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报特派记者 杜洪雷 片/本报特派记者 刘军
地震一周年,擂鼓板房社区上空的阴霾已渐渐散去,狭促的空间里生机如夏花一般。垂暮的老人、怀胎的孕妇、蹒跚的震后婴儿,一条生命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震后,生命一如乱石中倔强的青草般传承着,而且被深深地烙上一个印记:板房。
留恋老房子的板房老人
80岁的陈明镜现住在胜利二区的板房里面。老人念旧,特别是对中国人具有特殊意义的土地和房子。在擂鼓板房社区商业街南侧一个仅露出地基的废墟上,经常有一个戴着帽子的老人在踯躅。
老人在胜利村当了32年的村支书,曾经领着村民战天斗地,建水坝,开荒山。村子在老人的手中和眼中变着样子。基于此,陈明镜对村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充满感情,时常在村子里走来走去。
地震时,老人正在村子里散步,强烈的地震波把他摔倒在地上。地震一过,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向自家的房子奔去。“当时傻眼了,房子全塌了。”老人看着脚下的废墟说,“幸好人都没得事。”
陈明镜并不挑剔,但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他至今无法适应无地可种的板房生活。身体健康的他在震前一直种着房子后面的自留地。种地、养鸡、养猪,是陈明镜眼中农村本分人应该干的事情。悄悄地,他和老伴又在老屋废墟后面的自留地种上一些菜,“让地荒了怪可惜的”。令老人伤心的是,重建规划的一条路正好要经过这块地,上面的青菜随时可能被铲除。
板房中的年过得有些惨淡。老人记忆中,没有不贴对联的年份,可是地震后的第一个年,很多人家都没有贴对联。拜年的习俗,也能免则免。“不好去,板房里小。有些人的亲属在地震中去世了,一见面,难免会谈到。”大年初一,很多板房里传出了哭声。
5月8日,老人八十大寿,已经十多年未回家的三女儿特意从无锡赶过来。老人很高兴,板房摆不开席,只好到饭店去吃。家里人说,老人地震后精神好了。老人说,到了这个年纪,又地震了,啥事都想开了。
饭后,老人执意领着从外地回来的大女儿和三女儿来到了老房子。“我和我的五个儿女都是在这个老房子里长大的。原先院子里有一棵大柏树。”老人抬了抬手,又放下了。前面没有房子,也没有大柏树。三女儿哭了……“没得哭,以后这边就要盖新房子了,孩子们又会有新的生活。”老人经历了地震,对生命看得更透彻了。
今年5月12日将剖腹产的孕妇
时间的充足与空间的局促,让板房里的人过得有些恼火。22岁的周显宁显然没有做爸爸的准备,但是妻子胡小艳已经选择2009年5月12日在安县医院做剖腹产。
他们的爱情是在大学的花前月下开始的,地震的发生使得爱情沉淀下来。“在我与家人音信全无的时候,她提出来擂鼓陪我。”在南充上学的周显宁在那个时刻决定要和胡小艳共度一生。
刚搬进板房,很多人感到新鲜和安心,毕竟离开了如蒸笼般的帐篷。时间长了,失去土地和家园的人们开始有些无所适从了。周显宁说,那段时间家里人都有些恍惚了,吃了早饭等午饭,吃完午饭等晚饭。
地震后对家的渴望让周显宁迫切想早结婚。起初,胡小艳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去年“十一”假期,她的父母从南充来到了擂鼓板房,后来就同意了。对于岳父母当时的转变,周显宁至今不知原因,因为他原本认为板房的不确定性会让胡小艳的父母更加担心。
1月12日的一阵鞭炮声中,周显宁和胡小艳在板房里举行了婚礼。“板房婚礼很特别,但很简陋,这是我欠老婆的。”周显宁一直有些愧疚。确实,相对于表哥们一下十几桌的婚宴,他的几桌露天宴席确实显得有些小气。“没得办法,板房太小了,根本不能和震前的家相比。”
婚后,麻烦接踵而来。板房根本不隔音,如同生活在一个玻璃房子里面,根本没有隐私。“连过夫妻生活都要小心翼翼的。”周显宁道出了其中的无奈。
长期在外求学的小夫妻已经习惯了公厕和公共浴室,但是多年独门独户生活的村民显然还没有准备好。看着有些脏臭的厕所和很多水龙头坏掉的公共浴室,周显宁直摇头。“本来这些公用设施是弥补板房的缺陷的,现在很多被破坏,让人有些不理解。”周显宁将其归结为农民突然“城市化”的代价。
板房里面的娱乐生活非常有限,而且得时时刻刻顾及邻居的感受。他们原本就年轻,喜欢耍。大年三十,他们和几个朋友在房间里面搓麻,思维就回到了以前除夕的玩通宵。结果,未到11点,隔壁就开始敲中间的板子。“恼火吆,过年都过得不痛快。”周显宁只能接受板房的限制。
