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外公

　　黄勇(广东茂名)

　　就算你不认识我外公，只要一见到他，大概也能猜出他是个算命的。他戴黑框老花镜，出门必定提一个塑料袋，装着命书、命纸及水笔，随时预备着给人算命。估计是耳朵不好使的缘故，他讲话声音很大，大概以为自己能听清，别人才能听得清。他大声吼，你也得大声吼，所以跟他讲话很辛苦，耳朵震得轰轰响，嗓子也差不多要扯破。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喜欢跟他讲话，理由很简单：他是算命的，而且算得很准，邻镇都有人慕名前来。作为外孙，我跟哥哥、弟弟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年年初二去给他拜年，照例都会向他讨教一下今年的运程，应该注意些什么，哪个月最该小心，等等。

　　他会首先问我的生辰八字，一一写在粉红色的命纸上。那张纸小得写不了几个字，除了我的八字，就只有几行从命书里抄下来的“真言”。按外公的说法，它勾勒出了我一生的命运图景，就像如来佛的手掌心，我无论如何折腾都逃不过它给我下的定论。每次看他聚精会神地查命书写命纸，再一本正经地给我们揭示命纸背后的玄机，我不禁莞尔。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份专注和执着值得我敬佩。

　　按外公的说法，我这一生走“7”字运，7岁、17岁、27岁，凡是带有“7”的岁份，都是我命运的节点。从我出生到7岁，是一个节点。从7岁到17岁，又是一个节点。这个“7”字运会走到57岁。他举例说，我7岁那年父亲去世，由此开始了10年的厄运期，直到17岁初中毕业，这个周期才结束。从17岁到27岁，这个周期比前一个周期平稳一些，但还不是最好的时期。真正的好运气周期是从27岁到57岁这30年，用他的话说，我将走30年的连珠大运。57岁后会有其他节运，外公说那太遥远了，要30岁后才能推算出来。

　　我将信将疑。算命的是我外公，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说得中过去的事不足为奇。也正因为他是我外公，我尊重他的劳动，相信他推测我命运时倾注极大的诚意。单凭这一点，我也希望以后的人生如他所言。

　　最好玩的，是听他给别人算命，或讲给别人算命的轶事。

　　几年前他说过一个故事，我至今印象深刻。那次他被邻镇的一位老太太请去帮她儿子算命，我外公掐指一算，向她坦言，她儿子最近有很难跨越的劫数。老太太一听当场就哭了。原来她儿子是邻县某局局长，因贪污被捕，一审已经判了死刑。老太太救子心切，要帮儿子逃过这个劫，辗转找到我外公。老太太伤心之余赶忙问我外公有无办法避难。外公写了一张东西，嘱咐那个老太婆去庙里烧给神仙，请他们出面搭救。一段时间之后，二审改判死缓。外公也因此获得了一笔回报。

　　“起码不用死了，保了命之后再花点钱，坐几年牢就出来了。看来还是有钱好啊！”外公如此感慨。我笑问，是不是你那张“求救书”帮他请到了贵人？“没有钱，再多几张求救书也请不动贵人啊。”他笑笑说。

　　无神论者自然质疑，算命先生能不能帮自己算命，然后趋利避害，甚至大发其财？我也这样问过外公，他回答说，帮自己算命可以，帮自己请贵人排忧解难也可以，但只能“顺命”而不能“改命”。他们的优势是，有什么劫数可以提前做好消灾准备。不过，如果命里注定当有一劫，算命先生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他们能够“点破天机”，但是不能“看破红尘”，归根到底凡人一个。

　　最近几年，我们那里刮起购买六合彩之风。每到开奖日，外公都要戴上老花镜，细细斟酌码报上的图画和诗句，推算当期的号码，并花10块钱下注。推算的结果大多没有中奖，久而久之，他就有点儿灰心。我常笑着问他有无特码提示，他摆摆手，“你们不要买啊。这东西骗钱的，像我这样的人都算不出特码是什么，以后我不买了。”

　　话是这样说，每到开奖日，他还是要花10块8块钱来玩一把。

　　外公怎么学会算命的？听他说，他父亲也是算命先生，他从13岁开始就跟着他父亲学习算命。外公上过初中，识字不少，年轻时是个工人，后来又回家种田，直到60岁左右，自觉技术已经精湛，便开始帮人算命，每天能赚上100多块钱。我问能不能教我，他说我没有这方面的慧根，吃不了这碗饭。

　　我最近一次去看外公是去年国庆节。他精瘦如常，耳朵越发不好使，跟他说话要更大声地吼，但他自己说话的声音已经没有往常那样洪亮。他还是很喜欢跟我讲算命的故事，预测国家大事。我问他还买不买彩票，他笑笑说，偶尔还买两注。我临走时他叮嘱我，别当记者了，找个学校当老师，你命里注定能当校长。

　　但外公等不到我当上校长了。两个月之后，我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外公病得厉害，医生说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决定第二天回去看外公。当晚7点多妈妈又打电话说，外公6点多的时候走了，我小舅舅还在回家的路上，也没来得及见上外公一面。我挂了电话，心里异常难过，一边向领导请假，一边收拾行李，回去送外公最后一程。

　　林公秀轩，公元1933年(民国二十二年)生，2009年12月9日(农历十月二十三，己丑年丙子月戊子日)傍晚6时许，因病去世，享年76岁。

　　命运无常，惟有顺势而为。

　　愿外公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