犯罪事实。

　　朱明健那深邃而又犀利的目光早已洞穿了张子强内心的虚弱和骨子里的狡诈，他太清楚张子强何以如此“老实交代” ，一是因为张子强熟悉内地《刑法》，知道绑架罪是没有死刑的；二是张子强自以为这些案件的犯罪结果在香港，内地管不着 。尽管张子强机关算尽，也无法挽救自己的命运。对张子强这样十恶不赦的暴徒，必须把他送上断头台，绝不能让他再继续危 害社会。根据我国《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条中关于犯制造贩卖运输武器、弹药罪，情节特别严重的，可以判处无期或死刑的规 定，朱明健指挥办案人员，紧紧咬住张子强从内地组织偷运800公斤炸药到香港这一犯罪事实，广泛收集证据，彻底查清了 张子强和他的同伙密谋在澳门，付款于香港，购货于汕头，最后将炸药偷运到香港的全过程，包括炸药的源头和供货人、运输 炸药的船和船主。这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套在张子强脖子上的证据铁链，终于将这个世纪贼王推上了历史的审判台。

　　1998年12月5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张子强犯罪集团案做出终审判决，张子强等5名主犯被判处死刑，“ 世纪贼王”终于全军覆灭。

　　朱明健在破获张子强一案中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卓著的指挥才能和足智多谋，赢得了社会各界的普遍赞誉，在共和国 的刑侦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他追求十全十美的境界，少留遗憾……

　　在朱明健指挥过的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他最关切的就是执行任务的民警的安全。

　　香港黑社会组织“14K”骨干陈顺添，1992年5月在香港持枪抢劫著名的周生生珠宝行和瑞兴麻将馆时，与香 港警察发生了枪战，致使15名警察和市民伤亡。随后陈犯及其同伙“唐老鸭”潜逃内地，又在韶关市抢劫时杀害一刑警中队 长。同案犯“唐老鸭”被抓获后交待陈顺添落脚在广州市海珠区的一间出租屋内，平时总是双枪不离身，这次到内地随身还携 带了手雷，并扬言：如与内地警察遭遇就拉响手雷同归于尽……

　　朱明健在凌晨5点钟悄悄跑到现场，查看地形，战斗中丝毫的闪失就意味着流血和牺牲，他必须拿出万无一失的方案 。怎样既保证安全，又能漂亮地拿下这场战斗呢?他反复审问“唐老鸭”，终又审出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陈顺添有个习惯，每 晚吸毒后要睡到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才起床，朱明健决定行动的时间必须在9点之前，因为只有这个时间陈顺添和枪、弹处于 分离状态。

　　天快亮时，他下令秘密传唤屋主，要求屋主配合警方工作，屋主却不肯合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陈顺添随时都 有醒来的可能，朱明健走到屋主前，眉宇间透着威严和正气：“这是警方通缉的杀人犯，如果你不配合，就以包庇罪对你提起 诉讼，至少判你五年！”

　　这话如芒刺一般扎在屋主的心上，他愣了一会儿，脑瓜灵活地转过来连声说：“好，好，好，我配合你们！”

　　这时已是8点40分了，朱明健面色凝重而深情地凝视着4名即将出发的侦查员，那意思好像在说：都给我完好地回 来！

　　就在屋主打开后门的瞬间，4名侦查员迅猛扑压在正在酣睡的陈顺添身上，强大的冲击力把床板都压断了。从陈顺添 的枕头下搜出两支已上膛的手枪和一枚手雷，当侦查员押着陈顺添向朱明健做出成功的手势时，他的脸上才绽开灿烂的微笑。

　　作为广东省公安厅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朱明健在指挥侦破一个又一个大案之后，在上下内外的一片赞扬声中，始 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常常用“反向思维”来倒推工作中的失误。

　　1998年番禺“12·22”杀人抢劫1500万元大案发生后，朱明健亲率侦查员仅用10天就破案了，而当大 家举杯同庆时，他却反复思索着：“案发在珠江三角洲水网地带，我为什么当时只考虑陆上和珠江口的堵截而忽视了在内河布 控?为什么一个重要知情人在我们基层公安机关内部而我却想不到?那个重要知情人恰恰知道关键线索；为什么我对犯罪分子 在广西藏匿点的围捕时间没有下死命令锁定?而事实上案犯恰恰是从内河逃窜的，案犯恰恰就是利用我们围捕上的时间差溜走 的。这些都是自己指挥决策的失误呀，如果没有这些失误，破案的时间至少可以提前一两天。”

　　朱明健说：“人的认识永远都是落后于客观世界的，那么多的犯罪分子绞尽脑汁去设计和实施的犯罪，你再大的本事 也不可能穷尽对它的认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没有神探。就是很成功的案子，也会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终生遗憾的 事。很多时候，往往是等你认识到了，已经时过境迁。作为一个侦查员，作为一个刑侦指挥员来说，要不断地反思自己。不断 地从成功的地方找出失误，不断地在成功之后找出教训，才能增长才干，提高自己的侦破能力和指挥艺术。”

　　朱明健一双眼睛藏着锐利，他在吸取前辈丰富的实践经验以及各学科知识的润泽中，完成了一个优秀侦查员向一个优 秀的专家型的刑侦指挥员的自我塑造的过程。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7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