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菲

　　编者按：为了女儿，她一忍再忍，这个貌似平静的家庭背后，有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若干年后，女儿考上了大学，她终于可以好好离婚了。法庭上，她一边回忆一边流泪：当初和自己一起学德语的同学 在国外生活得很好，可自己却白白荒废了这么多年……

　　本案主审法官肖菲应本刊之邀为我们讲述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并对这一“秋后离婚”现象进行了深刻解读。

　　“过不到一起就离呗！”谁都知道这话说得轻松，等到真要面对的那一天，会是那么的沉重，不在离婚之中的人是无 法体会的——来自心理的、子女的、家庭的、社会的方方面面压力足以让人喘息一阵子，更不要说为了离婚要煎熬多年的人了 。

　　当一个女性原告田冉向我诉说她这么多年婚姻不幸时，没有孩子的我很是不能理解，我甚至把心里话也脱口而出：“ 你早干什么了，谁让你痛苦了，你为什么不早离呢？”

　　她无奈但又坚定地回答了我：“为了孩子，我忍了。”

　　一时间，母爱的光辉立刻在她周围发散出来。我想，如果她的女儿能听到这句话，在女儿长大懂事后，该是多么感动 ！这是一个母亲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而为子女的成长维系的家，在这个貌似平静的家庭背后，有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田冉的三口之家在外人看来是相当幸福的，田冉是国家机关干部，丈夫李青诚是部队副师职军官，女儿小小乖巧、漂 亮，是父母的骄傲，我完全不能想象田冉为了这个“幸福”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放弃出国

　　20年前，田冉还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娇小姐，由于自己家庭的海外背景，她做好大学毕业后出国的准备。因此，纵然 大学中不乏一个排的追求者，她还是选择走自己的出国路。

　　那时也正是出国最热的时候，她还真没有心思筛选心仪对象，她的时间都用在学德语上面了。毕业后，同学们相约郊 游，也就是这次樱桃沟之旅，让她认识了刚军校毕业已经分配到部队实习的李青诚。

　　李青诚是她同学的老乡，这个东北汉子，1.8米的个头，笔挺的身材，豪爽的性格，再加上那身军装，田冉一下子 就被吸引了。

　　一路上，田冉注意到，他的回头率一点也不次于自己。

　　20世纪80年代后期，军人依旧还是比较抢手的。见了李青诚后，田冉出国的心一下子就有些动摇，况且，回想李 青诚郊游时对自己的关怀照顾，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温暖。恰巧，她在路上又一次偶遇李青诚，她想这一定是老天爷 的安排。

　　随后，两个人正式开始交往。

　　田冉明确和父母表示不想出国了，父母问她为什么，她没有直说，只是说国外没有亲友，会很寂寞、很想家。

　　她的父母正在为舍不得独生女出国的事犹豫呢，这样一听反而高兴了。但是，由于没有参与毕业分配，父母也是多方 跑关系，才把她安排到机关工作。而田冉的心早都不在这上面，她正和李青诚热恋呢。

　　进入围城

　　热恋中的田冉确实没有发现李青诚有什么缺点，偶尔李青诚说说脏话，田冉还觉得更像男子汉。

　　李青诚赚钱不多，家境也不好，但每次逛街，无论购物、吃饭，都是他掏钱，在朋友面前更是如此，田冉感觉极有面 子，私下里还偷偷给李青诚塞钱。

　　有一次，她被别人踩了脚，李青诚非和那人理论，直到他给田冉道歉为止，否则李青诚的拳头就上去了。田冉更加觉 得自己和李青诚在一起很有安全感，这也正是多少小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啊。

　　没有过多久，他俩就结婚了。田冉父母对未来的女婿还算满意，但总觉得两个家庭不是那么匹配，李青诚性格急躁、 鲁莽，怕女儿吃亏，但见到李青诚确实对女儿不错后，才打消了这份疑虑。

　　在女儿没有出生前，田冉和李青诚两个人关系还和恋爱一样，田冉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出国，而是选对了夫婿。

　　而女儿小小出生后，平添了许多烦恼。田冉从小娇生惯养，自己还无法照顾自己呢，别说照顾孩子了。李青诚这个东 北大男人，干起家务更是笨手笨脚，女儿出生时全家人的喜悦越来越被家务活的争吵而冲淡。李青诚嫌田冉不利落，田冉嫌李 青诚做“甩手掌柜”。

　　而此时，李青诚因为职级晋升问题也和单位领导发生矛盾，回家就找妻女发泄，田冉被搞懵了，她甚至得上了产后抑 郁症，整天抱着女儿小小哭泣，把李青诚哭烦了，李青诚摔门就走。

　　小小在两个人争吵中长大了，田冉的家务活也干得越来越像样了，田冉的父母都惊讶女儿的改变，婚姻着实让人成长 。

　　日子比以前平淡了许多，田冉也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全部身心放到培养小小身上。她带小小学跳舞、学钢琴、学画画 、学英语，她想让自己的漂亮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这样一来，李青诚就对田冉的意见多了，抱怨她，好像眼里只有女儿，没有他了。

