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发生争执在所难免，因吵嘴而被气死的事也时有耳闻。但发生在鄂西北枣阳市的这起气死人事件，却是因好心劝架而引起。在吵架双方未能给死者家人一个满意的答复之后，死者的家人以索赔22万元将吵架双方告上法庭。那么，这起六旬老人劝架“被气死”的官司，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呢？

　　劝架劝出的人命官司

　　梁军/文

　　湖北省枣阳市平林镇地处国家一级风景区大洪山余脉，属丘陵山区。1949年，高丽出生在该镇一个普通农家。因家境贫寒，供不起孩子上学，高丽面临辍学。看着父母迟疑的眼神，高丽又哭又闹，父母终于答应了女儿的请求，省吃俭用把她送进了学校。读完小学又念初中，高丽成绩始终在学校名列前茅。然而由于家里兄妹多，经济条件有限，加之又缺劳动力，高丽念完初中后便回乡务农。

　　两年后，乡里招聘民办老师，高丽以招考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并被政府安排在离家不远的一所村小学教书。

　　好心劝架被气死

　　转眼间，高丽在小学教书已10余年了。由于她执着追求、默默奉献，先后获得了“全乡、全县优秀教师”荣誉称号。同时，已是大龄青年的她也收获了迟来的爱情。小伙子名叫王鑫，曾是高丽的初中同学，在高丽任教期间，王鑫响应国家号召参军报国。复员退伍后，被任命为村民兵连长。后经媒人牵线，这对有情人经过两年的恋爱，终于在30岁那年牵手走进婚姻殿堂。

　　婚后，高丽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王鑫则包揽家务和农活，小两口恩恩爱爱。一双可爱的儿女相继长大，让这个小家庭有了更多的欢声笑语。儿子善于思考，勤奋好学，大专毕业后秉承母业，在当地一所镇中学教书。女儿聪明伶俐，乖巧听话，在外省大学攻读美术专业。这个和睦的家庭，一直受到周围邻居的羡慕。

　　2004年，因为年龄的原因高丽离开了心爱的讲台。退休后，她在家里办了一个青少年读书社，购买了科技、名著、童话等书籍，让孩子们来免费借阅，对个别孩子学习上遇到的难题，高老师还耐心辅导。邻里们不管是谁家遇到什么难事，她也是热心帮忙，从不推诿。为此，高丽在四邻周围口碑极好。然而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样一位仁慈善良、宽厚贤德的退休教师，却因为一次好心劝架被活活气死。

　　那是今年1月16日下午，高丽和儿媳妇阿娟两人在家烤火取暖，邻村一中年男子程锈来到高家，问周颖住在什么地方，高丽便告知住在楼下。程锈找到周颖后，为经济纠纷两人发生争吵。

　　听见两个人越吵越凶，而周颖又怀有身孕，为避免矛盾升级，热心的高丽丢下手头的针线活便下楼劝架。

　　“大家都是不远的乡邻，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周颖今天没有钱，你就改天再跑一趟，和气生财……”然而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并没有让双方止住口水战，于是，高丽准备上楼回家。

　　当高丽走到走廊栏杆处，一句难听的话语随后传来：“你姓高的闲事管得太宽了，老娘欠不欠钱与你啥相干？”周颖骂道。此时，周颖的丈夫彭涛回家后也不依不饶，与高丽发生口角。因高丽的儿子结婚两年一直未生育，彭涛便挖苦道：“你儿子是不是个男人？”

　　高丽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劝架竟然惹火上身，她一直希望早点抱上孙子，平时最忌讳别人背后议论他儿子，为此，当听到彭涛当面的恶语讥讽后，这让高丽无法承受，进而情绪激动，脸色苍白，一口气没上来，当即昏倒在地，经医生抢救无效后死亡。

