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东方周刊》记者王开、特约撰稿马俊岩/北京报道

　　李家华开始喜欢到镇上的网吧去结交新朋友，在那里他是个正常人。为了上网聊天，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李家华，甚至通过汉语拼音学会了不少字。通过网络，他还结识了两位女友

　　坐牢，在李家华看来，是一条生路。

　　11月7日，当北京市顺义区法院判决李家华18年有期徒刑时，这位19岁的年轻人终于得偿所愿。在法庭上，他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在顺义区看守所的一切让李家华非常满意---身患严重再生障碍性贫血的他终于可以住进医院，免费接受治疗，虽然那是监狱病房。他再也不用考虑高达40万的医疗费用，不用为三五元的零用钱与父亲争吵，只是他为此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随时可能失去的生命，早已让他焦躁不安。

　　如果服满18年，李家华出狱之时将是37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因为，早在2003年，李家华14岁的时候，他就知道，如果不接受治疗，自己最多只能活到30岁出头。

　　坐牢，对李家华来说，是治疗的开始。

　　失去自由还是失去生命

　　这不是李家华第一次犯罪。

　　2006年11月，李家华与同父异母的大哥合伙抢劫，被判有期徒刑7年，后因查出患再生障碍性贫血，于2007年8月24日，被顺义区人民法院决定予以监外执行。而其今年26岁的大哥被判有期徒刑11年，目前还在狱中。

　　“他们抢劫就是为了治病，他大哥也是想帮他。因为在抢劫别人提包的时候，拉扯起来，把人家给摔着了，所以被判了这么多年。”李家华的父亲李永生说。

　　但让李永生没有想到的是，李家华从此惦记上了监狱。为了筹钱看病的第一次抢劫，让李家华看到一线希望---看守所能免费治疗。

　　李永生回忆说：“回来之后，三儿(李家华)心情好时会跟我说，‘监狱里边病治得挺好的。我一晕倒，他们就赶紧救我’；他心情不好时就说，‘我还不如在里面，在里面还有人给我看病。’”

　　在家里，李家华晕倒后，通常都是家人把他抬到床上，躺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

　　这个六口人的家庭，仅靠一个生意冷清的自行车修理铺维生。每月400元上下的最低限度维持治疗费用，他们难以承受。

　　监外服刑的李家华，似乎看不到让自己甩掉疾病的希望。

　　2007年8月，收到法院的判决书之后，李家华所在的北京市顺义区北小营镇前鲁各庄村委会，才得知李家华的病情。

　　前鲁各庄村委会决定把村里一个只有几家商户的市场，交给李家华来收费管理。“收到的钱都是他自己的。”前鲁各庄村委会主任鲁国明说。

　　但这个市场每天只能收到五六元钱。“有时候刮风下雨，一分钱都收不着。”李永生说。而这五六元钱是李家华买方便面、买烟、上网的所有花销来源。

　　由于身体原因，李家华几乎无法找到正常的工作，而在饮食上，他一直靠方便面火腿肠来“补充营养”。至于看病治疗，那依然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不久，在一次交谈中，李家华对父亲说，“我上里面(监狱)去，让国家给治吧。”李永生一愣，劝道，“慢慢治，肯定比进去失去自由强。”李家华接了一句，“这你就别管了。”

　　2007年12月，李家华突然消失了。就是在这期间，他实施了第二次抢劫。

　　2007年12月20日17时许，在密云县福成新天地东侧公路上，李家华以打车为名，将黑车司机任某骗至顺义区木林镇唐指山村北，随后掏出自制手枪向任某腿部击发，任受惊后弃车逃跑，李家华以1.5万元的价格将车辆销赃。

　　直到今年7月，李家华突然回到家中。而就在那之前不久，北小营镇派出所所长周生已经告诉李永生，如果李家华回来，让他到派出所来一趟。李永生以为这只是监外服刑期间的必须功课。而负案在身的李家华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拒绝，反而相当配合。

