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专访伤者代玉秀家属，解读受害者家属9个月来的态度转化过程

　　■《醉酒驾车撞死4人一审被判死刑》后续

　　孙伟铭制造的一场车祸，夺去了四个家庭的幸福。明天就是孙林承诺赔偿100万元的最后期限，受害人家属也答应只要赔偿兑现就出具谅解书。从事发至今已快9个月了，伤者代玉秀的家属从揍孙林，到建议孙林抵押重庆的房子以免流落街头，再到同意孙林打12万元的借条，态度正悄然发生变化。这9个月受害人家属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起伏？记者昨日采访了伤者代玉秀的丈夫韩堂进和儿子韩思杰。

　　悲伤(2008.12.14)

　　那段时间如同行尸走肉

　　孙伟铭案宣判后，由于代玉秀的情绪波动很大，医生要求她静养。韩思杰说，她妈妈最近情绪平静一些了，整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也会说几句胡话。下个月月底，代将接受第二次接骨手术。

　　昨日下午，记者在城南某快餐厅见到了刚刚参加完朋友婚礼的韩思杰。韩思杰很健谈，很有礼貌，这是众多采访过他的记者的一致印象。2008年夏天，韩思杰从电子科技大学研究生毕业，她妈妈也才退休一年，就在这个家庭最美好的生活即将开始的时候，一场车祸把一切都改变了。

　　2008年12月14日下午6点，正和朋友吃饭的韩思杰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你妈妈出了点事情，现在在空军医院，你不要着急啊。”脑袋一片空白的他扔下筷子往医院赶。韩思杰的爸爸韩堂进已提前几分钟赶到，“希望你们有心理准备，瞳孔有放大的迹象。”医生的话让韩堂进脸色顿时发白。

　　就在这时候，张景全和尹国辉的儿子张志宇赶到，一位民警把张志宇拉到旁边，神色凝重地说：“你是男子汉，你要挺住，你爸爸妈妈走了。”张志宇瞬间跪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韩思杰、张志宇、金宇航三家人有几十年老交情，韩思杰说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跑到卫生间里嚎啕大哭。而这时候，韩堂进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韩思杰说那是他见到爸爸唯一一次掉眼泪。“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反正行尸走肉，脑袋里一片空白。”

　　愤怒(2008.12.16)

　　等了两天才见到孙林

　　车祸发生当天晚上，有很多记者到医院采访，韩思杰这才知道出事的真实情况：肇事司机醉酒、无证、负全责。“怒火当时就上来了，对他深恶痛绝，他毁了三个家庭。”

　　12月15日，交警通知孙林和受害人家属上午9点到交警三分局协商赔偿，代玉秀生死未卜，整夜没有合眼的韩堂进匆匆忙忙赶到三分局，孙林却没有出现，韩堂进耐着性子等待，交警也很着急，不停地给孙林打电话，总共打了不下10次。孙把见面时间从11点推到下午1点，但最终还是没有出现。韩堂进忍着怒火回到空军医院，直到16日上午11时，孙林才到交警三分局。

　　“你昨天为什么不来？”交警问。“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我到火车站后头昏，我怕挨打。”孙林说。

　　韩堂进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冲上去扇了孙林一个耳光，咆哮着说：“我等了你两天，出了事你不面对，还说怕挨打！”孙林哭着跪在地上。韩堂进告诉记者，他扇了孙林一个耳光后还是有些后悔，毕竟是孙伟铭造的孽，父母也是受害者。

　　意外(2009.7.23)

　　孙伟铭一审被判死刑

　　2009年1月，韩堂进在交警三分局再次见到孙林。“他穿着一件灰色羽绒服，看起来很苍老，老实巴交的样子。”韩堂进说，同为人父亲的他，这时候开始有点同情孙林了，“他也是受害人，年近60的人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直到孙伟铭案一审开庭前，受害人家属跟孙林协商过几次，但赔偿金额始终没有达成一致。

　　5月22日，孙伟铭在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受审理，受害人家属齐聚法庭。“这算是情感的一次总爆发。”这也是受害人家属在事发后第一次见到孙伟铭，当孙伟铭在庭上说‘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个过失的错误’时，受害人家属恼怒了，以至于庭审结束后他们想冲上审判席殴打孙伟铭的辩护律师，被法警紧紧地拽住。

　　宣判前一周，张志宇和金宇航联名写了一封“严惩凶手”的信交到法院，韩思杰一家人没有签名，韩思杰说：“张志宇和金宇航再怎么愤怒我都能够理解，但毕竟我妈妈还活着，而且伤情一天天好转，我并没有想过置孙伟铭于死地。”今年7月23日，孙伟铭案一审宣判。“孙伟铭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审判法官落下法槌时，韩思杰懵了，“我们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很意外。”

　　同情(如今)

　　我们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一审宣判后第二天，孙林找受害人的家属协商赔偿。孙林说他只有一套房子，如果把房子卖掉了就没地方住了。韩堂进也考虑到这个问题，“父亲是无辜的，在法律上他没有义务帮儿子还债。”韩说：“你找一个人把房子抵押出去，等到百年之后对方再把房子收回。”孙林接受了这个建议，后来记者采访孙林时他也说，“韩师傅很对，他给我出主意怎么解决房子。”

　　一审宣判之后，受害人家属和孙伟铭又进行了多次协商，“孙林每次都穿一件蓝色衬衣，几乎每次都哭，作为一个父亲，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韩思杰说，三家受害人最终决定只要求孙家赔偿100万元。韩思杰说：“逼急了，逼的是孙林，他那么大年龄了还在为救儿子奔走，我们还是有点于心不忍。”8月中旬的一次协商中，孙林说他凑够了88万，但还有12万元的缺口，韩堂进说：“那你找个人做担保，欠的钱算到我头上。”韩堂进告诉记者，他作为长辈不能跟两个孤儿争，也不想把孙林逼得太急。“我们是同情孙林，不是原谅孙伟铭。”韩堂进说。

　　专家访谈

　　“宽严相济”是否是孙案信号？

　　最高人民法院日前在昆明召开了“2009年全国刑事学术年会”，刑五庭副庭长王勇透露，最高法有望出台《关于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见》，其中明确规定“被告人积极赔偿的，可以在量刑上从宽处理。”孙伟铭案二审开庭在即，最高人民法院“宽严相济信息”是不是孙案的信号？记者昨日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洪道德。

　　洪道德表示，最高人民法院召开年会跟孙伟铭案没有关系，去年年会上就已经确定了今年年会的时间地点，只是今年年会赶巧遇到了孙伟铭案而已。洪道德教授认为，最高法规定的“积极赔偿”中的“积极”，指的是被告人倾尽全力赔偿，在个人根本没有赔偿能力的情况下，甚至动员家属、朋友赔偿受害人。但是不能够以赔偿的数额来论断“是否积极”，比如一个家产上亿的人拿了10万元跟一个只有1万元赔偿能力的人拿了8000元，两者的态度是不同的。积极赔偿不是花钱买刑，即使被告人全额赔偿，但如果没有得到受害人谅解依旧不会被认定“积极”。

　　洪教授说，孙伟铭一审被判“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属于最高法院规定的“严打”范围。那“积极赔偿受害人”这个规定是否适用于孙伟铭？洪道德教授对此表示，孙伟铭确属“严打”对象，但如果他能够积极赔偿受害人，并且取得谅解，二审有望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