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傻子”变成毒贩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刘伊曼/甘肃临夏、兰州报道

　　“傻子”是不是毒贩，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一个智障的残疾人，被村支书接走送到“养老院”安置，却迅速变身成西装革履、随身携带大量海洛因的“毒贩”，旋即被公安机关擒获于宾馆房间。司法鉴定其“考虑无精神及智能障碍”，在被关进看守所三天后，遭殴打死亡。几乎与此同时，村支书的妹夫，一个死刑犯却因“立功减刑”被改判成死缓。

　　五年后，该村支书向其家人赔款私了，“傻子”的遗骸才得以入土。

　　但让“傻子”的家人至今难以释怀的是，“傻子”是不是毒贩，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没有人被追究

　　在死亡整整七年之后，“傻子”张富奎才有了一个像样的坟墓。

　　“是他的弟弟马哈三今年夏天修的，以前就是个小土堆。”张富奎的叔叔马克勒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说‘傻子’如何能瞑目？”

　　虽然“傻子”的真名叫张富奎，但大家都习惯称他为“傻子”。“傻子”的家在甘肃省东乡族自治县高山乡洒勒村。

　　“这个事闹出来以后，村支书马奴海被关了一段时间，但是并没有被判刑。我们不想私了，但是‘上面’逼着我们两边私了。现在包括马奴海在内的那些肇事者啥事都没有，没有人被追究，也没有人负责任。”傻子的叔叔马克勒大声说。

　　马克勒介绍说：“这孩子命太苦了！他三岁生病，脑袋就坏掉了，六岁上又死了父亲，可怜得很。全村人都知道这是个傻子，生活也不能自理，也老实善良得很……结果却被马奴海连同禁毒大队的人联合拉去变成了‘毒贩’……一方给妹夫‘ 立功减刑’，一方增加‘工作业绩’……还买通看守所的人把傻子打死了！”

　　洒勒村的村主任马一洒给告诉《瞭望东方周刊》，2001年夏天，30岁的张富奎被带走打死在看守所当时是闹得很大的一件事，全村所有的人都知道，并且大家也都能作证，“那件事的确是前任村支书马奴海做的。他们私了，马奴海牵羊上门道歉赔款的时候，我在场。”

　　2006年10月19日，已经去世五年多的“傻子”张富奎被葬在了村南的一片麦田边。

　　“我肠子都悔青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后悔！”提起当年的这个事情，在村路口经营小卖店的马大婶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就在傻子被前任书记马奴海带走的那天上午，他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了一张脏兮兮的车票，跑进我店里，傻笑着递给我，说‘吃瓜子，吃瓜子’。我又好气又好笑，说：‘你这个傻子，你以为这是钱啊！’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我要是早知道，这孩子一去就回不来了，当时我就把瓜子卖给他了啊……”

　　“傻子”成毒贩

　　根据张富奎家属、村主任马一洒给及洒勒村众村民签字画押提供的诉状显示，事情开始于2001年7月20日下午。

　　这天下午五六时许，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开着一辆“甘N”牌照的红色桑塔纳来到洒勒村，通过向村民打听找到了村党支部书记马奴海，随后，这个人和马奴海一起，来到村主任马一洒给家中。马奴海对马一洒给介绍说，这个年轻人是临夏州民政局派来收留残疾人去养老院的，并提出把张富奎送去。

　　当即，马奴海给了村民热麦藏20元钱，让他去找张富奎。随后，马奴海、“民政局干部”、马一洒给等人来到张富奎家里，因为张富奎的母亲，64岁的陈发土麦也是残疾人，村主任马一洒给就问“民政局干部”，是否把张富奎的母亲也一并带去。“民政局干部”回答说，“这次先拉一个人，不能拉他母亲，五天以后再来拉他母亲。”然后给了陈发土麦1000 元钱生活费，就把张富奎带走了。

　　“他们把傻子拐去了兰州，用早就办好的假身份证在七里河迎春饭店登记了房间，然后给他换了身衣服，身上装上毒品。”马克勒说，“7月29日，兰州市公安局七里河分局禁毒大队民警赶到宾馆，将身上揣着325克海洛因的‘傻子’当场抓获了。可怜的‘傻子’，他知道什么是毒品！”

