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俞成

　　2006年7月，北京太阳村对湖北省襄樊监狱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实行分散助养。如今，3年过去了。不久前，被助养的孩子们再次来到监狱，探望他们在狱中的亲人。

　　文静的艳茹

　　艳茹今年9岁，2007年8月17日被送往北京太阳村。

　　艳茹的爸爸因盗窃罪于2004年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爸爸入狱后，艳茹的爷爷、奶奶、姥爷相继去世。妈妈杨玉枝又三次做开颅手术，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视力模糊、头脑迟钝、手脚动作受限、生活不能自理。三次手术，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

　　爸爸犯罪后，艳茹和妈妈住进了年近70岁的姥姥家，由姥姥照料起居。从此，一家人的生活完全指望年迈的姥姥，姥姥靠捡拾破烂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和妈妈吃药的费用。

　　为了分担姥姥的艰辛，小艳茹不得不经常拿着塑料袋拾起别人丢掉的矿泉水瓶、易拉罐，过早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受到辍学的威胁。

　　从2005年到2006年，监狱三次到艳茹家走访，送去救助金，艳茹才勉强维持学业。

　　2007年8月17日，艳茹被送往太阳村。走的前一天，妈妈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躺在床上流着泪，拉着她的小手久久不愿松开。姥姥翻遍了整个柜子，也没能给她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最后不得不找邻居家的女孩讨要了一件衣服给她穿上。

　　“在太阳村，能吃饱饭，能住进漂亮的小屋，我感到很温暖、很满足。”艳茹说：“太阳村的条件比我家好多了。”

　　在家为生活奔波，艳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在太阳村附近的板桥小学入学的摸底考试中，她的语文、数学都亮起了红灯，老师怕她以后跟不上学习，不得不考虑将她留级。尽管如此，她也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学习很勤奋，在当年期末考试中两科都考了90分。

　　上三年级后，艳茹比以前更加勤奋，她非常喜爱学校开设的英语课。艳茹说：“经常有外国人到太阳村，我希望能听懂他们说的什么，和他们交流。”艳茹虽然只学习了一年的英语，却已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她说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和来太阳村的外国人进行对话。

　　艳茹是一个非常节俭的姑娘，每到节假日或庄稼收获后，太阳村的村长张淑琴就会给孩子们发红包(零花钱)，艳茹总舍不得花，一点点将钱攒起来。这次到监狱探视爸爸，艳茹用自己积攒下来的60元钱，为爸爸买来洗衣粉、肥皂、手纸等日用品。

　　探视这天，妈妈和姥姥都来了，这让她感到非常意外。妈妈的病在社会和监狱的关爱下，已稳定下来，虽然言语表达仍然有障碍，但已能行走并从事一些简单的劳动。能见到妈妈，艳茹太意外也太激动了，她忍不住哭了。

　　小艳茹是五个一起回监狱探视父亲的孩子中，唯一能够同时享受爸爸、妈妈关爱的孩子，所以她感到非常幸福，也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但她更希望爸爸早日新生，去太阳村接她回家团聚。

　　调皮的奇奇

　　奇奇是服刑人员文某的儿子，今年9岁。

　　1997年，文某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2004年因余罪(故意伤害)未交代，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其妻子丢下4岁的儿子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

　　奇奇在母亲出走后，一直随年迈多病的奶奶生活，后来奶奶确实没有能力抚养他了，就让他住在姑姑家。姑姑家还有3个正在读书的孩子，一家人挤在两间平房里，靠着两亩贫瘠土地的收入勉强度日，生活也异常艰难。奇奇的到来，无形中又加重了这个家庭的苦难。

　　无奈之下，奇奇的奶奶不得不求助亲戚，让大家给孩子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于是，奇奇过起了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生活。

　　6岁那年，奇奇在亲戚的帮助下进了幼儿园。但是奇奇受到了同伴们的歧视，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总说奇奇的爸爸是劳改犯，说他是个没爹妈管教的野孩子，每当这时候，奇奇总是和这些孩子打架。

　　孩子的家长也屡屡找到奇奇的奶奶，可看到孩子的生活状况，家长们也就说说“这孩子要好好管教”之类的话后走人。后来，老师也对这个孩子感到头痛，责令奇奇的奶奶将他领回家管教。

　　望着“不懂事”的奇奇，奶奶欲哭无泪！

　　2006年5月31日，监狱民警到文某家中走访，找到奇奇就读小学的校长和村支书，协商解决奇奇读书和生活问题。在民警的耐心说服下学校王校长表示，让奇奇转班，安排一名老师照顾奇奇，村里给奇奇适当补助。当年9月，奇奇被列为太阳村救助对象，获得了150元的教育救助款。

　　2007年8月17日，奇奇被送往太阳村。在即将上车的时候，奇奇竟然在地上打起滚，哭喊着不愿离开奶奶去北京。

　　“刚到太阳村的时候，奇奇根本不睡觉，哭着喊着要奶奶，一不留神就往太阳村外面跑。”太阳村的王老师提起奇奇刚到太阳村的情景时说：“我们说话他又不听，张淑琴村长只好安排我们轮流守着他。”

　　奇奇在太阳村闹了大半个月，渐渐与那里的小朋友们熟悉了，才安顿下来。

　　不久，奇奇和一起来的小朋友上了太阳村附近的板桥小学。新环境对奇奇没有太大吸引力，奇奇也受不了学校的约束，经常违纪，和同学打架。据太阳村的老师讲，奇奇在入学的半年里，几乎与班上的每个同学都发生过矛盾、打过架。

