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

　　文/李雷  杨宁

　　2009年3月5日上午，当30岁的河北农民张淑银被法警带进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庭时，在场的人都很难相信，这就是当着自己年仅8岁女儿的面，与弟弟一起残忍地将丈夫杀害的凶手。

　　什么原因让这个看起来颇为贤慧的女人举起了杀人的凶器，而对象，竟是自己的丈夫？

　　提起杀害丈夫袁世聚一事，法庭上的张淑银没有一丝内疚。在她看来，这10年的婚姻是袁世聚骗来的。她在法庭上的讲述，充满了愤怒、痛苦和悔恨。

　　从小姨子到妻子，从天堂落地狱

　　张淑银从老家刚到北京的时候年仅17岁，当时袁世聚是她的姐夫。仅有小学文化的她，只是帮着姐夫卖牛奶，讨个生活。打工的日子虽然辛苦，却也过得充实。但是，张淑银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平静的日子被身为姐夫的袁世聚打破了。

　　张淑银的姐姐怀孕8个月时，回老家待产了。就在姐姐走后的第二天，袁世聚偷偷地在张淑银的水里放了迷药，等对此一无所知的张淑银喝下并熟睡后，便强暴了她。清醒之后得知真相的张淑银哭得死去活来，袁世聚赶忙向张淑银承诺，自己一定会对她负责任，并保证等她姐姐生完孩子一回京就离婚。在袁世聚的花言巧语下，张淑银的心态开始变了，从对他的不喜欢到没办法，再到铁了心要跟他好好过日子。

　　两个月后，张淑银的姐姐生下了一个女孩，原本就重男轻女的袁世聚终于找到了理由，死活要与张淑银的姐姐离婚，对她连打带骂，瞧都不瞧一眼。而此时的张淑银，横了心要跟姐夫在一起，这便导致姐姐吃了不少苦头，也使得张淑银的家人对她非常不理解，之后的很多年都和张淑银没有来往。

　　离婚后的袁世聚没有食言，果然娶了张淑银。而张淑银从小姨子转正成正牌的妻子的日子起初还算幸福。

　　2000年，女儿的出生，让张淑银的幸福戛然而止。用她的话说“一下子从天堂到了地狱”，悲剧就此拉开了序幕。

　　2000年5月24日，就在张淑银生下女儿的当天，得知又是女孩的袁世聚，马上变了脸，在医院就表现得极不高兴，连护士都看不过去，指责他太重男轻女。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生活，张淑银与姐姐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在袁世聚眼里，生了女儿的张淑银连个保姆都不如，稍有不如意就对她破口大骂，还时不时地拳脚相向。但张淑银觉得，婚姻是自己选的，现在这样的境遇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因此她在起先的一段时间选择了忍耐。一忍就是四五年。

　　这期间，袁世聚挣钱了，买了一辆金杯面包车。有了车，袁世聚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张淑银清楚地知道袁世聚在外面有了女人，然而，家里的一切财权、物权都牢牢地掌握在袁世聚手中。2005年，忍无可忍的张淑银曾提出过离婚，却换来袁世聚的一顿毒打。

　　此后，张淑银多次向袁世聚提出离婚，但结果是变本加厉的毒打。“如果不想过就带着闺女滚”，每次打完，袁世聚都扔下这句话走人。张淑银明白，自己没有文化，也没有任何生活来源，更不敢向家人诉说遭遇，碰上这种没脸的婚姻，她自己也知道不光彩。袁世聚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张淑银越发的狠毒。

　　终于，在2007年10月份，张淑银再次惨遭毒打之后，她暗暗地下了决心：既然你(袁世聚)不想我好过，那我也不想好过了，干脆一块一死了之。

　　十年积怨成恨，一朝举刀雪耻

　　一想到要与丈夫袁世聚同归于尽，张淑银这么多年来的屈辱和泪水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化为了无比的愤怒和仇恨。但是身为一个弱女子，而且长年在丈夫的淫威下生活，直面丈夫便浑身发抖，又怎么能够狠心杀夫呢？一想到这个问题，张淑银很是苦恼。突然，她的脑子里闪出一个人选，他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张柏达。

　　在北京这么多年，张淑银却没有认识一个朋友，所以她只能想到弟弟。张柏达听完张淑银的哭诉之后，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让姐姐再仔细地考虑考虑。其实，最初的时候，张淑银只是想教训一下丈夫。但是，张淑银转念一想，打一顿只能导致日后更凶狠的报复，还不如一劳永逸、永诀后患。经过考虑，张淑银终于下定决心要杀了自己痛恨不已的丈夫。