　　2001年7月31日，即傻子被带走后的第12天，兰州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现兰州大学第二医院)受兰州市公安局七里河分局禁毒大队委托对“7·29贩毒案件犯罪嫌疑人”张富奎进行了司法鉴定。鉴定称“被鉴定人被拘留后即不言语，故无案卷资料。根据被抓后的表现及暗示治疗后的表现，考虑被鉴定人无精神及智能障碍。”

　　而根据东乡县残疾人联合会2001年8月31日出具的证明，张富奎是“一级精神残疾”的残疾人。

　　马克勒等人说：“张富奎明明就是傻子，一眼都能看出来。”

　　鉴定医生称“秀才遇到兵”

　　“我做了30多年精神鉴定，没有案卷，什么材料都没有，就拉来做的，可能就这一份，最后写‘考虑’无精神及智能障碍的，也就这一份。”7月24日上午，七年前为张富奎做过司法鉴定的兰州大学第二医院精神科主任王有德在他的办公室里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王有德称，因为他听不懂东乡话，当时警察带来了一个翻译，“按他的翻译，他(张富奎)回答还算准确流畅。回答的内容也是翻译说的。”

　　“我们无法最终认定，但是公安非要我们出一个东西，说：你们拿一个‘初步’意见就是了……有时候我们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们说这个我们不做，人家就说你一定要做……”王有德说。

　　现年60岁的王有德是兰州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身兼中华医学会常务委员、中华精神病学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等多项职务。

　　“我们做这个一般要求：案卷材料，还有他所在村子里的群众的询问笔录。他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张介绍信，说这是他们刚抓到的，从七里河的什么饭店，这个缉毒队，就是这样……就是我说的，秀才遇到兵了！”王有德看着《望东方周刊》提供的张富奎的照片及当日鉴定书的复印件，详细讲述当日情境。

　　王有德及他所在的医院精神科，曾受兰州市公安局七里河分局的委托做过几次精神司法鉴定，而这一次，他说，是最为特殊的一次，甚至，他表示，在他所做的所有精神司法鉴定中，都是最特殊的一次，“我们最后出具的看法是有保留的，我们没有认定，不能算作一个结论。”

　　《瞭望东方周刊》随后找到精神科主任医师叶兰仙---当时参与张富奎司法鉴定的副主任医师，她也向本刊记者证实了王有德的话，“他们带了一个翻译，什么案卷材料都没有，我们只能写成这样……”

　　司法鉴定过后，张富奎即被刑拘，送至兰州市区以南10公里处的兰州市第一看守所(即西果园看守所)关押。

　　看守所里被打死

　　根据2003年7月，七里河人民检察院公诉李保开等人的公开资料显示：2001年8月2日上午10时许，兰州市第一看守所三队管教干部李保开巡逻至监区内该队四号监管室门前，询问坐在门前的犯罪嫌疑人张富奎一些基本情况。谁料张富奎用脚蹬李并朝李吐口水，李保开便在张富奎小腿上踢了两脚。而此时，正在一旁的犯罪嫌疑人、因涉嫌故意伤害被羁押的罗德祥立即上前对着张富奎的肩部、胸部、头部连踢带打，“李保开并未做有效制止，也未对罗德祥做任何处理。”

　　8月2日下午1点左右，张富奎被抬回四号监管室，“罗德祥又跟进监室，再次对张富奎进行踢打。”8月3日，张富奎因抢救无效死亡，经法医鉴定，张富奎“系头部受暴力作用致开放性颅脑损伤而死亡”。

　　而2001年8月9日，在张富奎去世一个星期之后，甘肃省康泰医院开具给死者家属的病故通知书上显示，张富奎的“病名”是“精神失常、贫血”，于2001年8月3日3时10分死亡。

　　根据洒勒村村主任马一洒给、众多村民介绍，8月3日晚10时左右，马奴海告诉张富奎的家人说，张富奎已经去世，现在兰州，“你们商量怎样把他拉过来。”

　　村民马英得询问：“你们把张富奎送到民政局，怎把他送到兰州去的？”

　　随后，马奴海和马英得动手打起架来。

　　张富奎的亲属马克勒、马尚、陈发土麦、马哈三等人认为，张富奎是被人“预谋诱骗，诬告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