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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队长应聘专职钉子户 曾因拆迁暴富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12月31日10:19  中国新闻周刊

  变形记:从拆迁队长到“专职钉子户”

  当年的拆迁队长应聘成为“专职钉子户”,他想要的是什么?

  成为自己曾经的“对手”,面对的则是当初的自己,他如何感悟这戏剧性的转换?

  现在的拆迁还是他熟悉的拆迁吗?他胜算几何?

  本刊记者/周华蕾 (发自北京) 

  摄影/本刊记者 甄宏戈

  “鸟巢”背后,一片北京闹市中的荒岛。大地在冬夜沉睡,残存的几间屋子里,尚有不寐的人。“汇发楼”差不多是这片价值45亿的地皮上的最后留存物,几处拒绝被拆迁的门市房,早已断水断电、停业多时。

  “鱼堡”餐厅开在“鸟巢”斜对面,被称为“职业钉子户”的老陆守在一团漆黑里。

  屋子冷得像个冰柜,烛影重重,渗着一股色拉油的味道,黄色的手电筒用透明胶带绑在吊灯上,向麻将桌投去一弧昏暗的光。两张餐椅合到一起就是床,棉被铺在上面。没有水,无法打扫,煤灰越积越多。

  老陆神出鬼没。时常不接手机,怎么找也没影儿,但大多数时候,他像一枚军绿色的硕大的钉子,硬梆梆地杵在店门口,等待来犯之“敌”。隆冬的北京,风刮得呜啊呜的。

  他成为周围人议论的话题,因为仅仅在几年前,这“钉子”还是一把油光闪亮的、负责拨“钉子”的“钳子”。

  被逼出来的“招聘”

  “鱼堡”的店主秦荣,是在国贸上班的80后白领。去年7月,她在这里租下了一爿60平米的店铺经营餐饮,签的三年合同。谁知一年过去,眼见餐厅刚开始盈利,“噩耗”传来——这排楼房就要拆了。

  这栋楼在奥运前就已完成了一次拆迁,房屋的产权公司新奥集团为增加收益,将这栋“拆而未除”的汇发楼暂且留存下来,租给东方凯晟商贸有限公司,再由二房东东方凯晟转手租给秦荣等小老板们。

  现在,汇发楼要真正拆除了,这意味着餐厅一年来的数十万投资都成了泡影,东方凯晟只愿意补偿寥寥数万,秦荣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于是,这位乌鲁木齐女孩,开始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维权。

  四个月里,她几番找到新奥集团副总经理郭再斌,说理不行,哭着哀求也没用;她请媒体朋友吃饭,朋友说,别人几百万、几千万的案子还管不过来,“这事儿没什么新闻价值”;最后,她拿着上访材料来到位于正义路的国家信访局,里边黑压压的人,许多人为拆迁而来。信访局工作人员态度和蔼地收下了材料,对秦荣说,这事儿你得打官司,留在这儿没用。

  从信访局归来,处处碰壁的秦荣悟出一个道理:房子才是她最后的砝码,得24小时留人。

  她在天涯、猫扑等论坛发了一个“绝对史上最牛招聘”的帖子,招聘拆迁钉子户,应聘者需有相关拆迁经验,底薪1000元/月。另有2%提成,包吃包住。

  原本只想找人帮着看店,没料到记者呼啦啦就来了,她无意中创造了“新闻价值”。

  招聘职业钉子户的消息上了报纸和电视后,应聘者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其中一位叫杨帅的天津大学生,带着行李来到店里。他说自己比较早熟,“社会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希望)尽自己的努力,让社会好一点”。

  虽然感动,秦荣并不认为一个学生能和社会闲杂人等抗衡。这些天,曾有黑衣人上门,打伤了楼北边湖南米粉店的老板,而后整栋楼遭遇断水断电,楼中间菊华居老板的热带鱼也被冻死了。打110成了家常便饭,但警察只管维护现场秩序,管不了断水断电。

  “不能蛮干,能长期蹲守,最好像《蜗居》里的钉子户李阿婆,装傻充愣。”秦荣这样描述她的理想人选。

  拆迁队长的“经验”与忐忑

  陆大任没有看《蜗居》,他看的是电视新闻,里面正在讲秦荣招聘的事情。他“脑子一热”,就打了应聘电话。电话接通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是这次招聘的不二人选,也让时下备受关注的拆迁话题出现一个兼具辛酸感与戏剧性的场景。

  12月初的一天夜里,秦荣接待了前来面试的陆大任。一开场,这位电话里“声音很沉稳”的中年人就反问“考官”:“你们有没有信心坚持到最后?”