　　奇奇在家时，奶奶过于溺爱他，让他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如不讲卫生、不懂礼貌、与人不能和睦相处、受不了纪律的约束等。为了培养奇奇良好的品行，太阳村的老师们想尽办法。奇奇说：“开始到太阳村的时候，我管不了自己，老师就对我说，如果我能10天不和同学们发生矛盾，就奖励我一块蛋糕吃；如果我能做一件好事，就奖励我一个玩具。”在老师们独特教育方式的引导下，奇奇变得有礼貌起来，也养成了良好的生活卫生习惯。

　　后来，老师根据奇奇的特点，让他参加了太阳村的武术队。

　　两年的生活，奇奇改变了不少，懂事多了。

　　回襄樊探视父亲那天，奶奶和姑姑都来了，她们要给奇奇钱，奇奇却摇摇手说：“我在太阳村生活得很好，吃喝都不用花钱，而且节日里，村长张奶奶给我们发红包了，够用了，奶奶您在家也不容易！”一句话说得奶奶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奶奶对笔者说：“以前在家，奇奇每天都要找我要钱买零食吃，现在给钱他都不要，真的懂事多了。”

　　短暂的亲情相聚，奇奇一直坐在爸爸的腿上，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情。

　　分别前，张淑琴对奇奇说：“奶奶和姑姑都很喜欢你，你跟他们一起回去行吗？”

　　奇奇却坚定地说：“我喜欢太阳村，我还要回太阳村。”

　　可怜的晓晓

　　晓晓出生在湖北省竹溪县一个贫瘠的山村，是服刑人员刘某的孩子，今年10岁。

　　2003年，刘某发现妻子与他人有染，经常为此和妻子发生口角。后来，妻子执意要跟其离婚，刘某便趁妻子不备将其杀死。2005年12月4日，刘某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2006年投入襄樊监狱服刑改造。

　　从晓晓记事起，爸爸和妈妈就经常吵架、打架，她也常常成了爸爸、妈妈的出气筒。

　　爸爸杀了妈妈后，年仅6岁的晓晓孤苦无依，跟着大伯生活。大伯的家境差，孩子又多，晓晓的生活和教育面临着很大难题。

　　为了能够让大伯送自己上学，晓晓主动向大伯、大妈提出承担家里的家务，遇到大伯、大妈农忙，晓晓不仅帮助干农活，还承担了做饭的任务。

　　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晓晓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独立生活能力越来越强。她不仅可以自己洗衣、做饭、干农活，还可以一个人走七八里山路为大伯、大妈送一个口信。尽管她很能干，但大伯家实在太穷了，靠着几亩贫瘠土地的收入，根本难以养活一大家人，同时她也时刻面临着辍学的危险。

　　2007年，晓晓有幸成为太阳村分散助养的对象，获得了500元钱的资助。笔者清楚记得晓晓的大伯捧着500元钱时，激动地对晓晓说：“这钱够你花一年的。”

　　2008年5月10日，襄樊监狱民警跋涉千里来到晓晓寄居的大伯家，开展爱心走访。晓晓大伯家庭的贫困程度完全超出民警的意料，两间低矮的土坯房，显得异常寒碜，徒有四壁的家里，四处漏风。晓晓正趴在一张低矮的小桌上写作业，见到民警来后，懂事的晓晓立即起身给民警倒茶水。询问中，民警得知晓晓可怜的身世和处境以及渴望读书的迫切希望。民警当即决定，将晓晓列为送往北京太阳村生活、学习的对象。5月14日下午，晓晓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随监狱民警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晓晓来太阳村不到两天，就喜欢上了太阳村的生活，喜欢那一间间外墙被刷上色彩斑斓美丽图案的爱心小屋。开始，她还因为有个犯了罪的爸爸感到自卑，在与孩子们的接触中，晓晓渐渐发现，那里的孩子都与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在外边受的同龄孩子的欺负和歧视，在这里荡然无存，大家就像一家人，她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和其他孩子无所顾忌的聊天，而这一切，她曾经想都不敢想。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辍学，村长张奶奶曾告诉她，只要好好学习，以后她考上了大学，家里负担不起，张奶奶还可以资助。这一点，给了她好好学习的动力，也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和鼓励。晓晓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襄樊监狱送往太阳村生活的5个孩子中，她的学习成绩算得上是最好的。

　　当然，晓晓还是很想念爸爸、妈妈，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他们，梦醒后，她会暗自落泪，渴望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们，尽管她非常清楚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当获悉可以回家乡看爸爸的消息时，晓晓兴奋得几天都睡不着觉，还特地到太阳村的超市里购买了一些日用品，准备送给爸爸。

　　这天，老家没有来人，相对其他家里来了很多亲戚的小朋友来说，晓晓显得孤苦伶仃，好在懂事的晓晓并不计较，默默地坐在一边等候爸爸从监舍出来。

　　探视时，晓晓看见爸爸一脸的迷惘和无奈，看她的眼神又显得怜爱和无助，她想好的一番话，那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当晓晓把礼物送给爸爸时，爸爸抱着她哭了……

　　分别的时候到了，晓晓终于还是忍不了离别的痛愁，向爸爸挥手时哭了。

　　去火车站的路上，晓晓没有了来时的兴奋和笑声，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仰起小脸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老师说：“很快的，说不定啥时候就回来了。”晓晓喃喃地说：“要是爸爸跟我去太阳村就好了。”老师拥着晓晓，安慰道：“会的，爸爸很快就会去太阳村接你的。”少顷，晓晓凑过来，嘴巴贴在笔者耳边问：“叔叔，你可不可以带我爸爸到太阳村看我啊？”孩子的问话，我一时难以回答，又怕孩子思念爸爸而伤心，就点了点头，晓晓的脸上马上就露出了笑容。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10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