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动物买卖是世界上第三大非法贸易活动，仅排在毒品和武器之后，每年的交易金额达到100亿美元。其中，野生鸟类的非法买卖占据了大多数。记者Charles Bergman赶赴厄瓜多尔雨林深处，追踪猖獗、暴利和令人心碎的野生鸟类买卖如何让生机勃勃的雨林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墓地。

　　拉丁美洲厄瓜多尔北部的亚马逊盆地上，丛林密布，两只火红色的大鸟从空中掠过，黄蓝相间的翅膀扑展开来，随即俯身降落在一棵棕榈树的顶端。枝繁叶茂的下方，躲着一群色彩艳丽的绯红金刚鹦鹉，神色警惕地看着我们。

　　猎人正待在我身旁，精神集中，他的目标是这群金刚鹦鹉的幼鸟。这种鸟颜色艳丽，品种稀少，是国际野生动物倒卖市场上的抢手货。

　　雨林深处的偷猎

　　我跟随偷猎者，乘坐独木舟，在厄瓜多尔纳波河上顺流而下，并在一处林木茂密的地方发现了绯红金刚鹦鹉的巢。在一座小山上，众人用枝叶迅速搭好一个便于隐蔽的棚子，并开始观察这群鹦鹉每日的作息，以方便判断其中是否有鹦鹉幼鸟。刚刚离巢的鸟群或许知道危险临近，很快又返回巢中，其中一只更是发出厉声的尖叫，并警惕地朝着“侵犯者”的方向看着。

　　和大多数鹦鹉类一样，绯红金刚鹦鹉野外活动时通常一对或一个家族同行。它们常常将巢建在高树上，同时育有一到两个幼鸟。偷猎者盯上的这群金刚鹦鹉，鸟巢建得不高，很便于下手。

　　绯红金刚鹦鹉羽毛的色泽尤其好看：头部红色偏橙黄，往下是欢快的蓝色，翅膀则是跳眼的黄色。苍白的脸部还点缀着些许红色的羽毛，好像红发小姑娘脸上的雀斑一样可爱。

　　“你觉得他们值多少钱？”我问偷猎者。

　　“每只大概150美元左右。”负责为这伙偷猎人驾驶独木舟的福斯托说。对于大多数的厄瓜多尔人来说，150美元比他们一年赚的都要多。

　　福斯托并非当地人，但是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当地口音。他在这条河上以驾驶货船为生，偶尔也会进林子里打猎，用来打打牙祭。正是在福斯托的引荐下，我才得以见到职业偷猎者帕。

　　帕是Huaorani族人，这个亚马逊流域的土著族群虽早年因殖民统治遭受迫害，但却一直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Huaorani人和大部分的亚马逊流域土著人一样，也习惯食用鹦鹉。

　　“你们会直接把那棵树枝砍下来，让鸟巢自己掉下来么？”我好奇土著人会用什么样的捕猎方法。

　　“就看那里装的是鸟蛋还是已经孵化出来的幼鸟了。”

　　各个土著族群的捕猎方式各有千秋，但其根本要旨就是砍树。将树放倒可以直接将鸟巢里的幼鸟偷走。猎人们之所以选择幼鸟，是因为他们尚未成熟，比较容易驯化。成年鸟已经成熟，野性难驯。

　　守在鸟巢里的金刚鹦鹉盯着我和猎人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又返回巢穴中，另一只对它的同伴叫唤了几声，也一同返回鸟巢。

　　帕和福斯托交流的时候，用Huaorani人的土著语言，再经由福斯托翻译给我。“帕说这窝里没有幼鸟，只有鸟蛋。他说我们得等幼鸟孵化出来再偷走。”帕最终决定隔几个星期等幼鸟出生后再返回此地。

　　“但是别指望到时候一定能有收获。其他人可能会抢在我们的前头把鸟偷走。在这里猎杀野生动物，已经司空见惯了。”福斯托说。

　　想买什么，就给你什么

　　根据美国国务院的一项报告，野生动物买卖是世界上第三大非法贸易活动，仅排在毒品和武器之后，每年的交易金额估计达到100亿美元。其中，野生鸟的非法倒卖占据了大多数，每年大约有200万到500万的野生鸟类在国际黑市上交易，种类从蜂鸟、鹦鹉到大型鹰类，应有尽有。其他抢手的野生动物还包括稀有昆虫、龟类、鳄鱼以及蛇类。