  陆大任的问题给秦荣打了一剂强心针,她笑了。

  “只要你不走,我绝对不走。”陆大任搁下这句话。

  举手投足间,行伍出身的陆大任带有少许的“匪气”,很难嗅到大学中文系带出来的书卷气。

  陆大任今年45岁,眉毛浓黑,长长地龇着,有些稀疏的头发已经花白一片,加之他偏偏又戴着一顶暗红色的老人帽,周围人习惯称其为老陆。在公交车上,会有人给老陆让座,这让他很不爽:“我有那么老吗?”

  老陆的脸倒是饱满又生动,朋友说他挺像喜剧演员范伟,只不过是大号的。

  老陆不缺钱。一个多月前,他刚刚在原单位办了“内退”,来到北京,妻子和孩子都移民澳大利亚了,他被拒签。老陆却并不沮丧,而是有所解脱,“好不容易送走了‘三个皇帝’,获得解放。”

  老陆早年喜欢写点诗歌投稿,大学毕业后进入太原一家事业单位工作。1990年代后期,他感觉到全民下海的浪潮,“社会发烫了”,“50多个人的单位,开会就几个人。”

  陆大任也试着做起生意,最初是倒腾烟酒,“大年三十儿,还拉着一大卡车挂历,从广州往山西赶”。之后的一个契机,老陆接手了拆迁的“买卖”,“当时这是个肥缺儿”。

  那时没有“钉子户”一说,有的只是为数不多的“难缠户”。陆大任对自己摆平难缠户很有信心。

  “扔死鸡、砸玻璃、堵下水道、断水断电,都是最常见的做法。”他看不上这些“下三滥”的路数,他的做法是“打擦边球”。比如在危房100米开外搞爆破,轰隆一震,危房震出裂缝,也就相应贬了值;或在紧挨钉子户的房子上施工,伪造机械事故,“预制板吊在空中,看屋里人一出门,就哐当一声掉下去,说是意外,不小心砸到他们家房子了,其实这么一弄,房子都快垮了。”

  人不肯出门怎么办?老陆会让开发商找几个本地青年进行“培训”,在自己指挥下,两个人一组,把屋里的人抱出去,“出手不要重,但一定死死抱住不松手”,其他人趁机迅速把家具搬出来。

  那时拆的大多是平房,半个小时就完事,房子一推,钱一搁,人再哭天抢地,也没拆迁队的事了。说起自己当年的“损招”,老陆捂住嘴,有点不好意思。

  也有一次出了大事。当时是在太原,老陆把价码谈好,立马开工,一个不知道补偿金已经到位的中年妇女突然冲出来,一头撞在推土机明晃晃的铲头上。血流了一地,闹出了人命,老陆为此赔了6万块。

  很难有人想到,拆迁队长的身份竟让老陆几年间暴富,积累了不少于500万的财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挖空心思地挣钱,心满意足地数钱,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一个辈分。

  几年前,他决心远离这个行当,越远越好。当他看到秦荣的招聘启事,心里一动,似乎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职业。

  “神奇的老陆”

  北京的严冬里,当年的拆迁队长坐在断水断电的黑屋子里,说着自己的故事,偶有触动。车影驶过,像一出皮影戏在他脸上流动。“这是我欠钉子户的债。”他说。

  在老陆之后,信奉“要文斗不要武斗”的上海市民徐达也获得了秦荣的信任。徐达是一名即将退休的计算机工程师,“世博会”动迁中,他为没有得到安置的96岁的特困户姨妈起诉31次,4年后也没有得到法院的明确答复。他说自己有过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体验,希望秦荣不至于那么无助。他告诉秦荣,会帮她以信访方式讨要补偿款,每个月象征性地拿100元“工资”,事成后全部捐给对抗“钓鱼执法”的上海司机孙中界。

  自此,陆大任和徐达成为秦荣的得力助手,徐达负责写信上诉;陆大任坐镇店里,对付暴力拆迁,被媒体称为“文武钉子户”。

  老陆习惯于裹一件长过膝的军大衣,举一面“钉子户”白旗,一个淡蓝色口罩略显神秘地把半张脸藏起来。他很高兴有机会改写自己的历史,而且这个“过来人”对完成使命自信满满,他没有预料到,做一个理想主义者远比向现实妥协困难。