　　吵架双方均称无责

　　事发后，当地派出所接到报案赶到现场，了解情况，稳定事态发展。随后，又打电话找到高丽远在浙江打工的丈夫王鑫，并告知了让他难以置信的噩耗：高丽在家突然晕倒死亡了。

　　“我离开家的时候老伴身体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突然过去了呢？”接到电话后，王鑫顿时蒙了。随后，他简单收拾行李连忙往车站赶。

　　一路上，王鑫的大脑一片空白。待他跌跌撞撞赶回家后，屋外摆放着花圈，屋里坐满了亲朋好友，从儿子、女儿、儿媳悲痛欲绝的哭声中，他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悲伤之余，这个在部队受过多年教育、在村里当过多年村干部的王鑫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老伴是出于好心劝架被气死的，不管怎么说，骂人方肯定摆脱不了干系。

　　于是，王鑫就去找彭家交涉：“我老伴一个好端端的人，是被你们恶毒的话气死的，你们应该承担赔偿责任。”

　　但彭家说：“出了这个事情，我们只有表示同情。她是自己气死的，谁也没碰她。她要是不多管闲事，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我们没有责任，不会给一分钱。”

　　双方僵持不下，高丽也迟迟不能下葬。这将王鑫激怒了，王鑫几次欲找对方拼命，均被基层组织劝住，因而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后来，经过当地基层组织再三做工作，彭家才给付了6000元丧葬费，但这又怎能弥补王鑫丧妻之痛？

　　处理完老伴的后事，王鑫一病不起，终日以泪洗面，晚上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老伴那和善的音容笑貌就在脑海里浮现。

　　3月15日，王鑫聘请湖北鸣天律师事务所黄先元律师为代理人，书写诉状，将彭涛作为第一被告、周颖作为第二被告、程锈作为第三被告一并告上法庭。要求被告赔偿死亡赔偿金、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等费用22万余元。

　　5月15日，枣阳市人民法院平林法庭公开开庭审理了这起案件。庭审的焦点集中在被告是否该对高丽之死负责。诉讼中，双方争辩激烈。

　　原告王鑫诉称，我老伴生前身体一直很好，平时还能挑几桶水。老伴见周颖和程锈二人争吵，出于好心前去劝架，不想，周颖和其丈夫彭涛不但不领情，反而口无遮拦，骂我老伴多管闲事，骂我儿子不是男人。老伴忍受不了，被他们活活气死。为此，要求被告赔偿死亡赔偿金等费用22万余元。

　　被告彭涛夫妇辩称，吵架这种事谁都有过，可我们并没有动手打她。高老师有心脏病，应主动避免情绪激动，我们和别人发生争执，是不能预见语言刺激会导致人死亡的。况且，我们吵架和高老师无关，自己没有过错，对高老师的死，深表遗憾和同情，何况我们出于人道主义已支付6000元丧葬费，故不应该再承担任何责任。

　　被告程锈则辩称，我当时只是问高老师，周颖住在什么地方，之后，我们为欠款发生争吵。高老师下来劝架是事实，可我并没有骂她，在场的其他邻居都可以证明，所以高老师的死亡跟我丝毫没有一点关系，我没有任何责任。

　　原告代理人认为：被告彭涛夫妇恶语骂人的行为，是导致高丽病发而亡的直接原因，被告彭涛夫妇主观上具有一定的过错，故依法应对高丽的死亡承担赔偿责任。再者，高丽是在劝架时死亡的，被告程锈作为受益人之一，应当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被告代理人则认为：高丽被气死事件纯属偶然，对此类“气死人”应视为一种意外事件，行为人彭涛夫妇主观没有过错，不应负赔偿责任。

