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善良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命案发生后，近300名村民联名请愿，希望司法机关对这位母亲宽大处理。这位母亲承认，对儿子的溺爱，种下了祸根，才会发生如今的悲剧。

　　母杀逆子 300村民上书求情

　　本报记者 李梦娟 发自河南汝南

　　儿子已经死去一个月，河南省汝南县看守所中的王桂荣，情绪平复了一些。11月2日，谈起作恶多端的儿子死在自己手里，63岁的王桂荣禁不住老泪纵横，那双粗糙的手不住地将泪抹去。

　　“失去儿子，我最难过！做母亲的谁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王桂荣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我不想打死他，只是不想让他闹事。”儿子死了，王桂荣内心充满了矛盾，“既悔恨又矛盾……但是心疼儿媳妇，心疼孙子。我要保护他们，不能让他们受伤害……”

　　村里的祸害

　　王桂荣和丈夫育有四女一子，独子殷胜利排行第二。殷胜利8个月大时就患有佝偻病，“他的两条腿根本站不直，一站着就发抖。”王桂荣回忆，每个月她都要带儿子去郑州看病，这样的日子坚持了8年，儿子的病才治好。

　　在农村，父母原本就偏爱男孩，殷胜利又是独子，更是百般受宠。王桂荣说，由于体弱多病，殷胜利小时一哭就好像快“没气儿了”似的，所以家人会想方设法不让他哭，事事都依着他，从小就是家里的中心。

　　王桂荣是老高中生，在村里当小学老师，她的丈夫做过村干部，家中经济条件还算宽裕。儿子病治好以后，这个家庭度过一段幸福日子，但好日子持续得并不长。王桂荣承认，她对儿子的溺爱，种下了祸根，但她没想到会发生如今的悲剧。

　　在汝南县潘湾村，记者走访多名村民，几乎所有人都说殷胜利是村里的“祸害”。“村里很多男人都不敢出去打工。有些男人出去打工了，天一黑，媳妇就紧闭门窗。”村民殷保金说，现在殷胜利死了，男人们都敢外出打工了。

　　多位村民告诉记者，殷胜利生前好吃懒做，不务农也不出去打工，平时还偷人家东西，经常打架，“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然后寻机报复。

　　村民殷保安回忆，2004年秋收后，他在村里收玉米，殷胜利看见他就说：“你怎么缺斤短两，老坑人家？”两人因此发生争吵。争执中，殷胜利从邻居家随手拿来一把菜刀朝殷保安砍去，殷保安躲闪开，逃跑了。没想到过两天，殷胜利把殷保安家的骡子砍了“十几公分深的大口子”。

　　“家人怕他，村民怕他，甚至村里的牲口都怕他。”有村民这么评价殷保安。

　　在村支书殷东亮的印象中，殷胜利几乎没有什么优点。努力考虑一番后，他评价殷胜利的“优点”就是“不赌博、不喝酒”。

　　“他喜欢和人家抬杠，骑着自行车还扭着头跟人吵。”邻村一个村民说，他们对殷胜利也很熟悉，多数人看见他都绕道而行，不敢招惹他。

　　在潘湾村，殷姓居多，属同一宗族。殷胜利伤害的人正是他的亲戚，“越亲的人，受伤越多，他的父亲是被他气死的，他用刀砍过他的妻儿，用棍棒打过他的母亲。”殷东亮说。

　　婆媳被逼外出避难

　　2003年夏天，殷胜利偷了别人的电视机，父亲得知打了他一顿。不久，又有多事的村民开玩笑说，刚看见他父亲从媳妇盛景屋里走出来，要他注意点。殷胜利听后当真，便扬言让他父亲“断子绝孙”。于是拿着菜刀，跑到学校准备杀死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