　　早在1973年，各国即已缔结《濒危物种国际贸易公约》。该公约拟对3万多种濒危动植物的贸易活动进行控制和监督，并在此基础上添加一些附加条款。例如美国1992年通过《野生鸟类保育法案》，禁止大部分野生鸟类进口，欧盟则在2007年禁止任何形式的野生鸟类进口。除小部分地区以外，大多数的南美洲国家也立法禁止偷猎和出口野生鹦鹉，这其中就包括厄瓜多尔。

　　“对于这样的非法贸易，我们(厄瓜多尔)并不缺乏相关的法律或禁令。”国际自然保护同盟驻南美分部的负责人、厄瓜多尔文化与自然遗产部长玛利亚·费尔南德·埃斯皮诺萨说。“我们缺的是人手，没有足够的警察，就无法将打击非法倒卖野生动物的行动进行下去。”目前，厄瓜多尔全国只有9名警察参与过类似的行动。

　　自然物种丰富的拉丁美洲，同时也是野生动物非法倒卖的温床。在南美洲，被非法倒卖的物种数量难以计算。根据巴西环境和自然资源研究院的估计，该国每年大概有1200万的野生动物被非法偷猎，并被运送到国外。

　　那些被倒卖的动物们处境凄惨。为了方便携带，这些动物往往被装在狭小的保温杯或尼龙袜里，嘴里还塞着发卷之类的东西，这样他们在运送过程中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厄瓜多尔当地从事非法倒卖的小贩说，如果想把它们都带上飞机，只要“给它们灌上些伏特加，然后放进口袋里面，它们就乖了”。因为需要掩人耳目，类似于金刚鹦鹉这样的中型鸟，常常被成群地塞进闭塞的笼子里。谷仓猫头鹰这样的大型鸟也会被装在纸板箱中，隐藏在一堆家具之后。

　　大多数被倒卖的野生动物，往往还没等送到买家手里就已经死了。

　　这项非法贸易的买家遍布全球，但基本以美国、欧洲和日本人为主。而拉丁美洲既是野生动物非法出口地，同时也是市场上的主要消费者。很多野生动物要么被做成标本，镶嵌在酒店、饭馆的墙壁上，要么被人圈养在家中。人们普遍认为，在家里养上一只鹦鹉、猴子或乌龟是一种古老的习俗。在巴西某些地方，当地人甚至将这些野生动物当成宠物养。最近的几项调查表明，30%的巴西人、25%的哥斯达黎加人承认有过圈养野生动物的行为。

　　“这(野生动物非法倒卖)是个完全没有限制的市场，你想买什么，这里就给你准备什么。”巴西一位动物学家说。

　　伐树猎鸟后的悲凉

　　鹦鹉科一直是野生动物买卖市场上的抢手货。

　　“鹦鹉极适合作为宠物来养。他们聪明、灵巧、有趣，对于人类来说，是很好的玩伴。把他们当作宠物是人们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世界鹦鹉信托基金会的负责人吉米·吉拉德说。

　　在国际法规的保护下，走私鹦鹉的数量有所下降，美国全年经由墨西哥边境进来的鹦鹉数量，已从20世纪80年代的15万只下降到目前的9400多只。但是鹦鹉科鸟类的走私总数仍处在高位。一份生物学研究报告表明，在被涉及的14个拉丁美洲国家中，30%的鹦鹉鸟巢被人偷袭过，每年因此而被猎走的鹦鹉幼鸟数量大致在40万到80万之间。

　　许多专家相信，这样大规模的盗猎会给鹦鹉科鸟类带来灭顶之灾。在美洲，目前已知的145种鹦鹉科鸟类中，46种已处在灭种的边缘。但是稀有往往也意味着价值连城，这些濒临灭绝的鹦鹉往往能在黑市上卖得高价。例如一只巴西产的李尔鹦鹉(亦称青金刚鹦鹉)，交易价格甚至维持在1万美元以上。

