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箩筐

　　7月16日晚上

　　晚上七点半，终于等到了血液科的老医生。

　　使劲地盯着他，我急切地要从他的面部表情知道孩子的结果。他把我从孩子们中间拉出来。我们坐到一个角落，我脸色苍白，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思索，悬在我心头的疑问就要在这一刻掀开，紧张和焦虑在我脸上应该一览无余。

　　老医生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现在还不是最后的结果，只是初步的结果。但是我99.9%保证孩子是急性白血病。”

　　“噢——”我轻轻叹口气。听到这个结果，心情竟然一下子轻松开朗起来，这是我在最坏的结果中能挑选的最好的结果！

　　如果我能在肾癌和白血病之间作选择，我坚决不要肾癌。因为我看到过肾衰竭的后果。我看到过不停地透析，不停地住院治疗，感染发烧，花费巨大的时间和金钱，还要不停地等待，等待肾移植，因为这是唯一的能治愈的出路。在这个期间，病人越来越消瘦，脸色发灰发白，身体素质很差，我看到过后来连床都没有力气爬下来的肾衰竭病人。这样的焦虑和折磨，真的想起来就害怕。

　　医生粗略地画给我看白血病的分类图。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ALL，简称急淋。80%的孩子都是这种病。发病比较普遍。医疗手段成熟，75%的治愈率(后来从癌症协会的发布会上知道这种病其实治愈率已经到了87%)。好处是不需要长期住院。可以在院外诊所化疗就够。另一种是AML，20%的发病率。需要长期住院，九个月的住院治疗，而且就治愈率来说没有ALL治疗效果好。我心里又有了新的盼望，希望是ALL。

　　我问医生，你能解释孩子为什么会得这种病么？医生说，不知道。除非接触很多射线这种病的几率才会增高。还没有其他可以证明是什么导致了发病。我说是不是遗传因素？可是我家和老公家至少我们知道没有人死于癌症。我怀孕初期出过一次车祸，这个我看也不能导致这样的后果。医生说，这个问题真的不知道啊。同时安慰我说，三三的情况不错，首先他住院的时候白细胞数量正常，说明发现比较早。另外，他的年龄段比较适中，这种病三岁以上十岁以下成活率比较高。他的肾功能、肝脏功能都正常。也给他预备了良好的条件。不过说到开始化疗，还要等待明天确诊的结果。然后在此基础上决定安装什么样的大静脉注射管道。医生又说，三三如果是急淋的话，这种情况他们治疗的很多病人效果很好。现在有人娶妻生子，生活得很好。希望还是很大。

　　听到医生讲到发现时间还算及时。我心里不由得宽慰。

　　我总结了下面几条关于孩子发烧的处理。我觉得对付孩子发烧没有一定之规。因人而异，因当时情况而异。我原先一向主张孩子发烧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再送医院。如果两三天不退一定要看医生。因为孩子发烧大多数情况下是病毒性感冒。没有必要大惊小怪。仔细观察、严密跟踪、合理判断、不可粗心大意。比如，如果孩子兴致不高、发蔫、嗜睡、精神萎靡、伴随疼痛，或者恶心难受、严重脱水，那么一定要送医院。这次我在孩子发烧到送医院一天的时间就做出了判断马上送医院，而不是我平时的惯例等待两三天之后送医院，因为有几个疑点让我不能释然：第一，孩子在此次发烧前的不到两个星期前也发过烧。不高，101度。两天之内就自行退烧。当天活动正常，没有更多异常表现。行动自如。不过他当时抱怨左侧背部中央疼。我当时以为是肌肉疼。这次疼痛是在左侧前胸，部位只是前后之分。任何心口疼的症状都不能粗心大意。这是我疑虑的焦点之一。第二，孩子在短短时间内发烧两次，证明他的身体免疫出了问题。比如虚弱，或者免疫能力下降。这是疑点二。第三，孩子这次高烧不退，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吃了退烧药就会马上退烧，然后几个小时后再起来。可是这次越烧越猛，高烧到了四十度，不能不让我起疑心。第四，他抱怨牙疼，他有蛀牙。他抱怨牙疼，我担心牙齿发炎感染导致细菌进入血管到了心脏，导致心脏病。