　　村支书殷东亮那天恰好到学校办事，发现殷胜利又要惹事。他和几个老师一起围着殷胜利，抱着他的腰，抢下他手中的刀。殷东亮回忆，幸亏殷胜利是从教室的后门进去，在诸多“后脑勺中”没有很快认出儿子，他动作再快一些，恐怕就要出大事。提起这事，殷东亮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在殷东亮看来，自从这件事以后，殷胜利更加疯狂，无论是家人还是村民，他能惹就惹，不能惹就报复。

　　殷胜利的妻子盛景回忆，有一次，她和殷因琐事争吵起来。殷胜利边打她边说：“打死你个死妮子！”盛景跑回屋里关紧房门，和婆婆一起顶着门。殷胜利这次连母亲也一起骂：“戳死你们两个死妮子！”他拿着钢叉拼命戳向大门。过一会儿，他又把啤酒瓶从窗户扔进去。

　　而蜷缩在屋里的婆媳两个人谁也不敢出气，她们听见殷胜利发疯似的咆哮。怒气无法释放的殷胜利，最后拿着钢叉把自家的母羊戳死了。母羊临死前的惨叫让婆媳两人惊恐不已，一直不敢出门。“过了好久，我们听见外面没动静，猜他可能出去了，就赶紧逃跑了。”盛景说，她们跑到一个亲戚家“避难”去了。

　　这件事很快在街坊邻里中传开。殷国民曾做过村里的干部，在村中颇有威望，他教育殷胜利不该这么对待自家人。殷国民始料不及的是，殷胜利出了个损招报复他——往锅里、井里投大粪。殷国民找他理论，他随手拿个木棍，打断了殷国民的手指。

　　最终，这场闹剧还是由村委会出面协调得以解决。“大队干部把我们接回家。”盛景说，殷胜利跪在母亲面前道歉，这样一家人才又住在一起。盛景知道，即便是殷胜利道了歉，家中仍然危机四伏。

　　2008年春节，殷胜利赌气，打死了家里两头200多斤的母猪，还把12头猪仔活生生地摔死了。“这日子实在没办法过了！”盛景说，她收拾了行囊外出打工，家里只剩下婆婆和她的儿子。

　　自从盛景出去打工以后，殷胜利的母亲王桂荣每晚都在自己的枕头底下藏把镰刀，“睡觉时，我还要拿个东西顶着门。”王桂荣说，她怕儿子随时冲进她的房间。因为孙子和她一起睡，她要保护孙子。

　　即便如此，王桂荣还是经常被儿子打骂。“我自己还报了两次警。”王桂荣回忆，警察过来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警察走了之后，殷胜利照旧打骂母亲，他甚至把菜刀扔向母亲，差点砸中。

　　对于王桂荣的二女儿殷香惠来说，有一幕让她永远无法忘记。有一年中秋节，她去看望母亲，刚进家门，母亲看见她就哭。“她挽起胳膊，让我看那上面被殷胜利咬的血印，让我看被殷胜利打得虚肿的半边脸，还有被殷胜利抓着头发摔打的伤痕。”

　　王桂荣的大女婿告诉记者，老太太经常深夜步行两公里到他家去，“都是被殷胜利打的”。

　　母亲以暴制暴

　　悲剧色彩在这个家庭中愈来愈重，远在异乡打工的盛景却并不知情。她原以为，自己出去了一年，丈夫或许会有好转。今年9月秋收时节，她再一次返回炼狱一般的家庭。“俺娘一个人在家，我还是有点担心。”盛景说。

　　10月2日凌晨1点左右，殷胜利回家就冲妻子发火，他拿了根木棍狠狠地打盛景，并扬言：“我打死你！”盛景跑进婆婆的房间，躲在墙角。“我当时被打晕了。”盛景告诉记者。

　　暴力在这个家庭积累多年，这一天的冲突终于酿成了以暴制暴。

　　记者从汝南县公安局了解到，那个夜晚，王桂荣看到儿子又往死里打儿媳，而她的孙子仍在熟睡。她害怕儿子伤及儿媳和孙子，随手抽出压在枕头下的镰刀挥向儿子。儿子看自己手里拿着短木棍，于是跑出去换了个长木棍和母亲对抗。此时，王桂荣又顺手拿起平时务农的钉耙打儿子，钉耙杆儿都打断了。