  原以为每天还可以吹吹暖气,看看电视,大不了24小时盯守。来到这排黑森森的屋子里,老陆才发现“艰苦得像抗战”。98%的时候,老陆在和无边无际的时间抗争。

  下午5点钟天就黑了,黑暗无比漫长。睡不着,老陆就坐着,日复一日。零点半到零点四十,看市政环卫车从北向南开过去;凌晨一点半到一点四十,环卫车又从南往北缓缓开过来。有时老半天没车经过,静得发慌,于是,偶尔有车轮擦过路面的唰唰声,也成了华丽的凡德伊小乐章。另一些时候,一辆黑色商用车突然在视野中慢下来,老陆立马睁大眼睛甄别,一旦“敌人”来袭,得立马拨打110。

  让人尤其不痛快的是也许无所不在的监视,包括想象中的和确实潜伏着的。每当老陆想到有一双隐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扒拉几口新疆拌面,等着自己打一个盹,心里就毛悚悚的。

  “鱼堡”在汇发楼的南头,和它一起24小时坚守的,还有中间的菊华居和北头的湖南米粉店。老陆说,这种结构决定了拆迁队强拆无望。但苦日子得一天天捱,菊华居的老板娘冻得鼻子通红,“熬鹰似的”,她用感冒的鼻音说。

  白天闲暇的时候,老陆会出一些怪招。

  他在鱼堡的玻璃大门上,公示“断水断电×天”的字样,日日更新。还在他睡觉的地方贴上卡通体、白纸黑字的“严防死守”,“死”字匕首上那一撇,被画成一张人的笑脸,“要乐观点嘛。”

  12月19日这天下午,他举着自制的白旗到地铁4号线里“散步”去了。上面的中文写着“钉子户”,还写着他打听得来的英文“Nail”。老陆说这是“恶心人的小把戏”,当年一位开酒吧的朋友欠钱不还,他也是用印传单的招数达成目的的。

  秦荣和驻守“鱼堡”的店员们对老陆层出不穷的点子很是惊讶,称他为“神奇的老陆”。

  面对“神奇的老陆”,记者们总会翻来覆去问同一个问题:如何完成从拆迁队队长到职业钉子户的角色转变?

  开始老陆不乏豪言壮语,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为了“永远抹不去的心痛”“社会和谐共享”“让钉子户事业发扬光大”⋯⋯

  渐渐的,老陆觉出不对劲,“说这些人家觉得我有毛病,像骗子”,然后他统一口径,说自己是为了每个月一千块的工资和2%的提成,“这样别人反而觉得正常了”。

  冰冷黑屋里的温情

  老陆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如何“拔”掉钉子户的第二天下午,“决战时刻”真的来了——12月22日中午12点,陆大任正在门口换上新标语“生得伟大 死得光荣”,十来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把玻璃门扳坏,四五个人把老陆合抱着拖出门外。老陆死死攥着白旗,哀叹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十余名带着“振远护卫”标牌的保安冲上来,贴上“东方凯晟”的封条,把汇发楼的各个门面和入口团团守住,不让人靠近。

  这些天,东方凯晟的登门造访就没有停过。头一天下午,合同纠纷的官司刚开完庭,东方凯晟商贸公司的周姓负责人便领着一名抱军被的小青年上门来,微笑着说担心店员们在室内用炉子生火引发意外,特地找人帮忙看着。秦荣报警后,警察劝走了他们。

  对方不会使用暴力——这曾是秦荣信心的底线,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北四环。

  但是,暴力的确发生了,除了老陆,湖南米粉店的两位小老板被人打伤,手机被砸。秦荣再次报警,警察40分钟后到场说:“年底这样的事儿特别多。”

  “大家都一样,麻木了,不流血不死人就不当个事儿。”老陆也不慌乱。

  长时间的僵持和冲撞后,下午5点,小老板们终于成功突围,进到了屋内。秦荣,这个前几天还用崇拜的语气提起唐福珍的80后小白领,这会儿脸色苍白,嘴唇发乌,苦笑着说:“我现在特别能理解,唐福珍往自己身上浇汽油、把自己点燃的一瞬间。”

  除了微弱的烛光,屋里漆黑一团,门外是不知谁雇的保安在“守卫”。围在餐桌旁,秦荣的男朋友、先前情绪失控到想去堵马路的钟博新平静下来,郑重地请陆大任坐下来,有话要讲。