　　这些症状都不能让我安然处之或者视而不见。多年的职业培训，紧要关头的综合思维，终于没有交白卷。我很感谢上天，那天让我心有不安，心有余悸，让我在关键时刻作出了最准确的判断和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事发的三四天内，三三的白细胞直线上升，从7上升到星期天的28。医生在三三住院以后给我打电话讲明，她十分担心三三病情发展得迅猛，因为来势凶猛，他的有害细胞大量分裂，会随身产生巨大的毒素，直接的结果就是造成全身器官衰竭，最后造成死亡。幸亏我及时送他去医院、及时诊断、及时转院、及时找到病症专家，我们在这次赛跑中好在没有输给时间。现在想起来还冒汗，好悬啊。

　　给大家的一个忠告就是，相信你的第六感觉。如果你有说不出原因的担心和不安，那么送医院。人的第六感官很神奇。请你相信你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任何的不安都有它深层次的含义。不要自己宽慰自己贻误宝贵时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

　　7月17日早上

　　回到家来，一夜无话。早上四点多我又醒了。六点多钟的时候，我抓起电话，给芝加哥的一个老邻居通电话。他们那里应该是八点多钟，我们之间有时差。

　　说着说着，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谈到此生道路坎坷，七灾八难从来没有消停过。原来就指望孩子健康平安，日子再艰难也苦中作乐。一家人能长相厮守就是我最大的满足。现在，孩子健康发生了严重的问题，这样的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我还有什么剩下？老天到底要干什么？还要干什么？难道还不够？

　　有一次和朋友辩论，朋友说到美国经济危机是由于美国人不善于勤俭节约，超前消费的结果。我很不赞同。我当时提出的观点是人算不如天算。就以我家为例，不是大手大脚的家庭，2008年的最后一天往前数我们还享受着歌舞升平的太平幸福景象。年后一到就哀鸿遍野。仅仅一天之隔。2009年，我们遭受了房地产危机、妻离子散的痛苦(老公回国创业)，现在轮到健康危机，而这最后一种，简直要命。因为是孩子啊，我们扒心扒肝的亲骨肉！

　　我对于孩子没有过高希望。年轻时候的争强好胜，到了中年反而变得轻松，随遇而安。这么说我并不认为是颓废，反过来我认为是豁然开朗。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意义。孩子从来都不属于我，他们属于他们自己。那么，人生苦短，我何苦难为自己难为孩子？让孩子拥有一份快乐和幸福，按照他们自己的轨迹发展，这是我由衷的希望。

　　听了我的牢骚，邻居不解地说：“你觉得你有很多灾难么？除了三三这件事情，我没有觉得你家有啥大不了的事情啊？其他那些事情都不是大事。”

　　听了这样的话，我要晕过去了！但是不免又轻轻笑了。同时不由得感慨：男人，实在跟女人的思维不同。心眼大，很大。

　　昨天回家的路上，在车上我跟多多讲述了我和医生谈论的初步结果。多多老半天没有说话，后来问：“三三会死么？为什么？”我想不出来如何解释。多多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很多时候我把他当个小大人。三三的情况我一直忠实相告，不浅化不吓唬，实事求是。

　　我跟多多解释，如果你相信我们生命之前都有一个契约，一个生命的契约，来世界一遭就是来完成这个合同。合同的秘密要一点点揭开。比如如果三三前世跟我们的约定是五年、六年，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要走，他的使命和契约已经完成，你让不让他走？如果你跟我签订了一个终生合同，一辈子做妈妈的儿子，你不做也要做。你懂么？多多听了不由得低头扶着车前面的挡牌哭了起来。我也伤心起来。我说：“多多，我们不知道这个约定。我现在要求三三做我一辈子的儿子，做你一辈子的弟弟。而且为此我们永远不放弃。我们做我们能做的，这是要紧，其他事情交给上帝吧。”

　　不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接受。不管上帝如何旨意，三三这次不虚此行。他给了我们最丰盛的礼物——他生命中最灿烂的那些年华。他跟我们曾经一起拥有如此多的幸福和快乐。能曾经真正拥有他，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和祝福，绝对不是灾难。他即使死了，也如同夏花般的灿烂，如同流星般的耀眼夺目。

　　他是我最亲爱的宝贝。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