　　“我只是想把他打晕，不让他闹事。”王桂荣说。儿子倒在了地上，但十几分钟后，他再次站起来，拿凳子砸母亲。此时，王桂荣用锄头打儿子的头部，这一次，儿子倒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看见殷胜利倒在地上，婆媳俩坐在院子里的玉米堆上抱头痛哭，直到天亮，两人都不敢再进房间。盛景告诉记者，当时并不知道丈夫死了，她和婆婆哭是因为她们的悲惨遭遇。

　　天刚亮，王桂荣就给侄子打电话：“我把胜利打毁了。”侄子过来看看，说胜利已经死了。村支书殷东亮告诉记者，那天早上9点，王桂荣找到他说：“我对不起老殷家，我把胜利打死了。”王桂荣要求带她去公安局自首。此时，王桂荣已经瘫软得难以步行，在侄子和村支书的搀扶下，王桂荣走到了公安局。

　　汝南县公安局预审股股长杨如生告诉记者，最初审讯王桂荣时，她要哭很久，往往要劝她一两个小时，情绪才能平复一些，但没说几句话，她又开始哭。

　　对于丈夫的死，盛景似乎并不痛苦。她告诉记者，她恨殷胜利。但一谈起婆婆，她泪如雨下。她说：“婆婆待我比女儿还亲，我俩从来没吵过架。”村里的村民也表示，她们婆媳关系处得很好，在村里堪称模范。

　　300村民请愿求情

　　在潘湾村村民看来，王桂荣打死了自己的儿子，是为村里除了一害。然而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儿子送上黄泉路？

　　记者在潘湾村调查，村民普遍反映殷胜利小时候并不坏，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很普通的孩子。殷胜利的姐姐告诉记者，自从弟弟结婚，他的性情变得暴躁。

　　盛景回忆，丈夫曾经好几次埋怨她，总是站在爸妈那边而不替他说话。“他在外面偷人家东西，干坏事，我能不说他吗？”盛景很委屈。

　　殷胜利的姐夫孙留锁告诉记者，农忙时节他和妻子都会去给母亲帮忙，母亲给他烟抽，殷胜利都会大骂母亲：“他对你好，你死也死在他家吧。”以至于每次去帮忙，孙留锁都自备午餐和烟。

　　但殷胜利有时并不这么“抠门”，王桂荣说，儿子偷的东西从不往家拿，都给了和他相好的人。

　　因为偷东西，殷胜利的父亲打过他。“所以，他总是和他爸过不去。”盛景说，他爸爸就是在殷胜利的骂声中咽气的。

　　2005年，父亲去世后，殷胜利更无所顾忌。“以前，我爸还能管他。”孙留锁说，他也想管殷胜利，但又不敢。他儿子所在的学校就在殷胜利家附近，只要稍微得罪了殷胜利，他就会去学校找他儿子算账。而那些被他报复过的村民，也不敢去报案，“报案以后，他报复得更厉害”。

　　殷胜利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面对这样的质疑，他的家人和村民一致认为“没问题”，他只是性情暴躁。孙留锁说，他还有些小聪明，要不怎么想出那么多办法报复人家。他砍过人家的树苗，砍过牲口，还往人家猪圈里投毒。

　　10月4日，案发的第三天，潘湾村村民向汝南县公安局、检察院、法院递交请愿书，请求司法机关对王桂荣宽大处理，有近300村民在请愿书上签名。请愿书上除了列举殷胜利的种种劣迹，还写着：“王桂荣一生乐善好施，团结乡邻，从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

　　除此之外，递交给司法机关的还有8个村民写的证言，其中涉及殷胜利的所作所为及其家庭纷争。

　　汝南县公安局透露，很快就会将此案移交给检察院。　　由于精神受到刺激，一个月来，盛景食欲不振，她说：“没有俺娘，我活不下去。”36岁的她决定不再嫁，她要等婆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