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半年我在唐家岭看到的记者比前4年看到的总数还要多。”租住在北京市海淀区唐家岭4年有余的刘树毅说。
媒体的密集关注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政府主管部门的动作。从2009年10月起,唐家岭村委会开始逐级向北京市政府打报告,提出“由政府扶持,进行交通改造和新村建设,走北坞村的发展道路”的整治思路。
今年3月,北京市规划委发布消息称,33个市级重点挂账村整治改造规划方案已通过审查,其中就包括有“蚁族”聚集地之称的唐家岭。
3月以来的每个周末,都会有大量的“蚁族”搬离唐家岭,甚至连搬家车辆也需要预约。离开了唐家岭的“蚁族”将去向何方?改造后的唐家岭又将呈现出怎样的面貌?
改造的前奏
据了解,按照《唐家岭地区整体改造工作实施方案》,唐家岭地区将实施旧村整治改造,拆除非法和违章建筑,建造白领租赁公寓,吸引在中关村、上地软件园等地工作的青年白领前来租住。
唐家岭被列入整治改造方案的新闻刊发后,“唐家岭要拆了,我们去哪儿?”等帖子迅速成为百度贴吧“唐家岭吧”的热门话题。一些租住者担心,以季付的方式交给房东房租,一旦房子被拆除,自己的房租能否要得回来。
3月23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唐家岭最繁华的中街采访时看到,街两旁的店铺纷纷打出了“拆迁甩卖”的海报。一位在唐家岭经营女士装饰品店多年的王姓老板告诉记者:“现在还没有接到搬走的正式通知,但这次肯定是要拆了,早点把货清出去好做打算。”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和以往相比,如今的唐家岭已经看不到各家为盖楼房而忙碌施工的场景了。
事实上,早在今年1月,唐家岭所在的海淀区西北旺镇政府就已发出了一封公开信。公开信称,“任何单位和个人在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的情况下,擅自在宅基地、集体土地上新建、扩建、改建、翻建房屋,均为违法建设,必须予以拆除,没有合法手续的二层及以上多层房屋在新村建设中一律视为违法建设,不予以赔偿,已搭建违法建设的居民或村民,请配合整治工作,自觉拆除违法建设;同时希望处于观望或准备新建、扩建、翻建房屋的居民或村民,自觉遵守法律规定,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3月5日,唐家岭村委会发出的公告也明确了该地区将全面启动腾退改造工作,腾退范围是“唐家岭、土井两个行政村村域范围内所有集体以及民用住宅房屋及其附属物”。
根据该腾退改造时间表,2010年3月,将完成村民回迁房建设奠基;4月,完成村集体对外出租的各类企业的建筑地上物搬迁腾退;5月,全面启动村民的宅基地腾退搬迁工作;7月,完成唐家岭地区的整体腾退工作。
此前,北京市规划委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包括唐家岭在内的规划方案对整治改造搬迁安置用地、集体产业用地进行了安排,确保农民安置能上楼,确保农民长远生计有保证,确保城市长远发展目标能实现。
但多位接受记者采访的唐家岭居民对此却并不在意。“这么大的一个村子,说拆就拆吗?拆是他们的事儿,房子是我的,拆的话怎么赔偿,我愿不愿意签,这都是需要解决的事儿。”一位董姓居民对记者说。
该居民正是在唐家岭的出租房中非常有名气的“董家大院”的房东。他去年投资上千万元修建了建筑面积近万平方米的“巍然屹立”公寓,拥有300多个可供出租的房间。
3月23日,他告诉前来租房的人,“可以放心租住,董家大院两年之内不会拆迁。”但他也承认,整治改造的消息确实影响了出租生意,这段时间也有一些人搬到了别的地方租住。一些房东在介绍房子给租户时也称,不保证能住多长时间,并调低了房租。
唐家岭村党支部书记屈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大的整治改造方案确定了,但很多细节性的东西还没有确定,比如最为重要的补偿问题。”在他看来,只要补偿合理,大部分居民还是拥护整治改造政策的。
政策的细则未定,房东们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算盘。一位房东告诉记者:“京包线征用唐家岭村东的地,补偿价达到了每平方米16800元,我们这儿周围的房价已经涨到一万六七、一万七八了。”
“蚁族”的搬离
虽然唐家岭实质性的整治改造工作还没有开展,但租住在这里的一些“蚁族”已经开始陆续搬离。
3月23日,记者看到在唐家岭南站和北站停放着多辆用于搬家的面包车。由于是工作日,搬家的生意并不多,但一位王姓司机介绍,近几个星期以来,每逢周末,搬家的人就特别多。
另一位在唐家岭从事搬家生意的司机则告诉记者,搬家最好选在工作日或晚上,因为很多车主周末的生意已经预约满了。
李晓(化名)的房东已经通知他本月最晚住到25号,因为下个月房子就要被拆掉。因此,每天忙完工作后,李晓还要到处找房子。“得赶紧想办法搬走,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早晚都得搬,现在搬家还能找到便宜的房子,等到大伙集中搬的时候,房租又该涨了。”李晓说。
在“唐家岭吧”,网友热议的话题就是“搬到哪儿去?”据记者调查,搬离唐家岭的“蚁族”主要去向是离城区更远、房租同样低廉的马连洼、史各庄、永丰乡等地。
唐家岭村党支部副书记董建华总结唐家岭出名的特点有:“楼高、人多、安全隐患大、环境脏乱差。”这些特点,生活在此的“蚁族”租户也深有感触,但被通知搬离这里时,一些年轻人并不十分乐意。
“都说唐家岭这儿不好,但对于刚到北京奋斗的年轻人来说,唐家岭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里10块钱就可以吃一天,房子也是‘廉租房’,虽然不是政府盖的廉租房,但事实上这就是一个廉租区。”李晓说。
据了解,今年3月初,唐家岭村委会曾在村内张贴了很多腾退改造的公告,但刚过几天就不见了踪影。一位租户称,公告被在唐家岭租房子的人撕掉了,“因为看着就来气。”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有很多其他地方的租房广告贴上了唐家岭街边的墙面。这在以出租房屋出名的唐家岭是很少见的。其中,一个位于北京六郎庄号称“中国首家新建蚁族公寓”的广告宣称:“欢迎唐家岭蚁族入住”。
为了招揽生意,一些房主打出了“本公寓不拆迁”的广告。但在一处声称“不拆迁”的公寓里,房主告诉记者:“可以保证一年内不拆,以后就不好说了。”
租住在“董家大院”的刘冰(化名)对记者说:“原先我们是一个不受关注的群体,但我们至少在房价昂贵的北京有个可以廉价租住的地方。现在我们被放在聚光灯下了,却失去了这个安稳的空间。难道被关注带来的结果就是被搬离?”