　　李永生亲手将儿子送进了派出所，不过，直到最近，他才知道儿子因监外服刑期间抢劫被判18年。

　　“他也不想进监狱，不然不会在外边呆了半年，把赃款花光了才回来。他也在犹豫。”李永生说。

　　生活，像座孤岛

　　这是个服刑人员家庭。

　　“非抢即盗！”北京市顺义区北小营镇派出所所长周生说。对于这户在其辖区内极为特殊的家庭，周生没少与他们接触。

　　在周生看来，李家华监外执行的前半部分时间，“这孩子老实着呢。”但是后来变了。“我看都是穷的，孩子有病，家里条件太差治不了。而且家庭教育环境也不好，硬是让孩子成了不良少年。”

　　李家华不是李家第一个犯罪蹲监的人。父亲李永生曾先后在1992年与2002年因收赃罪获刑，在监狱度过了十余年；而李家华的大哥目前正在服刑，其二哥也因参与斗殴而坐过牢。

　　李永生曾暗自希望李家华能幸免入狱，但终究没能躲过去。

　　这个家庭的复杂性还不止于此。李家华的父亲李永生娶了四任妻子。李家华的两个哥哥，分别是父亲与前两任妻子所生，李家华还有个弟弟，是李永生第四任妻子带来的孩子。

　　家庭的特殊性，李家华年少时就有所察觉。与父亲一样，李家华在村里很少有朋友，他最要好的伙伴是同村一个姓赵的少年，来自一个父母离异的单亲家庭。李永生却很看不惯儿子的这个伙伴。

　　李永生被判入监时，李家华还不满3岁。因无人管教，他很早就结束了学业，“不知道小学念完没，初中肯定没上。”李永生说，常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缺席了儿子的成长历程。

　　幸福生活，曾被李家华极度渴望过。李永生说，每当看到村里邻居生活比较富足，儿子回家后总埋怨他，为什么坐牢，为什么家里这么穷。2000年，李永生和第四任妻子徐莲英结婚，进门没几天，李家华就开始主动唤徐莲英“妈妈”。对新来的小弟弟，他上学送放学接，接回来就对他说，“去写作业。”

　　但平静生活并未维持多久。2002年，李永生再次入狱。他刚刚开始服刑，李家华便出了一场车祸，病情由此暴露：“治病检查时，发现患有严重的血液病，根治需要换亲人的脊髓和40万元手术费。”

　　李永生家每口人原有八分地，但是他们从来没种过。这些地都被流转了，每年每口人有380块钱的收入。而自行车修理铺在2005年李永生出狱后才又开张，每天挣不到10元钱。

　　因为病情的发展，李家华经常忽然晕倒、流鼻血、浑身没劲。“他就呆在家里，看电视，有时候帮忙做饭。”徐莲英说。李家华很孝顺，但在2006年以前，他很少出门，一直靠看动画片和蛊惑仔打发时间。“你很少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李永生说。

　　李永生从来都没有把儿子生病的事告诉村里人，“咱是一个坐过监狱的人，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正因为如此，直到今年四五月份，村里才为李家华申请了低保，每个月150元。现在，由于李家华的入狱，这笔低保也暂时停发了。

　　然而，即便知道李家华的病情，前鲁各庄村也并没有完善的救助方法。

　　李家华所能享受的医保待遇就是新农合的保险，但新农合需要一定的起付费用，需要患者先行垫付医疗费，再拿收费凭证来报销。李永生说，他家根本拿不出钱治病。而且，即便李家能先垫付，也还需要个人承担45%~60%。

　　那么村里为什么没有向当地民政部门提出援助申请，鲁国明回答说，“他们自己也可以申请。”据本刊记者了解，李家华的事情在当地并没有引起关注。“怎么说呢，有些事儿不好说。本来，他已经得到村里人的同情了。”鲁国明评价李永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