　　几个星期后，我再度跟随帕进入雨林。这次进入雨林，我们正好赶上河流上游的一个农贸市集。往来的各种船只上，都满载着小贩和货物。一条前去赶集的船上坐着14个当地人，他们看见我时，便停下来问要不要买一只犰狳带走。“可以把它煮了吃，也可以养在家里当宠物。”他们随即从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刚出生的犰狳，并开价20美元。

　　在这群小贩的船上，还放着一些熏肉，里面竟然还杂堆着一只烧焦的猴子，黑乎乎的爪子露在外面。对于土著人来说，猎捕野生动物用来食用是合法的。但是如果把它们拿到市场上交易，则需要厄瓜多尔环境部的许可。即便法律不允许，你也可以在厄瓜多尔亚马逊盆地的集贸市场上随处可见卖海龟、次鼠、犰狳、蓝头鹦鹉以及猴子肉的商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又是一个赚钱养家的好办法。

　　继续往雨林深处走，抵达之前帕发现绯红金刚鹦鹉的地方。两只成年鹦鹉仍旧守在原地，看见有人走近时，便即刻飞走。但是原来鸟巢所在的大树已经被砍断，鸟巢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些零碎的羽毛，砍倒的大树旁有人走过的痕迹。很明显，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将金刚鹦鹉的幼鸟偷猎走了。

　　看到眼前荒凉的一幕，我沉默不语。

　　帕无奈地耸耸肩，说肯定是有人捷足先登。对于他们这样的当地人来说，猎捕野生动物并不是一件偷偷摸摸的勾当，人人都干过这类事，砍树偷鸟已经司空见惯。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过程破坏了雨林自身的生态系统，在这里生活的动物、植物都遭到了践踏。

　　一项调查表明，约48%的琉璃金刚鹦鹉在砍树过程中被砸死。伐树偷鸟留下的是一幅凄惨的画面，幼鸟要么被砸死要么被人偷走，成年鸟则依旧留在倒下的大树旁，守着破碎的家园。

　　跟我一起进入雨林的当地人尼尔森怀疑福斯托捷足先登，偷了这群绯红金刚鹦鹉的幼鸟。“三四天前，我见到过福斯托，看到他的独木舟里装着三只同种的金刚鹦鹉。”

　　不久，我们就在附近的河口沙洲遇见了刚刚打猎回来的福斯托。在福斯托满载而归的独木舟上，有两只活的海龟，一只死的冠雉，以及一只形如火鸡的幼鸟。

　　福斯托否认自己偷了金刚鹦鹉的幼鸟，但声称知道内情。“那帮人跟我说，那鸟巢里面只有鸟蛋，没有雏鸟。尼尔森那天看到我船上的三只金刚鹦鹉，是从下游的一个鸟巢里弄来的。”那个鸟巢据称离福斯托住的地方不远，里面都是些红嘴的金刚鹦鹉。

　　福斯托的话疑点重重，对于他们这些在河上泛舟的人来说，进林子里偷猎野生鹦鹉也是一项不错的副业。不过，总还是有些良心发现的当地人。这次为我驾船的尼尔森说，他进过林子更深的地方，发现近几年野生动物消失的速度极快。

　　“该是停一停的时候了。大家需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其实，我们更愿意做这些野生动物的保护者。”

　　在南美的土著部落，很多新一代的年轻人跟尼尔森持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愿意放弃粗放式的打猎，并通过生态旅游的形式来改良当地的生活方式。厄瓜多尔的纳波流域野生动物中心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这个中心雇佣当地盖丘亚族的年轻人充当导游，为进入雨林的游客讲解风土人情。除了这种动物中心，南美各地还掀起各式各样的活动，以唤醒当地人对野生动植物的认识，并激励他们参与保护行动。

　　虽然前方有曙光，但南美在保护野生动物方面仍需要做出大量的努力。生活的窘困成为大多数人开始偷猎生涯的主要原因。为了猎捕美丽、珍惜、昂贵的野生动物，大片大片的树木接连被砍倒……

　　如不加克制，这样的行为将使生机勃发的亚马逊雨林，变成死气沉沉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