　　庭审中，由于原被告几方各持不同的意见，加之有些事实还需进一步核实，法庭决定休庭改日再审。

　　吵架诱发死亡要赔偿

　　6月10日，枣阳市人民法院再次开庭审理此案。主审法官李家锋称，此案的关键是死者的死因是否是被告直接造成的，也就是常说的因果关系。查明因果关系，是危害结果发生时使行为人负刑事或民事责任的必要前提。要查明因果关系，必须要注意因果关系的确定性。因果关系有其复杂性，有一因一果、一因多果、多因一果、多因多果等。在多因一果的情况下，必须要查清各种原因对结果的影响，以确定行为人是否要负责任及负什么样的责任。如当事人实施的行为对正常人不会产生伤亡结果，但是对一个特异体人(如高血压患者)实施，就造成了伤害或死亡结果，这样就不能否定行为人与死伤者的因果关系，行为人仍要负责任。

　　最后，枣阳市人民法院依据已查明的事实对该案作出了认定：公民的生命健康权受法律保护。高丽死亡的主要原因应属自己身体内部存在某种重大疾病隐患所致，被告的吵架行为诱发了这一结果的发生，被告彭涛、周颖在对待处理债务及邻里纠纷过程中未尽谨慎、理智、谦让、团结友善的态度，却有意揭露别人的短处和隐私，对高丽的死亡具有一定的过错，应当承担适当的民事责任。被告程锈虽未与高丽吵架，对高丽之死没有过错，但高丽是在劝阻化解其与周颖的矛盾冲突之中死亡的，其作为受益方应承担一定的经济补偿责任。

　　因此，法庭在调解无果后，当庭裁决由彭涛夫妇共同支付原告的死亡赔偿金等20.7万余元的10%，即2.07 万元。程锈支付原告经济补偿费5000元。

　　7月30日，在法院送达判决书时，被告方找到法官要求调解。最终双方当事人达成如下协议：由彭涛一次性赔偿死者家属1.74万元(含已支付的6000元)。

　　8月20日，主审法官李家锋介绍说，该案赔偿费目前已全部兑现完毕。

　　“气死人”的法律后果

　　人们常说“气死人不偿命”，果真如此吗？8月22日，湖北省枣阳市人民法院副院长向斌介绍说，根据行为人的主观过错程度和性质，“气死人”可能产生3种不同的法律后果：

　　一是行为人明知对方精神脆弱、生理有疾，可能会被气死，而故意追求气死对方的结果。那么，这种以“气”的行为方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其主观上属于故意，与受害人的死亡后果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系，即构成犯罪，须负刑事责任。二是行为人主观上存有过错，但不具备追求对方死亡的目的。在纠纷中恶语伤人，侮辱刺激对方，进行精神干扰，这种情况下的“气死人”，本质上构成民事法律调整的侵权行为。三是行为人主观无过错，对方被气死纯属偶然。则此类“气死人”为一种意外事件，行为人既不负刑事责任，也不负民事责任。但从社会伦理的角度讲，行为人应当承受一定的道德压力。

　　结合本案来看，彭涛夫妇的行为应该属于第二种情形，其主观上有过错，但不具备追求对方死亡的目的，这一点可以从高丽倒地后，其停止辱骂，并主动施救、联系医院的行为中得以印证。因此，本案中的彭涛夫妇不应当承担刑事责任，依法应当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根据我国《民法通则》第一百零六条规定：“公民、法人由于过错侵害国家的、集体的财产，侵害他人财产、人身的应当承担民事责任。”第一百一十九条规定：“侵害公民身体造成伤害的，应当赔偿医疗费、因误工减少的收入、残废者生活补助费等费用；造成死亡的，并应当支付丧葬费、死者生前扶养的人必要的生活费等费用。”

　　本案中，被告彭涛夫妇虽然不承担刑事责任，但由于其行为是导致高丽死亡的诱因，主观上存在过错，所以应当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值得注意的是，彭涛夫妇虽然没有用肢体或其他工具直接侵害高丽的身体，但是其实施的语言攻击，影响了高丽的心情，诱发了疾病，导致死亡，虽然侵害的形式不同，但侵害的结果是一样的，所以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而对于另一被告程锈，高丽是在劝阻化解其与周颖的矛盾冲突之中死亡的，其作为受益方应承担一定的经济补偿责任。不过，本案的最终调解结案，做到了案结事了，有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