　　其实，张柏达对这个所谓的姐夫也一直心怀痛恨。10年来，他们一家人一直过着屈辱的生活。袁世聚先是和他的大姐结婚，之后因为大姐生育女孩而被抛弃。当袁世聚又娶了他的二姐时，他们一家人成了村人的谈资，致使他们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听完二姐婚后的遭遇，张伯达更是想教训教训袁世聚，为两个姐姐出口气。

　　2007年12月23日，是姐弟二人商量动手的日子。这天晚上11点，张柏达来到了二姐的住处。此时，袁世聚已经沉沉地睡去，而张淑银正很紧张地在小区里来回踱着步，等待着张伯达的到来。

　　张淑银和弟弟一进房门，看到还在睡觉的袁世聚，便立刻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但是袁世聚一下就醒了，大声地喊叫了起来，这叫声也惊醒了在一边睡觉的孩子。张淑银8岁的女儿见了眼前的情形也害怕得哭喊了起来。

　　袁世聚惊醒以后，抬腿便将张淑银、张伯达两个人踹到了床下，自己也滚了下去。情急之下，张伯达看到屋里地上有半块砖，拿起了砖头照着袁世聚的脑袋上猛拍了几下，袁世聚当下就脑门出血。看着袁世聚还在挣扎，张柏达掏出身上的一把刀，冲着袁世聚就是一划。一旁已经惊吓过度的张淑银，又拿刀照着袁世聚的脖子砍了一下，袁世聚立刻停止了挣扎，昏死在血泊里。

　　看着满屋的鲜血，张淑银傻了眼。反应了一下，她赶紧用棉被将袁世聚盖了起来，又让弟弟赶快洗手走人。

　　现场已经无法进行清理，张淑银最初的设想已经无法完成了，更让张淑银感到不安的是8岁的女儿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切，目睹了亲生母亲杀死了亲生父亲，这又该怎么办呢？想到孩子，张银淑明白，要是自己就这样自杀，孩子也没有人管了。于是，张淑银想出了一个并不聪明的办法，企图再作最后的挣扎。

　　张淑银找到门口的保安，谎称自己一进屋就看到丈夫躺在地上，说可能是入室抢劫，想让保安帮忙报案，慌张的保安很快报了案。但是，这样的谎言很快就露了馅，没过多久，张淑银便被警方抓获，随即张柏达也落网。很快，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发出了对张淑银和张柏达的逮捕令。

　　以案说法，依法说理

　　2009年3月5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此案。法庭上，检察机关认为，被告人张淑银、张柏达因为家庭矛盾，预谋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人死亡，犯罪性质及其恶劣，情节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大应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张淑银一直试图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此时，她对自己所做的选择感到无限悔恨。原来，张淑银的母亲本来就患有精神病，哥哥也是精神病患者，而被自己气回家独自带孩子的姐姐也是疯疯癫癫的，如今她又将弟弟拖下了水。此刻，张淑银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姐姐，更对不起孩子。

　　2009年3月26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案件做出了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张淑银、张柏达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通过这起案件，此案的承办法官郑文玮就夫妻之间的摩擦、矛盾的处理给出提示：“这起案件确实是家庭内部矛盾所引发的。通过这个案子，我觉得像这种家庭内部矛盾，双方应该增加沟通，多去协商，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让对方也知道自己的一些做法，如果双方不方便沟通，或者无法沟通的话，也可以通过找亲戚朋友从中协调，或者找相关部门来帮助解决，如果还是办不到的话，最后还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像张淑银、张柏达这种做法肯定是触犯刑律的，而且是害人害己，他们现在对自己的杀人行为非常后悔。”

　　记者手记：那颗明亮的心灵

　　案件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但是在我们思考这起案件的同时，也不由得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张淑银和袁世聚的女儿，这个值得我们同情的年幼的生命，仅仅8岁就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这将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怎样不可磨灭的伤痕呢？她今后又将如何面对周遭的一切呢？更令我们担心的是，失去双亲的孩子今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宣判后不久，记者得知了关于女孩的消息：张淑银的姐姐张淑金在出事后一直抚养着外甥女。在法院开庭审理这起案件的时候，张淑金也来到了法庭。这是一个朴实的妇女，有着一颗纯朴得近乎透明的心灵。无论是袁世聚还是张淑银都可以说是她的亲人，一个是她的前夫和妹夫，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但是这两个人又是她这一辈子的仇人，一个狠心地抛弃了她，一个不顾姐妹亲情。但是，她却以一种无私的爱包容了亲人也是仇人的孩子，并且承诺将她抚养成人。这不能不说是这起悲剧的唯一一抹亮色，我们衷心地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地成长，化解仇恨，满怀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