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张智广踌躇满志地走出红河州民族师范学校，7年时间里，他四处打工居无定所，28岁时，他将锋利的菜刀举起，砍向抚养自己长大的86岁亲奶奶。

　　“我奶奶那个老妖婆被我给剁掉了！”3月25日下午，红河州弥勒县新哨镇火木龙村委会桥头村村民张智广，浑身是血地跑到姑妈家报告这一惊天消息……

　　 “他只和奶奶亲”

　　从弥勒县东风街进入桥头村，人们对这起耸人听闻的杀人案皆有所闻，不过，事件经过人们的不断转述，已被演绎得更加离奇。“他把他奶奶给杀了剁碎，杀完人他还跑过去告诉他姑妈：‘我把你妈妈杀了’”，东风街上一位路人这样告诉我们。

　　张智广家入门左侧是牛、猪圈，几只白色的小猪在草堆里打着架，一头老牛慢吞吞地嚼着稻草，圈旁边是一栋土房，有一截围墙是半截土墙加半截空心砖，但没有砌完，突兀地横亘着……

　　“我们始终是隔着一点，他只和奶奶亲。”张智广的后母梁丽一见我们就说，在张智广只有两个月大时，生母离婚，远嫁玉溪华宁县，4岁时，张智广的爸爸张德虎续娶了梁丽。“他爷爷奶奶怕我们待孩子不好，坚持要自己带，所以基本上都是他们把他带大的”。

　　对张智广的成长，张德虎和梁丽谈得不多。梁丽说，1999年，张智广考入红河州民族师范学校美术班，花费巨大，“每学期回家都给他带一两千块钱上学，是他二娘、三娘和我们一同供他读完中专的”。三年中专毕业后，张智广于2002年回到家乡，“那时他说看不上这个家，也看不上家里的这点土地，要去外面闯”，但几年闯荡下来，一事无成，张智广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四处漂泊打工

　　2006年，当地劳保局组织人员赴深圳务工，“我和他大娘一共给了他800元路费，但他到了那边干了没几天，就说要回来参加小学教师招聘考试，由于没有路费，他就去买酒喝，喝完以后用玻璃划破喉咙和大腿，睡到派出所门口，最后是派出所的人把他送收容所，再由收容所的人送回来的”。

　　深圳打工失败回到家，张智广就面临着分家。梁丽说，那次分家，从一家人共15亩地里，给张智广一个人分了3亩水田和3亩地，一共6亩，“他不种，租出去给别人住，一年一千五六的租金，奶奶帮他受着。”

　　2007年，张智广给当地一家葡萄农庄的老板开手扶车，干到2008年7月份，他离开弥勒，到昆明一家家具厂给人刷漆，直到2009年春节前才回到家里。父亲张德虎说，过完年，他就再也不出去了，“这是他毕业以后，在家里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呆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张智广的时间是这样安排的：吃完晚饭，出去上网，次日中午11点左右，张智广回到家里上楼倒头就睡，睡到下午，起来到奶奶的厨房，吃奶奶做好的饭菜，然后再去上网，有空的时候他会帮帮奶奶折阴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宅男”。

　　 穷时疯傻

　　没有钱，他就朝奶奶要钱。张智广的家人说：“要钱的时候，他就装疯卖傻，说话都是从喉咙里冒出来的怪声气，等要到钱，这毛病就好了，有人说他有神经病，那都是装出来。他就只会在没钱的时候哭哭闹闹，从他奶奶那里要到钱就正常了。”

　　奶奶的吃饭花销，都是张德虎夫妇供养，张智广跟着奶奶，也顺带享受到了这个好处，过完年，成天不干活，每次吃饭的时候，张智广就抬个饭碗跟着奶奶，“儿女赡养老人，我们没有话说，但他一个28岁的人，成天不干活，还要我们养着，我们也没这个义务啊！”

　　到2009年，张智广从红河州民族师范学校毕业已经7个年头。7年里，他做过亚麻厂小工、私立小学美术教师、超市美工、瓷砖厂小工。梁丽告诉我们，张智广在当地亚麻厂工作的时间不长，后来他去了当地一家私立学校教美术，在那里，他工作了一年，再后来，他又去了超市，“都是六七百元的工资，他一分钱都没给过家里”。

　 　向奶奶举起菜刀

　　张智广的爷爷2006年去世，父母由侧房搬到了正房住，张智广住正房楼上。出事前的几天，张智广搬到了侧房住，由于其成天无所事事，奶奶也打算和张智广分开吃饭，“我听他奶奶讲过两次，说吃完这包饵丝，奶奶就改吃素了。张智广要一个人自己吃饭，我们都能听见他回房去哭。”梁丽猜测，可能是奶奶的这几句话，让衣食无着的张智广动了杀机。

　　如果张智广没有做出亲弑奶奶的举动，2009年3月25日，对张家来说，不过是这沉闷日子中平常的一天。

　　那天，夫妇俩下午6点左右从田里回家，才知道已经出事了。梁丽回忆说，当时，张智广跑到姑妈家里，刚进门，他的表弟就发现他浑身是血，一问对方，张智广语出惊人：“我奶奶那个老妖婆被我给剁掉了！”