刘树毅则认为,虽然唐家岭被整治改造了,“蚁族”却还存在,另一个唐家岭也许马上就会出现。“其实没必要对唐家岭有那么多恐惧感,只要保证现有房屋的建筑质量,生活起来还是挺好的。”
刘冰称,“相比现在的环境脏乱差、车难乘,我们更担心改造过后的唐家岭的房租我们是否有能力承担,如果改造后的白领公寓价格昂贵,那还不如让我们住在现在的房子里。”
尽管需要打点行囊寻找新的住处,刘冰等人对未来仍非常乐观。“我感觉我们是‘被蚁族’了,媒体也总是喜欢说我们生活得如何如何艰难,其实在唐家岭租住的人并没有感觉到多么艰苦,我们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跳板,通过艰苦奋斗,以后过上更好的生活。”刘冰说。
本报北京3月23日电 记者 田国垒
“蚁族”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现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个过程”
如今,在“蚁族”聚集地之一的唐家岭,经常可以见到拍照、摄像的记者。
在百度新闻中输入关键字“蚁族”,可以找到新闻报道22000篇,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报道被转载的数量。由此可见媒体对“蚁族”这一现象的报道热度。
“向下的青春”、“青春的方向在哪里?”……很多报道大篇幅地描述“蚁族”居住条件的恶劣、生活的艰苦和对未来的迷茫。
可处于聚光灯下的他们却对媒体密集的关注有些不太适应。“我们到底是在受关注还是在被炒作?”来京5年,已在唐家岭租住3年的孙郁(化名)近来总有这样的疑惑。
在谈起“蚁族”这个称谓时,孙郁总是摆摆手表示不认同:“我觉得这是对我们低收入大学毕业生的一种歧视。很多人都以为我们住在被垃圾包围的危房里,其实并不完全是那样。”
自唐家岭成为记者们报道“蚁族”的最佳地点后,孙郁经常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记者在村里转,也经常在网上看到关于唐家岭的报道。他发现,记者们在唐家岭拍照时,总喜欢找路窄的地方拍,“越窄越好,我觉得他们就是想把唐家岭最不好的放在电视上、报纸上。这个地方已经被他们贴上了一个贫穷的标签,仿佛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苦闷迷茫的。”
上周五,孙郁见到两个记者模样的人拿着相机专拍臭水沟和坑坑洼洼的地面,他上前问道:“你们咋不拍唐家岭好的地方?”结果却被告知“那不够震撼。”
在百度贴吧“唐家岭吧”,有网友这样留言:“我们只是一些在外漂泊的人而已,你们能不能别整天在车站拍个不停啊,真受不了你们。拍也无妨,但你们能不能拍点好的啊?别专挑最烂的地方拍,应该拍摄一下这个群体奋斗的精神。”
自从4年前从北京现代经济管理学院毕业后,刘树毅一直在唐家岭租住,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情深深地触动了他。
3月10日上午,刘树毅看到一辆旅行社的大巴停在了唐家岭北站,车上下来一群人,带头的导游小姐说:“大家看看,这就是中国最大的‘蚁族’聚居地唐家岭。在这里你们可以感受一下‘蚁族’的生存环境,与‘蚁族’近距离接触,揭开‘蚁族’的神秘面纱,等一下大家可以看看这里的‘蚁族’人,不过大家不要都盯着一个‘蚁族’看,这样会吓坏他们的。大家有十分钟拍照留念的时间。”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们,我们也是人,而且我们大多数都是有理想、能吃苦的年轻人,我们不是供他们来参观的。”刘树毅说。
《政协委员泪访“蚁族”》、《“蚁族”唱哭政协委员”》……两会期间,“蚁族”和唐家岭成为媒体报道的焦点之一。这缘于3位全国政协委员的到访:3月2日,在唐家岭租住的李立国、白万龙弹唱自创歌曲《蚁族之歌》,前来调研“蚁族”的何永智、张礼慧和严琦3位协委员闻之潸然泪下。
可“蚁族”对委员们的泪水好像并不领情。
“虽然我们的生活暂时算不上好,可是我们喜欢、依赖,甚至感谢这里。我们接受过教育、有工作,同情和怜悯跟我们扯不上关系。我们现在靠自己的辛劳生活得很开心。”从北京某高校毕业,在唐家岭租住了近两年的王鑫(化名)说。
而近来在论坛上广为流传的一篇出自唐家岭某“蚁族”的帖子也这样写道,“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打拼有错么?我们不需要谁的怜悯,不需要谁的施舍。请正视我们,我们不是弱者也不是贫穷者,现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个过程而已!”
本报记者 田国垒