  钟博新希望陆大任退出,“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不希望你的人身安全受到影响”。

  老陆愣了愣,过了一会儿,用缓慢的语速说:“我们有过承诺,第一天我就说了。”

  屋子里很静。秦荣望着老陆,突然哭出声来。老陆那边一声不响,逆着光,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他取下口罩,取下眼镜,起身出门,门外围了一群人。老陆取下暗红色的帽子挡住脸,背着大伙,身影凝固了十多秒,又默不作声地走回来。

  一位跟出去的摄影记者说,老陆哭了。

  这天是冬至,长夜漫漫。晚上,所有人都守在店里,等待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钟博新找来了两个生锈的灭火器,把好几瓶牛栏山二锅头灌进瓶子里,做燃烧瓶用。米粉店的老板抱出了煤气罐。他们劝记者别留在这里,语气里带着诀别的意味。

  老陆暗里准备了用以“抵抗”的胡椒面和辣椒粉,一个人守在门口——这是他招牌式的形象。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他们丢不起这人,不会有事的,回去吧。”

  是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东方凯晟的人又来了,冲着记者们举了一面比老陆还大的旗,上书“欠债还债”。老陆乐了:“这是小儿科。”他站在门口,对着媒体的相机和摄像头,一会儿把手放军大衣里,挺着肚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一会儿从兜里掏出道具,把白布捆在头上,话剧演员似的开始讲起鱼堡“血泪史”。

  “您这么大岁数就别表演了!”周姓负责人一边推搡,一边恼火地说。

  又是闹哄哄地熬到晚上,警察劝走了东方凯晟的人。

  “姓周的脑子有点儿乱,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没招使了,该来找我给他们上一课。”老陆冲记者眨巴眼睛说,“怎么样,我的即兴发挥不错吧?”

  “在这件事情上,我做得还行”

  三天后,北京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四度。东方凯晟的人没有再过来。“现在归零了,打打闹闹没用,以后就是谈钱的事儿了。”老陆说。

  和平时期反倒最难将息,长时间日夜颠倒不规律,让老陆有些吃不消,他摸摸自己的脸,鼓起的肉明显没有了。

  采访者越来越多,连《纽约时报》的美国记者也领着翻译上门来。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老陆口干舌燥地解说,单是他用火钳卡住门到被拖出屋子的细节,就重复了七八遍。

  混迹商海多年的老陆有自己的一套江湖规矩。在他看来,应当主动出击,在东方凯晟闹事以后“乘势而起,直捣黄龙府”,可现在,双方都歇着,大好时机被误掉了。他不得不做一枚“愚忠”的钉子,听命于在他看来略显稚嫩的雇主。目前,秦荣积极诉诸法律渠道,而受秦荣之托,徐达正将信访材料寄往国务院。

  12月26日,东方凯晟方面提出赔偿方案——三家一共赔20万,并提醒秦荣,他们向法院提供了300万的保证金,要求法院执行强制搬离。

  “拖得越长,我们越被动,新奥集团那边有太多可利用的资源了。”老陆点评道。他有些精疲力竭了,像踩进了沼泽地,从迈出第一步,就没办法掌控自己了。他拿不准,这些暴力、呼喊、对峙、口舌之后,在警察和媒体关注之后,等待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但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走到底。他说自己这把年纪,承诺一字千金。他希望老了以后给自己打一个比较满意的分,“做过那么多破事儿,但这件事情上,我做得还行”。

  他常常是整夜整夜踱步,发呆。有时掏出纸片,记下一鳞半爪的想法。

  “我们都应该从这件事里超脱出来,”12月27日凌晨,有些睡意的陆大任左手夹着烟,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建议你写这样一个标题,陆大任同志路在何方?”

  在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北京,他想做些事情。比如投资影视业什么的,他好多煤老板朋友搞这个。

  他还想过运作一个机构:陆大任钉子户援外和平中心。前不久,就有老板找他说起这事;还有东北人想预约陆大任去做“钉子”;他站在炎黄艺术馆门口等公交,竟有人认出他:“你不就那钉子户吗?”

  他又担心“职业钉子户”并不讨好,一个类似于打手的角色。这些年,陆大任看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多少闹剧、悲剧因财而生,他试图远离这些“破事儿”,但逃无可逃。

  凌晨两点半,他回到那间黑灯瞎火的屋子守夜。洗脸的小毛巾已经冻成了冰片。“这世上没有钉子户最好。”上岗未满一个月的陆大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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