妻子怀孕让板房的生活有了些光彩。两人从书店买来育儿书籍,没事就讨论着看,而且早早地买好了小孩的衣服。此外,胡小艳经常让丈夫扶着她到板房社区仅有的几块绿地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5月12日,对于北川人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恰巧是胡小艳的生日。于是,她准备在地震一周年的时候产下自己的孩子。
对于板房,周显宁有着难以道明的感情。“这是我们结婚、生子甚至育子的地方。它太特殊了,但是又有太多弊端,幸亏是暂时的。”他渴望着能尽快搬进永久房。“或许,十几年过去了,板房的记忆和现在的感受不一样。”周显宁看过一些回忆知青生活的电视剧,觉得时间长了,美好的东西会留存下来,而新生命恰恰是其中之一。
板房里面的天使叫“鹏程”
“5·12”大地震让王鹏程提前两个月来到世界上,开始了他懵懂未知的板房生活。
38岁的周辉逢人便说,是孩子救了她一命。由于怀着8个月身孕,周辉总是被肚子里的宝贝折腾地坐不住,只能在房前屋后走走。地震到来的一刻,周辉恰好起身走到房檐下面。她下意识地向外跨了一大步,身后的房子瞬间倒塌。
震后第二天,丈夫王昌喜心急火燎地从梓潼赶了回来。随后,四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周辉拖上了一辆货车。逃生路上的颠簸,让周辉有了生产的征兆。
5月15日,梓潼医院。一声啼哭,地震让孩子和父母一起承受这场灾难。医生都叫他“王地震”,但是王昌喜给孩子起了现在的名字王鹏程,“孩子都是地震中出生的,就没必要再起个地震的名字。看见孩子就想起这场地震和这排板房了。”
婴儿的哭声在死气沉沉的板房社区显得格外嘹亮,让人顿时清醒。小家伙不仅给周家,也给左邻右舍带来了些许生机。“之前每天都会议论谁家的亲属在地震中去世了,说着说着人就丧气了。现在每天都在逗小家伙玩,生活有点意思了。”原本很少走动的邻居现在经常聚在周辉的板房前面,围着王鹏程说说笑笑。
生于地震中的婴儿注定要承受灾难带来的不便,而王鹏程的生活空间被限制在十几平方米的板房和门前的小块空地。现在,小家伙着急下地走路,但是周辉只能在板房前面的水泥路上带着儿子走走。每到此时,周辉就会想起在地震中毁坏的楼房,“那时候多宽敞,幺幺可以满屋子里走”。
地震后,擂鼓的天气有些变化无常,忽冷忽热。小家伙的抵抗力差,经常感冒。每次,周辉心都揪得紧紧的。县医院在地震中倒塌了,里面的医生生还的很少。周辉不相信板房医院的医生,每次都要到十几公里远的安县去给孩子看病。“我这么大年纪才有一个娃,马虎不得。”周辉像呵护天使一样照顾着孩子。
3月29日,建新一区的一栋板房失火,距离周辉的板房不到十米。患难中的群众在大火面前显得异常互助。但是,周辉却有些后怕,“那天的大火是我见到的最大的,特别是想到熟睡中的儿子”。
5月8日,一辆运破烂的三轮车要从周辉的家门口经过,但是周辉劝他从别的地方过去,为此还吵了一架。很多邻居也上来帮着周辉,不让三轮车过去。“我就是害怕车上掉下玻璃或者钢筋,不小心会扎着孩子。”抱在邻居怀里的王鹏程,两眼瞪着生气的妈妈,嘴里不停地嘟噜着。
“王地震,给舅妈笑一个。”很多亲戚邻居还是习惯叫他这个与地震有关的名字,尽管周辉总是显得有些不乐意。王鹏程倒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昵称,每次听到都会转过头来,不停地笑。
有统计说,截至今年5月1日,四川地震灾区灾后已有1641名妇女孕育新生命,有252名像王鹏程这样的新生儿健康出生,其中部分是在板房内生育生活。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在这片多难的大地上依然悄悄地发生着,生命在庄重中落幕,新生命又在喜悦中诞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经受磨难,但新生儿又让灾区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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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特大地震使四川347.6万户农房受损,其中 126.3万户需重建,221.3万户需维修加固;城镇住房有31.4万套需重建,141.8万套需维修加固。 来源: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