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报道】

　　妻子在医院输血时染上了艾滋病身亡，孩子也因此被感染。丈夫上访九年，从三十岁的壮小伙儿沦为两眼昏花的中年男人。他曾一度绝望，准备报复杀人，幸而法院判决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9月16日，王为军捧着终于执行到手的22.5万元，特意赶到北京向南方周末记者报喜。他说：“可我心里还是恨，恨把我拖了这么多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此时，距王为军赢得河北省高院终审判决四年半；距赢得邢台市中院一审判决七年；距起诉八年半；距妻子因输血感染后，死于艾滋病已逾九年。

　　九年来，王为军带着感染艾滋病毒的女儿（经母婴传播）一直奔波在上访、打官司的路上，状告造成妻子感染艾滋病的医院。

　　据王为军统计，他周围与亡妻经历相似的在同一家医院因输血感染艾滋病毒的一百余人，按每人补偿五万元，此次共拿到沙河市政府替医院垫付的款项超过五百万元（未经官方确认）。他认为这得益于中央政府以人为本、解决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决心。

　　拼死上访

　　“我觉得我很幸运，这么多人帮我。可能上天留着我这条命，就是专门让我受磨难的吧。”

　　从本报1999年12月3日头版报道迄今，王为军已由三十岁壮小伙儿沦为两眼昏花后背微驼的中年男人。“回头看这八九年，从法理上我是胜了，但是我打得不值，”他对记者说，“作为一个儿子，我对父母没有尽到孝道；作为一个父亲，我对孩子没有尽职尽责。跟一条狗似的东跑西蹿，没有过上正常的生活。”

　　自从妻子生孩子后在医院被院长动员输血，并且找来卖血人非法自采血之后，王为军就与正常生活绝缘了。为了给妻子治“怪病”，王为军卖了宅基地，卖了跑运输用的小货车，就在借到钱准备上北京治病的当天，妻子去世了，至死不明真相。而在丧妻前一个月，王为军才知道妻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消息传开，全家人也与正常的社会交往绝缘了，同住在一个四合院的大家庭被迫分家，只有王为军和父母住在一起。有人说把这孩子弄死算了，王为军的父亲质问：“这病是她自己愿意得的？孩子她妈不在了，就不能让这孩子多活几天？”王为军的母亲去世后，不会做饭的老父亲帮王为军带孩子。王为军如在本地上访，到点就回家给父亲做饭，两代男人和一个女婴“一家三口”相依为命。

　　这些年来，本报记者一直与他保持联系，知道他曾经抱着孩子逢人便跪；曾经遇到一位处长给他倒了一杯水；曾经为谋生养了一千多只雏鸡，养到二斤重遭遇禽流感血本无归；曾经到廊坊卖爆米花被城管打得眼角出血；曾经上北京电视台“大宝真情互动”节目，然后一位女观众找到他愿意做女儿的妈妈……

　　2001年王为军准备上中央电视台3·15晚会，最终没有上成，他打电话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觉得我很幸运，这么多人帮我。可能上天留着我这条命，就是专门让我受磨难的吧。”

　　绝处逢生

　　王为军找了一尺来长的钢锯，用砂轮打磨出刀尖，打算过年时找医院院长拼命。

　　心理最艰难的时候，是进入二审一年零十个月，河北省高院把案子发回一审法院重审。“我觉得这事太欺负人了，好容易一审胜诉了，二审不判，又要从头开始，”王为军说。当晚，他把自己灌醉，起了杀机。

　　王为军找了一尺来长的钢锯，用砂轮打磨出刀尖，打算过年时找院长拼命。王为军曾在法庭上冲出原告席大骂院长，因为“她说我妻子感染这个病，是因为自己不检点”。“平时抓她不容易，出事之后她家医院戒备森严，光保安就十几个，”王为军说，“我只要见了她，二话不说。”

　　报复计划没有实施，得益于过年之前一审法院就出了“维持原判”的意见。回想起来，王为军说：“如果真那么做，我不会后悔。”

　　从开始打官司的第二年，王为军蓄发明志，成了令人望而却步的“长发怪人”。2004年正月，他在北京上访时，得知父亲突然病重，一直伸着两个手指头（王为军排行老二）。赶回家见到父亲，老人已不能说话，父子相望半个小时，人就去世了。老人等到唯一惦记的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而没有等到儿子剪掉长发，没有等到仅仅两个月后下达的终审判决。长达23页的判决书列出了每一项证据，令每一位看到判决书的律师赞叹不已。

　　此后迄今四年半，赔偿款的执行也终于告一段落。曾有医生告诉王为军，儿童感染者通常活不过5岁，如今，11岁的女儿“有女初长成”般婷婷玉立，只是偶尔咳嗽的声音听起来令人心惊。自幼失去母爱的姑娘喜欢继母，不喜欢上学，因为同学知道她是感染者，在学校骂她。

　　“我从不奢望她将来上大学，只想把她当一个正常的孩子养，”王为军因女儿死活不肯再上学十分苦恼，他说，“养到哪一步，我心里确实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