　　离还是不离

　　李青诚事业的发展并不是很顺利，眼见别人连长、营长甚至团长地升，自己却很难被提拔、重用，好在他在部队大院 中找到了牌友，借着喝酒、打麻将排解。

　　开始，田冉没有反对，她甚至希望丈夫少回家，省得回来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打搅小小做功课。

　　但渐渐地，李青诚是从每周周末开打，到三天不摸牌就难受，最后是每天晚上回来吃饭，抹了嘴就出门，后半夜才回 来。

　　田冉越来越担心了，这样打麻将成瘾还干不干工作了？每次田冉制止，李青诚肯定是把她一通骂，她怕小小听到，就 不去和他吵，但李青诚却毫无顾忌，甚至能为了出去打牌和她动手。

　　被打的那天晚上，田冉捂着热辣辣的脸，第一次想到离婚，她无法再和一个赌徒生活了，李青诚对女儿、对自己、对 家庭毫无责任心，她有什么留恋的呢？

　　可当想到快小学毕业的小小，她为自己的想法后悔了，小小是个敏感的孩子，这么小就看到父母离异，那她还能快乐 成长吗？

　　丈夫的麻将是出了名，以前每月还能把工资上交，可自从麻将越打越大，越打越勤，李青诚给她的钱越来越少。田冉 在机关工作也是清水衙门，她不想当一个向丈夫要小钱的人，只能自己省吃俭用，田冉的父母看出女儿的拮据，时不时地用给 外孙女的钱来接济田冉。

　　李青诚看田冉并没有提出异议，最后，干脆就不交钱了。田冉对于他，只是一个生理发泄的机器、小小的母亲而已。

　　由于缺少沟通，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淡，好在小小争气，考上了重点初中后，一路保送重点高中，小小成了田冉最欣 慰的杰作。但小小懂事，看到爸爸总是不着家，就代替母亲阻止爸爸打麻将，别说，还真奏效。田冉看到丈夫戒掉赌瘾也踏实 了，想想自己也可笑，李青诚没大毛病，打打牌不还是回这个家吗？单纯这个原因，总还不至于离婚吧。

　　李青诚不打牌了，工作也有了起色，两个人关系也似乎有所改善。但谁曾想，好日子没多久，李青诚又添了新花样， 给自己找了个情人。起初，田冉对自己很自信，自己容貌出众，虽说孩子上高中，可母女俩一起出去，人家还把她们误当姐妹 。再者说，军人挣得少，越来越不吃香，人家小姑娘都是傍大款，他没有款，谁会傍？

　　可她发现李青诚出差越来越勤，时间也越来越长，更是有一次见到李青诚同事，敢情一打听，李青诚根本没有出差任 务。田冉开始注意李青诚的行踪，发现李青诚比以前爱照镜子了，回家就关手机，不爱和女儿逗笑了，这些都很反常。

　　直到李青诚主动和她摊牌，自己出差在外认识一个小姑娘，两个人好上了，李青诚要求田冉和自己尽快离婚。

　　田冉有思想准备，本来两个人刚改善了关系，这下终于又被第三者击中，她对李青诚更没有留恋，两个人准备协议离 婚。

　　协议离婚当然不可能两个人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由于他们住的是军队分配的住房，她们母女俩在这里住名不正言不 顺，田冉只能带女儿搬回父母家居住。

　　可想到小小两年后的高考，田冉犹豫了，经过慎重考虑，她拒绝和李青诚离婚。李青诚开始不答应，说两个人没感情 了更不能拖着，田冉这是给他故意设置障碍。田冉让他多为女儿想想，等女儿参加完高考后再离也不迟，否则田冉把李青诚的 事情捅到部队上，李青诚也别想在部队混了，一准转业回东北老家去。李青诚也自觉理亏，没有再坚持。

　　被荒废的岁月

　　让田冉没有想到的是，这2年过得比5年的时间还要长。首先，李青诚知道田冉为了小小不会折腾到哪去，他更加肆 无忌惮，有时一周也不见得能和小小吃上一顿饭。其次，田冉和李青诚正式分居，田冉每每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另外女人同床共 枕，自己就更加憎恨李青诚。再次，为了让小小安心备考，她和丈夫在小小面前还是装出一副啥事没发生的样子，这是最难也 是最折磨人的事情，本来就要离婚的人，非要这样演戏，貌合神离的日子太难熬。

　　终于等到小小考上了大学，两个人在火车站看着女儿远去，田冉转身进了法院，这回她要好好离婚了，她不单是离开 李青诚，还要让法院为她讨公道，李青诚必须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

　　田冉一边回忆一边流泪，她说，当初和自己一起学德语的同学都在国外生活得很好，可自己却白白荒废了这么多年， 青春、爱情、爱人，她一样都没得到。

　　在消瘦的脸庞上，我依稀看出她曾经的姣好容颜，然而，我看到更多的是她比同龄人更显的操劳。我知道她没有收获 爱情，只有劝慰她：“你还有小小呢！”

　　提到小小，她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注：相关当事人均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1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