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零

　　一个美少年，他不爱美女，却爱上了自己水中的影子，每日痴情地注视着自己，最后凄然而死，化作一朵水仙。这个 希腊神话的主角叫纳西斯(Narcissus)，后来他成了自恋狂(Narcissist)的代名词。在明清时期，文 艺界流行“冯小青热”，而这冯小青，也因自恋而出名。关于冯小青的传记有好几个版本，戏曲作品更是不下十几种。整个明 清时期，“冯小青热”已成一种文化现象，冯小青也成了一个文化符号。

　　当冯小青还是个13岁的美少女之时，嫁给杭州一位富家少爷冯通做小妾。冯通倒是很喜欢冯小青，不过他的大老婆 崔氏却是个妒妇加泼妇，和小青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女人，所以非常容不下这位才色双全的病美人。在这场两个女人的战争中， 冯小青完全处于下风，最后竟被崔氏赶出了家门，带着一个女仆惨戚戚地住进了西湖孤山上的一座寺庙。冯通迫于大老婆的淫 威，也很少前去探望。

　　为了排遣寂寞冷清的生活，冯小青看书、写诗，尤其痴迷《牡丹亭》。汤显祖的《牡丹亭》在当时可是有钱有闲家庭 的小姐太太们的心灵鸡汤。“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杜丽娘的游园惊梦， 恰是那些幽闭于闺阁中的少女少妇们都渴慕的一场春梦。

　　在幽闭寂寞的环境之下，冯小青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在心理治疗中，倾诉是一种很重要的手段，但是冯小青连个可以 聊天的人都找不到。所以她只能把注意力都转向自我。她开始对着水中的影子自言自语。后来她又找了个画师来给自己画像。 她精心画了妆，穿上最喜欢的衣服。画师画了两天，画出了一幅小青依梅图，冯小青看了看却说：“画出了我的形，但没画出 我的神！”画师又画了两天，画出了第二幅。她审视了良久，说：“神情堪称自然，但风态不见流动！”画师只好再画，这次 画师让她不必摆pose,一切自然随性就好。冯小青非常配合，极好地展现出自己流动的姿态，而一幅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的肖像画也总算出炉。

　　冯小青把自己的画像挂在床边，天天痴痴地看着，顾影自怜，形影相吊。饱受抑郁症折磨的她，终于病倒。哀莫大于 心死，她拒绝进药，绝望地迎接死亡。18岁的她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卷诗稿《焚余稿》(可恶的崔氏焚烧了她的画像和一部 分手稿)。

　　在作家眼里，冯小青是个早慧的才女，是个有着真性情的奇女子，而在心理学家眼里，她则是一个典型病例。社会学 家潘光旦曾经在20年代写过一本书——《冯小青：一件影恋之研究》，专门来探讨冯小青的性心理。他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分 析，认为小青因性压抑而导致性心理变态。这样的研究结论实在太“弗洛伊德”了。冯小青并不像纳西斯那样不爱异性，在此 之前，她与丈夫的感情生活还算是正常，她只是太寂寞，太抑郁，而导致了严重自闭、自恋。与性心理变态的说法相比，抑郁 症的诊断可能更切合。和她比起来，清代的才女吴藻，倒更像是性心理扭曲——她喜欢女扮男装，还打扮成男人样画像，然后 对着画像——“男性的自己”痛哭。

　　如今，我们已没有闲情对着自己的影子伤悲，所以不会有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意，不会有陶渊明 的“欲言无语和，挥杯劝孤影”的落寞，也不会有冯小青“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的自怜自伤，但是我们有数码 相机和手机可以玩自拍。在如今的数码时代，人人都玩“影恋”，而且拍过了，还都要拿到网上去晒。如果说自恋，那芙蓉姐 姐可比冯小青自恋多了。以今日的眼光来看，冯小青的“影恋”情结，已经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何况美女自恋更是理所当然。

　　若在今天，“冯小青热”恐怕是无法形成的了。在我们这个越发光怪陆离的时代，芙蓉姐姐这样的奇特物种可以一夜 成名。而冯小青们，大概只能默默地去做心理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