　　姑妈将信将疑地跟着张智广回家查看，回到家只见86岁的老奶奶已经被张智广碎尸，惊慌失措的姑妈赶忙跑到村委会报案，新哨镇派出所民警当天赶赴现场，做完笔录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30日下午，我们在张智广奶奶的厨房里发现，碗柜、灯泡上依然留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6页迷惘长信

　　在张智广所住的侧房里，房间里光线暗淡，空荡荡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床，床铺肮脏不堪，一张小矮桌上面杂乱无章地放着一堆书，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以及30封中专期间他和同学之间的通信，信纸已经泛黄。

　　一张画纸上，还有他给奶奶画的画像，画像上86岁的张树仙老人一脸安详，画像右下角是三行漂亮的铅笔字落款：“给奶奶画张像，2007年6月27日，张智广”。

　　我们还找到了一封于去年12月8日，他给“表妹”长达六页信笺纸的信，信中他回顾了自己的打工历程，充满了自责和苦闷，“面对过去，我再一次自省，也伤心、苦闷，面对将来，我感到迷惘和彷徨，再一次站在一条起跑线的当口，我也想过去干些什么破坏事，让人家逮捕算了。”

　　在这封长信里，张智广多次提及2006年爷爷去世的事，但却没有讲清楚。信里长达5页的2004年回顾后，这本共有20页的信笺本再无任何字迹。7天后，他向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奶奶举起了菜刀。

　　 张智广曾经的青春梦想

　　是否因为步入社会后，曾经的青春梦想逐渐破灭，导致张智广最终走向了毁灭和自我毁灭，目前还不得而知。张智广凌乱的卧室里，有一份《云南省普通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生就业推荐表》，他的择业志愿是“能够做一名教师”。

　　自荐书里，张智广自信满满，“我想，现在的小学里正需要一批优秀的小学教师，红河州民族师范是培养优秀小学教师的摇篮和圣地，而我正是这一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 这份《推荐表》显示，张智广在中专时期，曾经拿过二等奖学金和三好学生称号，学校的文学社里，他还被评为优秀社员。

　　张智广初中时，就读于弥勒县民族职高，班主任侯林哲对这个学生的表现连用了几个“好”字，想了想，他仍说：“还是好。乖。”除了张智广的美术才华，侯林哲对十年前的这个学生的印象就是“性格孤僻，不爱说话”，虽然已经毕业十年，但张智广在弥勒县城打工时，遇见侯老师还会主动打招呼。侯老师说，他在任班主任期间，没有发现张智广在精神方面有任何异常。

　　其工作过一年多的金方超市里，一位和他一起于2005年应聘进来的员工段皞说，张智广是超市美工，很有灵感，性格很开朗，和很多女孩都聊得来，没看出来他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听闻张智广的举动，段皞睁大眼睛，半晌回不过神来。

　　桥头村60多岁的李发科大爷是看着张智广长大的，小时候的张智广，聪明可爱。村民李忠元大爷对张智广的印象是“客气，有礼貌”，在村里见了长辈也会主动打招呼。他听说张智广有“神经病”，至于是杀人前还是杀人后有这样的传闻，李忠元大爷也说不清楚。

　　弥勒县公安局政工监督室副主任钟珊说，此案正由刑侦大队侦办中，张智广的精神是否异常，他们正在采集相关材料，将尽快送交相关部门鉴定。

　 　采访手记

　　我和他有很多相同点

　　采访时，弥勒县民族职高校长说了句话，“每个人都不是天生的坏人，都有个过程，张智广这样的惊人举动，肯定有背后的深层原因”，我一直都试图接近这个深层的原因，但终究难以达成——其工作过一年的私立学校已经倒闭、其姑妈不愿意接受采访、难以接触到张智广……经过诸多努力尝试后，我对这个同龄人的种种猜想依然只是猜想。

　　从张智广身上，我能够找到和这个同龄人很多相同点——毕业时，同样是踌躇满志、同样遇到过种种挫折、同样换过不少工作。唯一不同的是，身为小学教师的父母给了我相对充裕的时间去扑腾，他们对于我的错误也保持了最大的谅解和宽容。

　　张智广来自农村贫困家庭，客观原因不允许他像我这样折腾，他必须看准一个事情，矢志不渝地达成，但是，他最终没有坚持下来，亲人对于他的想法也没有给与谅解。我想，张智广长久压抑的情绪无处发泄，一生相依为命最爱的人，成了他发泄的对象。和最亲的人发发牢骚、吵吵闹闹是人之常情，但是他用这样的方式，确实难以理解。我宁愿相信，张智广也许是一个有着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理想的好青年，但在现实中屡屡碰壁，终至食不果腹，走入绝境。

　　在他的资料里，我看见他的出生年月是1981年9月，按照西方星相学，似乎我们是一个星座，心头一惊，如果西方迷信能够当真，我们的性格也许会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我是他，在亲人的唾弃、无望的未来的窘境里，我将有何举动？

　　尽管张智广弑奶的原因很复杂，但他带来的警示已经足够大。作为同龄人，我只能祝他的奶奶、他最亲的人：天堂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